第四十五章
没一会儿功夫, 黄杉就匆匆跑了进来:“小姐, 不好了, 冯嬷嬷出事了。”
饶是平时一向稳重的黄杉, 此刻也是失了分寸。甜珠心咯噔一下, 忙问:“她老人家出了什么事?不是……去了青桐县找我娘了吗?还没回来, 是……怎么回事?”
甜珠很害怕, 说话都结巴起来。
外面之所以吵闹嘈杂,是因为夫人被惊醒了。她出去后随意抓了个丫鬟问,说是冯嬷嬷她老人家不小心摔着了, 昏迷过去后就没醒来。已经在青桐找了大夫瞧,但是小地方的医疗总归比不上省城,所以跟去的几个小厮商量之下, 就决定将冯嬷嬷送回省城来。现在冯嬷嬷人还在路上没回来, 不过提前报信的小厮已经先赶回来了。
冯嬷嬷是夫人乳母,是跟着夫人一起从钟府到徐家的。这么大的事情, 自然要告诉夫人。
黄杉一一如实相告, 甜珠已经开始动手穿衣裳。
她是吓得不轻, 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冯嬷嬷是她非常敬重的长辈, 老人家待她也很好, 而且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为了送王府的聘礼去青桐给自己母亲, 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老人家五十多了,虽然平时身子还算健朗, 但毕竟上了岁数。
甜珠从西厢房出来, 遇到了徐夫人身边的王嬷嬷。王嬷嬷看到甜珠了,忙走过来说:“小姐也知道了?”
甜珠红着眼圈点头:“冯嬷嬷人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到城门口了。”王嬷嬷说,“只是天还没亮,驻守城门的士兵不敢开门。这不,咱们三爷为着这事情亲自去了趟王府找二王子,只有拿了二王子令牌来,才能开城门让人进来。”
这么麻烦,但这是规定。
“夫人呢?”甜珠想着夫人身子不太好,总头疼,出了这种事情,估计很闹心。
“夫人屋里坐着呢。”王嬷嬷语气倒是很好的样子,“小姐也回屋吧,等有消息了,告诉你不迟。”
话才说完,月亮门外面走进来个身着月白锦袍头束玉冠的年轻男子,男子正快步往正房去。本来目不斜视一脸急切,路过甜珠身边的时候,却突然停下脚步来。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徐家三爷徐迦。
他怒视着甜珠,眼里有止不住的厌恶,压低了声音斥责:“这下可满意了?冯嬷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齐姑娘,我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攀附上了二王子又如何?”他眼里满是嫌恶跟蔑视,目光从上到下将甜珠扫了一遍,轻哼道,“还真以为自己是徐家的小姐了,母亲收你做义女,真是坑坏了徐家人。”
甜珠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徐家人出事。
“哥哥。”对面,徐嫣披着斗篷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徐迦闻声看过去,立即拔腿朝她走去。
甜珠本就是寄人篱下,她素来懂事,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讨生活,生怕自己会走错一步。但是现在纵然她已经很小心了,可她还是犯了错。
她既很担心冯嬷嬷,怕她有生命危险,又觉得自己有些无颜面对徐家人。一时间,呆呆立在廊檐下,只看着对面的一对兄妹。
黄杉劝着说:“小姐你着急也没有用,既然徐三爷求了二王子,现在冯嬷嬷肯定进城了。听徐三爷的吧,咱们屋里等着。”
甜珠进屋去,没一会儿,徐嫣进来了。
“你别着急,三哥说嬷嬷已经进城来了,是姐夫亲自去接的人。三哥去跟母亲说了,肯定没事。”徐嫣刚刚看到了甜珠,想到哥哥对她的排斥,她就过来劝几句,“冯嬷嬷是母亲的乳娘,我们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三哥着急也是应该的。”
甜珠越发觉得愧疚起来:“这事情都怪我,她老人家是为了我的事情才出去的。”
徐嫣皱眉说:“其实她年纪大了,又是母亲乳娘,本不该去任这样的差事。只是她坚持要去一趟,母亲没办法就答应了。现在想想,当时要是极力反对就好了。”
甜珠心凉手寒,整个人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外面天渐渐透出一点亮光,徐嫣身边的丫鬟芬儿匆匆进来说:“老人家接回来了,被夫人安排住在养心园。老爷夫人还有三爷都已经去了,王嬷嬷说二王子想见齐小姐。”
芬儿一直瞧不上甜珠,觉得她就是走了大运,这才当了小姐。不然的话,还不如她呢。
甜珠起身要走,徐嫣道:“我随你一道去。”
养心园离徐夫人的院子不远,建在一面湖上,是座两层高的小楼。那里清静,徐夫人安排冯嬷嬷住在那里,也是为了让她老人家静养。
甜珠去的时候,养心园外面站了不少婆子丫鬟。
看到徐嫣,都请安喊四小姐。甜珠跟在徐嫣身后,走进小楼,她看到自己娘竟然也在。
“娘。”甜珠喊了声,大步走过去问,“冯嬷嬷到底怎么回事?”
齐母此刻手也还在不停颤抖,她犹豫了很久,这才决定跟着来的。如果不来,徐家人肯定更是怀疑她。
因为听三儿说这老嬷嬷打听当年的事情,她怕事情败露,所以起了歹心。可她从来没有害过人,真正想动手的时候,犹豫了。正是因为她犹豫了,所以让那老东西发现了端倪。她倒是沉得住气,直接让她跟着她来徐家,要她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事情。齐母不肯,就跪下来求冯嬷嬷帮帮她,说她当年也是有苦衷的。
当年她怀了身子还四处奔波,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胎儿生下来就瞧着不怎么健康。当年她起那样的心也是不得已,打从她闺女落地那刻起,她就盘算着了。
也是老天都帮她,徐夫人那胎生得艰难,肚子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徐家四小姐落地那日,突然下暴雨,庄子里人忙来忙去,主要是忙着伺候徐夫人,也就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她女儿虽然大了三天,但是看起来很小,三天都没睁开眼过。她当时知道徐四小姐手腕上有胎记,狠了心拿烛台也给自己女儿烧出一个来。将孩子换了后,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慢慢等,直到天亮了,徐家婆子敲门来给赏钱,她一颗心才稍稍安了些。她当时想,这事情虽然冒险,但是徐夫人心善,就算败露了到时候哭着求一求,也没什么。
哪里知道,那徐夫人压根就没有发现。
于徐家别院不敢多呆,还没出月子,她就匆匆离开了。
离开后她就没担心过,总之燕州离京城远,躲得远远的不见面就好,谁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可是齐母没有想到,十多年后,竟然会有人发现这件事情。
而甜珠,竟然还被徐夫人收为义女了,这想想都觉得离奇。
“咱们乡下路不好,冯嬷嬷不小心滑了脚摔倒了。”齐母现在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她觉得自己当年眼瞎认错了人,这才动了胎气害了女儿。
如果女儿能够继续安享太平富贵,她愿意继续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姑姑。”一抹稚嫩的女童声。
甜珠看过去,见是师父的孙女洪欣,她有些惊住:“欣儿怎么在这?”转念又一想,冯嬷嬷摔得昏迷不醒,徐家的人在青桐那边肯定就要请大夫的,而青桐威望最高的大夫,自然就是师父。
那边,齐母也说:“你师父也来了。”
徐家小厮一大早也都挨着捶门,将省城里但凡有些威望的大夫全部都请了来。现在整个小楼里,满满挤着的都是大夫。洪成一时间倒是空出闲来,洪欣才过来不久,洪成也负手出来了。
“师父。”甜珠喊他,声音有止不住的颤抖,“您一定要医好冯嬷嬷。”
洪成说:“我会尽力。”又朝自己孙女招招手,略微沉着脸教训,“来前爷爷怎么跟你说的?不许缠着你姑姑。”
洪欣俏皮地冲自己爷爷吐了下舌头,顺势就躲到了甜珠身后去。
甜珠护着说:“欣儿挺乖的。”
“你过来。”沈浥丢下一句话,之后径自负手稳步朝外面去。
刚刚他一直在,是甜珠心思没在他身上,忽略了他。
甜珠的事情,整个青桐县的人都知道,洪成自然知道。沈浥负手出门后,也没有走远,而是立在屋外面,微侧过身子来等甜珠。甜珠让师父洪成等她,又摸了摸洪欣小脑袋,这才出去。
见人出来了后,沈浥这才重新抬腿往前去。他步子大,甜珠几乎要小跑着才跟得上,跑到离他只有一步之远的时候问:“您要带我去哪儿?”
沈浥没有吭声,甜珠不敢多问,只老实跟着。
绿萝见状要跟过去,黄杉拦住她说:“让小姐跟爷单独呆会儿吧,有爷在,小姐没事的。”
踏出徐府后门后,沈浥步子稍稍缓下来了些。他站在门口等甜珠,见四下没人,伸出一只手来。甜珠跟上后,有些扭扭捏捏的不肯将人送过去,她低着脑袋不看他,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浥手直接探过去,牵住她,而后往后面的胡同去。
大清早的,路上没几个人。只偶尔几户人家的丫鬟出来倒夜香,沈浥牵着甜珠手一路上没说话,等到了他买下的那座宅院后,才松了手说:“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徐家谁欺负你了?”
徐迦对甜珠的不满,他是察觉得到的。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能接受。
他未来的夫人,不过就是暂时在徐家借个名,还轮不到徐迦来给脸色瞧。沈浥之所以脸色差,正是因为这个。
甜珠自己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自然不敢怪徐迦,她连连摇头:“没人欺负我。”
沈浥知道她不肯说,只牵着她手往屋里去。
“徐家自己安排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去办这个差事,是他们自己安排失误,这个账不能算到你头上。还有,你也不必自责,关你什么事情?”沈浥人已经坐了下来,一抬眸见跟前的人眼圈儿红了,他到底心软了些,到嘴边的那些斥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甜珠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出了事情。冯嬷嬷变成现在这样,究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沈浥冷哼:“你倒是不错,都会掉书袋子了。”
甜珠汗颜。
这些日子忙,沈浥见甜珠的次数少,每回就算抽了些空来看看她、教她些拳脚功夫,但是也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一起没多呆一会儿功夫,就又急急忙忙离开了。上回抱着她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过年前了,沈浥忽而有些感慨。虽然说娶甜珠是为了堵太后,但是甜珠于他来说,也并非只是个挡箭的牌子,他是真心喜欢的。
将来成亲,自然也会待她好。他对甜珠,总有些特殊的感情在,看着人就想对她好,他是真心拿她当自己人了。
被沈浥划为自己人范畴的人,沈浥不遗余力都会护着。越见她不安沈浥就越是不忍心,又换位思考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了想,觉得她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她若是对冯嬷嬷的意外无动于衷,他倒是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沈浥稍倾身,将甜珠拉到跟前去,他一双大手握住她手,见她一直低着头,他身子也稍稍矮下去一些,软了些语气道:“你心地善良是好事,但是也别太软和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徐迦算什么?让你认徐夫人做义母,都是给徐家面子。下回徐迦若是再敢出言不逊,直接顶回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敢怎么样。”
甜珠心里多半明白,今天一早发生的事情,是绿萝告诉他的。
甜珠也不想他生气,想了想,只能半玩笑的说:“徐三爷是您的大舅子,您说他算什么。”
沈浥没想到甜珠竟然敢顶嘴,当即愣了下。他在替她讨公道,她说这些话算是站在哪一边?
反应过来后,沈浥二话不说,手稍一用力就将甜珠拉着按在他腿上,一只手按着她两只手腕扣在她腰后,另外一只手则拍打在她屁股上,算是惩戒。
甜珠羞得满面通红,偏生又动弹不了,只侧过头来说:“你下流。”她喊完话,脸脖子都红了。
“下流?”沈浥倒是觉得好笑,“今天不给你立立威,你都不知道‘夫’字是怎么写的。”
说罢,手又高高抬起来吓唬她,等落下去的时候,自然轻了好几个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