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次日。
  梁珩正在房里看书, 就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
  “有没有人在家啊?”
  听着声音很是陌生, 梁珩走到院门前开了门, 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暗红色布裙, 身材有些发福, 脸上扑着粉, 两腮抹的通红,又白又红的颇有些怪异。
  “请问您找谁?”梁珩客气问道。
  女人看着梁珩好一阵颤笑,扯着手帕捂着嘴角。
  “你就是梁举人老爷吧?”女人边说还边上下打量着梁珩。
  梁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点点头,“我是,请问大婶可是有事?”
  女人点点头, 问道:“赵嫂子可在家?”
  “没有, 我娘去隔壁了。”梁珩道。
  女人笑道:“我找赵嫂子有要事,能否劳烦举人老爷去将赵嫂子叫回来?”
  梁珩虽然不认识眼前这女人, 但见她能叫出他娘的姓氏, 以为他娘认识, 便点点头。“婶子进来坐, 我这就去叫我娘。”
  女人又颤笑一阵, 进院坐下了,梁珩给她倒了碗水, 便去了隔壁。
  梁珩到了沈家院外,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菱儿。菱儿穿着一身茉莉白的小袄子, 脸蛋白生生的, 头上梳着双丫鬓,粉雕玉琢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哥哥,你找婶子吗?”菱儿问道,让到一边,想让梁珩进去。
  梁珩顺着往里面一看,就见他娘正跟着沈小姐如意坐在一起,沈小姐正在做衣裳,身上堆着灰白色的布,正往院门这边看过来。沈小姐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袄子,上衣修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来。头发绾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阳光在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气质恬静,梁珩看得心下一阵悸动,忙低头弯腰施了一礼。
  “梁公子有事吗?进来坐。”如意笑着招呼他。
  梁珩连忙摇头,看向他娘道:“娘,家里来了客人,说是找您有事。”
  赵氏一听家里来了客人,便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一趟。”
  赵氏走出院来,梁珩又看了一眼沈蓁蓁,便跟着他娘回家了。
  赵氏一进门,看到廊下坐着的女人,但她并不认识。两个妇人说话,梁珩不好在院里杵着,便径直回屋了。
  不等赵氏说话,女人就站起身,热情地打招呼道:“您就是赵嫂子吧?唉哟,真是好面相,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赵氏勉强一笑,她要是有福气就不会成寡妇了。
  “这位嫂子是?”赵氏问道。
  女人极为自来熟,几步上前来拉住赵氏的手,“嫂子不认识我,我啊,我住在城北,我姓张,今儿上门是有件喜事要跟嫂子商量。”
  赵氏看着这女人的模样,心里有些明白了。
  “嫂子是媒人吧?”赵氏问道。
  女人咯咯一笑,“嫂子说的可对,我也不跟嫂子绕弯子了,今儿上门啊,是城北的刘员外,请我来给他家小姐做媒来了。嫂子,不是我瞎说,刘员外家的小姐我是见过的,刚刚及笄,相貌是没的说的,还多才多艺,温柔贤惠。多少青年才俊上门求娶,刘员外家都看不上。可梁举人真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了,刘员外一家都极中意梁举人,便请我来问问嫂子意思。”
  赵氏并没有很吃惊,如今她儿子中了举人,早就预料到会有媒人上门提亲。前些日子沈娘子已经明确表示了她不会嫁给梁珩,梁珩也快二十了,该成家了,赵氏便想着挑一家给儿子定下来。
  房里梁珩听完媒人的话,急得不行,生怕他娘应下来,着急地在房里听着动静。
  赵氏笑道:“人家小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家,嫂子也看到了,说是家徒四壁都差不了多少了,只怕是人家姑娘嫁过来要受苦的。”
  张媒人笑道:“这个嫂子放心,刘员外说了,若是能结亲,梁公子以后的念书银子都由他们家出了,还陪嫁一笔丰厚嫁妆。”
  赵氏笑道:“瞧张嫂子说的,我这是娶儿媳妇呢,又不是卖儿子。”
  媒人都是极圆滑的,张媒人笑着轻打了一下自己嘴,赔笑道:“瞧我这嘴,说不好话。都说儿女债儿女债,刘员外心疼女儿,陪嫁自然要丰厚点的。”
  房里的梁珩提心吊胆地听着他娘说话,书也看不进去,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媒人急切地想将事情定下来,这梁举人如今可是香馍馍,说不定以后就考上进士做了官,这会不知有多少家人想将女儿嫁给他,也好做做官爷的丈人呢。
  赵氏却避着不肯多说,扯了半天,张媒人口水都要说干了,赵氏就是不肯给个明白话。张媒人想着刘员外许下的丰厚报酬,正打算使出浑身解数,想继续劝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有人在家吗?”
  赵氏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就见门口站着王媒人。
  王媒人也是中年模样,身材干干瘦瘦的,浑身都是一股精明劲儿。看到赵氏,面上堆满笑,“赵嫂子在家呢。”
  王媒人就是城西这片的,赵氏认得她。以前赵氏想给梁珩定个姑娘时,曾请过王媒人帮忙。只是那家姑娘要的彩礼梁家拿不出来,便作罢了。
  “王嫂子这是?”
  王媒人一笑,“我来自然是有好事要与赵嫂子商量。”说着就想往院里走。赵氏也不好阻拦,院里可还有一个媒人呢,怎么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都今天来。
  王媒人进了院门就见院里正坐着张媒人,都是同行,两人都认识,在这里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惊讶,但也互相打了招呼。
  王媒人见张媒人面前碗里的茶水都喝见底了,不禁有些着急,这张媒人不会捷足先登,将事情都定下来了吧?王媒人想到这,急忙开口说道:“赵嫂子,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来啊,是给李员外家小姐提亲来了。想必赵嫂子也听过李员外家小姐的好名声,我就不费口水说了,嫂子要是同意,李家那边说了,这几天就能把事办了,一切亲事事宜不用嫂子操心,李家那边都包办了。”
  张媒人一听着急了,明明是她先来的,怎么这王媒人这么不讲规矩,就这么抢过去了。
  “大妹子,可是我先来的,妹子怎么不讲规矩?”
  王媒人笑道:“这亲事还分先来后到不成?讲的都是缘分,若是梁举人与你张姐姐那边的小姐有缘,谁能抢得过去?若是没缘,有没有人来抢都是一样的。张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媒人哑口无言,王媒人说的在理,她无从反驳,又转过来劝赵氏。
  两个媒人一人一套的说得热闹,赵氏都插不上嘴。
  趁着两个媒人说累了,停下来喝水的空档,赵氏道:“两个嫂子今天真是凑巧了,说的姑娘都是好姑娘,但两个嫂子这么一人一句的,我也听不明白啊,今儿不早了,两嫂子先回去吧。”
  两媒人说了半天,只顾着和对方争了,正事没说两句,这也不是办法,只好明日再来了,便喝完水都告辞了。
  赵氏刚送走两个媒人,便见到儿子急匆匆地从屋里快步出来。
  “娘,您千万不能答应。”梁珩着急道。
  赵氏看着儿子道:“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梁珩急道:“娘,您知道儿子心意的。”
  赵氏叹了口气,“沈娘子若是愿意嫁你,娘不会拦着,可现在沈娘子不愿意,你总是要成亲的。”
  梁珩怔了怔,低声道:“娘,我...我只想娶沈小姐。总之,这些来提亲的,您别答应。”
  赵氏有些生气,“沈娘子若是铁了心不嫁你,你还一辈子都不成亲了不成?”
  梁珩抬眼看着他娘,眼里满是执拗,“儿子只中意沈小姐。”
  赵氏看着儿子,忍不住心里直叹气。不过想着如今男未娶女未嫁的,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也罢,男子耽误两年也没事,若是沈娘子铁了心不嫁,就等儿子死了心再说吧。
  ......
  沈蓁蓁和如意坐在院里做衣裳,给黄梵做的短衫只差最后一点了。
  两人坐在黄梵带回来的小凳上,说起黄梵来。
  “小姐,梵儿这么聪明,要不要送他去学堂啊?”如意道。毕竟读书人更受尊重,如意觉得黄梵只做手艺人太可惜了。
  沈蓁蓁手上不停地缝着,一道细细密密的针脚在她针下,缝出一只袖子的雏形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读书人未必就像表面那样光鲜了,只要梵儿用心努力,做什么都会有出息的。而且我看梵儿的意思,他未必想去学堂念书呢。”
  如意说到读书就想起黄梵那个爹来,岔岔不平道;“也是,读书多了未必就有用。”
  沈蓁蓁笑笑,“这人自身品性是怎么样就这么样的,书上教了他做人的道理,他不肯学好,这可不能怪书本。”
  如意嘻嘻一笑,又说起梁珩来。
  “这些日子婶子可是好一阵忙,每天都接待一波又一波的媒人,甚至还有好几个同时上门撞在一起的,都是给公子提亲的...”
  “嘶——”针突然戳进指尖,沈蓁蓁不禁吸了口凉气。
  “呀!小姐您没事吧,我看看。”如意连忙将手里的衣裳放到一边,欲拉起沈蓁蓁的手看伤。
  沈蓁蓁笑笑,“没事,做衣裳哪有不被针扎的,哪就这么娇气了。”沈蓁蓁说着掏出手帕,拭去指尖上豆大的血珠。
  如意见小姐没大碍的样子,又说起来,“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梁公子家可不就是这样,婶子还跟我说以前梁公子没中举前,姑娘们都嫌弃梁家穷,不肯嫁,如今看着梁公子中举了,一窝蜂地涌上来,生怕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沈蓁蓁笑笑,“那梁公子出门可要小心,仔细别被人绑了去做了新郎官。”
  如意见小姐并不在意的样子,有些失望,梁公子都要被人抢走了,小姐还是不在意,看来小姐是真的不中意梁公子了。
  沈蓁蓁转话题道:“咱们是带了些银子出来,但如今坐吃山空的,又多了两个人,这样下去怕是不行,我想着啊,不然咱们就开个小铺子吧。”
  当初沈蓁蓁出嫁时,沈母给了三千两银票给她做体己,大嫂二嫂也是一人给了几百两银子,她当时都贴身放着,也幸好贴身放着,不然现在两人过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如意愣了一下没说话。
  沈蓁蓁没听到如意回答,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只是小姐想开什么铺子?”如意勉强笑笑。小姐打算这么远,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沈蓁蓁道:“我刚起的念头,还没想好。”
  如意点点头,没再说话。
  正在这会儿,菱儿突然推开门走进来了。沈蓁蓁抬头看向菱儿,笑道:“菱儿回来了。”等看清菱儿模样后,就感觉有些不对,菱儿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鬓,这会却有些凌乱,眼圈也通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沈蓁蓁忙放下衣裳,“菱儿过来。”
  等菱儿走过来,沈蓁蓁拉住她的手,注意到菱儿衣裳也蹭了不少灰。菱儿白天会出去找其他小女孩玩,但都很小心,回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沈蓁蓁看着菱儿通红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菱儿抬起头看她,一下就扑到她怀里,抽噎起来。
  如意也放下了衣裳,走过来,担心地和沈蓁蓁对视一眼。菱儿一直很懂事,今天这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沈蓁蓁轻拍着菱儿的后背,温声安慰她。
  好一会儿,菱儿止住哭,不停地打着哭嗝。
  沈蓁蓁蹲下身,替菱儿擦着眼泪,看着她鼻尖都哭得通红,很是心疼,轻声问道:“怎么了,跟姐姐说说。”
  菱儿打着哭嗝一抽一顿地将事情说了。
  原来今天菱儿到后面巷子找小玩伴时,周家二女儿二丫也在。几个女孩玩丢手绢,游戏结束后,二丫见菱儿手帕漂亮,就拿了菱儿的手帕不肯还给她。
  这手帕是沈蓁蓁专门给菱儿绣的,被二丫拿走,菱儿自然不肯的,但二丫就是不肯还给她,二丫虽比菱儿小,但是身体比菱儿壮实得多,菱儿要不回来手帕,还被二丫推到地上,弄脏了衣裳。二丫推倒菱儿后,撒丫子就跑,没想到被路上石子绊了一跤,把手心摔破了。
  二丫边哭边骂菱儿,非赖是菱儿推倒她的。
  菱儿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沈蓁蓁,“姐姐,二丫骂我是没娘的孩子。”
  沈蓁蓁看着菱儿眼中的哀伤,心蓦然一痛,将菱儿抱进怀里。“你还有姐姐,如意姐姐,还有哥哥呢。”
  沈蓁蓁很生气,这抢手帕她可以认为是小孩子不懂事,但骂出没娘的孩子这种话,可以说是恶毒了。
  沈蓁蓁安抚了菱儿好一会儿,等菱儿情绪平稳了,如意便带着她去洗脸换衣裳。等菱儿换了衣裳,如意就带着菱儿买零嘴去了。
  毕竟都是孩子,沈蓁蓁也没想要去讨个说法。没想到人家倒找上门来了。
  “沈娘子在不在?”随着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林氏的声音传来。沈蓁蓁不认为林氏是那种会上门道歉的,但还是打开了门。
  脸色阴沉的林氏正拉着二丫站在门外,见她开了门,将二丫拉到前面来,拉着二丫的手掌给沈蓁蓁看。
  “沈娘子,你自己看,菱儿将我家二丫的手弄成什么样了?”林氏绷着脸,冷着声音道。
  沈蓁蓁顺着看了一眼,二丫手心脏兮兮的,有两处破了皮,伤口处满是灰。二丫长得有几分像林氏,单眼皮,皮肤很黑,身板壮实。
  “嫂子可知道是什么起因吗,就上门来问罪?还有二丫这伤口可不管我们菱儿的事。”沈蓁蓁道。
  林氏挑着眉,冷笑两声,“不是你们家菱儿推的,难道还是二丫自己摔倒的不成?”
  “您真是说对了,就是二丫自己摔倒的。当时还有其他小姑娘在场,嫂子不信就问问别的小姑娘去。”
  林氏顿了顿,“你说不是就不是?二丫还会赖菱儿吗?沈娘子,我可告诉你,我家二丫也不能白受欺负了,你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我一会儿就带二丫去善仁堂包扎,都是街坊邻居,沈娘子就给个一两银子医药银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沈蓁蓁看着林氏脸上的咄咄逼人,皱了皱眉。这林氏连女儿伤口都不处理下,就急匆匆地跑上门来问罪,敢情是要银子来了。
  “我说了不是菱儿推的,林嫂子不讲理吗?”沈蓁蓁也冷下语气。
  林氏厉声道:“我不讲理?我女儿被欺负了,我还不能讨要个说法?谁的孩子谁心疼,还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菱儿这丫头还有没有教养?哦,也对,没娘的丫头能有什么教养?!”
  沈蓁蓁看着林氏嘴唇一动一动的,一口一个没娘的孩子骂着菱儿,只感觉这辈子的火气都在这刻爆发了。
  “是,我们菱儿是没娘了,但是她还有我这个姐姐梵儿这个哥哥,教她礼义廉耻!林嫂子真是好个有教养,这么大年纪了,却活得连羞耻心都没有了是吧!我尊你年长叫你声嫂子,但你别给脸不要脸了!别以为我是外乡人就好欺负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林嫂子当心得了报应!”
  沈蓁蓁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林氏就以为她好拿捏了,本来是想趁机索要点医药银子,没想到沈蓁蓁也不是好欺负的。
  林氏被骂得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啊,你个娼.妇,就你还能教人礼义廉耻?别把人教成小娼.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隔壁梁珩做下的苟且之事!就你这破鞋...”
  梁珩本来在看书,听到外面传来骂声,本来也没在意,可他隐隐好像听到了沈小姐的声音,仔细一听,确实是从隔壁传来的,梁珩慌忙放下书,一阵小跑,刚出院门就看到隔壁沈家院门外,沈小姐抬手狠狠地甩了林嫂子一巴掌!
  沈蓁蓁气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的起伏,她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辱骂过,这林氏实在欺人太甚!
  “你想撒泼,也要看地方!我自有父母管教,你算什么东西,轮得上你到我门上如此辱骂我?!”
  林氏被她打得蒙了一下,蒙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眼中的破鞋竟然敢出手打她!林氏尖叫一声,就欲朝沈蓁蓁扑上去,却被人挡住了。
  林氏抬眼一看,是梁珩。尖骂一声,“你这姘夫都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老娘跟你们拼了!”林氏猛地伸手朝梁珩脸上挠去。
  梁珩这辈子没跟人打过架,别说是女人了。梁珩伸手拦住林氏,偏头对沈蓁蓁说道:“沈小姐快进屋去!”
  沈蓁蓁却站在原地没动,“梁公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让开!”这林氏得寸进尺的,完全不讲道理,完全是市井泼妇的模样。
  林氏尖叫着胡乱地朝梁珩脸上挠着,梁珩被她扯得衣衫不整,十分狼狈,却始终站在门口,稳稳地挡在沈蓁蓁身前,没有挪动半分。
  梁珩总是长身玉立的模样,身板略有些纤瘦。这会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梁珩背对着她,她看着梁珩不算宽阔的后背,就算前面还有林氏在不断的尖叫扑打,沈蓁蓁依然感觉心里很踏实很安定。她不禁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梁珩的后背。当触感传来,沈蓁蓁却慌不迭地缩回了手。梁珩正应付着林氏,没注意到背后的动静。
  隔壁几家邻居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了不得,林氏竟然在挠举人老爷的脸!这要是破了相,可就别想做官了!
  几个邻居连忙上来将林氏拉开了,林氏不依不饶地还在咒骂不停,有人喝骂道:“林氏,你赶紧清醒清醒吧,你竟敢挠举人老爷的脸,想吃板子了吗?回头就送你去衙门!”
  若说平常百姓最怕什么,自然是见官,就是林氏这么泼辣的,听到见官也是害怕的,县太爷上次亲自来了梁家贺喜,她也听说了,这会听到见官,便老实了下来。撂下句“这事没完”的狠话后,气冲冲地拉着二丫回去了。
  梁珩又跟几个邻居道了谢,那些人见梁珩没什么大碍,便都回去了。
  梁珩转过身来,“沈小姐,我也回去了。”
  梁珩脸上脖子上被林氏挠出好几道血痕,沈蓁蓁看得心里一阵疼,神使鬼差的就叫住了他。
  “等一等,家里有药,你抹点药再回去吧。”
  梁珩忙道:“不碍事的。”
  沈蓁蓁不跟他多说,伸手拉住梁珩的衣袖,将他往院子里拉。
  梁珩顺着沈蓁蓁的力道进了院子,就见沈蓁蓁转身将院门关上了。
  “沈小姐?”家里这会好像就他们两个人。
  沈蓁蓁道:“他们愿意怎么说,由他们说去。你坐着等我一下,我去取药。”说着沈蓁蓁转身进了屋,梁珩只好在凳子上坐下。
  没一会儿,沈蓁蓁便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出来了。她又进厨房去净了手,这才拿着药瓶走进梁珩。
  沈蓁蓁手指沾了药膏,准备给梁珩上药。梁珩微红着脸,“沈小姐,我...我自己来吧。”
  沈蓁蓁停下动作,“你自己来?你知道伤在哪吗?”
  梁珩忙点头。
  沈蓁蓁指着他脸上一处,“这有伤你知道吗?”
  梁珩又点头。
  沈蓁蓁被他气笑了,伸手点了点她指的那处,“你不是说你知道吗,这没受伤。”
  梁珩感受到沈蓁蓁指尖的温度,浑身一僵,再说不出话来。
  沈蓁蓁却不管他,将手指上的药膏轻轻抹在梁珩脸上的血痕上。
  梁珩感到原本火辣辣疼着的伤处传来一阵清凉,还感受到沈小姐的手指在他脸上游走着,那份清凉感瞬间褪去,梁珩感到脸越来越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小姐离他这么近,他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看她,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沈小姐正认真地替他上着药,她肤色白皙,纤细远山眉下的双瞳,像是蓄着两汪秋水,琼鼻小巧挺拔,不点而朱的双唇正紧紧地抿着,梁珩不由自主看出了神。
  可能因为常年在房间里看书没怎么晒过太阳,梁珩肤色极为白皙,人面如玉。现在上面却有几道明显的血痕,血痕很长,从脸颊到下巴处。沈蓁蓁轻轻柔柔地抹着药,梁珩感觉那手指像是挠在他心上一般,又痒又麻。
  沈蓁蓁抹好了梁珩脸上的伤,剩下脖子上的,便叫他仰头,叫了他两声都没反应,沈蓁蓁奇怪地抬眼,就见梁珩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沈蓁蓁在梁珩眼里看到了自己,不止是倒影。
  梁珩就是坐着也很高,沈蓁蓁微弯着腰。两人挨得很近,沈蓁蓁感受着梁珩的呼吸,感觉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她惊觉梁珩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那股稚气,真正成熟了起来。
  “看什么呢。”沈蓁蓁最先回过神来,自己都没发觉口气竟像是在娇嗔。
  梁珩见沈小姐发现自己在偷看她了,心虚地低下头,“没...没看什么。”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面上由白到红,心里不禁有些好笑,梁珩还是这么害羞,“抬头。”
  梁珩依言抬起头,却不敢再看她,目光游离到一边。
  沈蓁蓁继续给他脖子上抹药,当手指再触到他皮肤上时,却感觉似乎一股酥.麻从指尖传来,只传到了心上,让她心跳如雷。沈蓁蓁抬眼看了看梁珩的脸,她第一次认真的看他。
  梁珩生着一双剑眉,却不凌厉,纤细而笔直,眼角圆润,鼻梁高挺却很秀气,唇沟略深,梁珩最好看的是他的唇形,花瓣似的嘴唇配着略深的唇沟,让他怎么看都极温柔。
  梁珩见沈小姐半晌没动,转过头来,就见沈小姐正在看着他。沈小姐眸色深深,第一次有了看不透的复杂。
  沈蓁蓁愣愣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梁珩迎着沈小姐的目光,心砰砰地越跳越快,像是要冲出胸腔一般。
  良久,沈蓁蓁回过神来,动作不再轻柔,几下快速地抹好药,收了手,“药上好了,今天多谢公子,就不多留公子了,公子回去吧。”
  梁珩见沈蓁蓁态度一下就冷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道了谢就走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的身影出了院门去,心在胸腔里如鼓点般急跳,沈蓁蓁捂着胸口一下坐到凳子上,上面却还余留着梁珩的体温,沈蓁蓁像是被扎了一般一下站起身来,她感觉自己脸越来越烫,快步进了厨房,接连喝了几碗凉茶,心口才凉下来。
  如意回来后,沈蓁蓁便将林氏上门找茬的事说了,如意气得涨红了脸,“这林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要去找她理论!”说着就想往院外冲去,沈蓁蓁赶忙给她拦下来了。
  “算了如意,恶人自有天收,我们犯不着跟她生气,以后啊,离她家远一些就是了。”
  如意性格其实是有些泼辣的,以前沈府里都知道小姐身边有个小辣椒丫头,只是如意讲理,轻易不会跟人吵起来。这会气得小胸脯剧烈起伏,但也听了小姐的话,没有去找林氏。
  赵氏回家就看到儿子脸上脖子有不少血印子,吓了一大跳。
  “珩儿,你脸上是怎么了?!”
  若是他娘知道真相了,说不得会去找林氏拼命,梁珩便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挠的。”
  赵氏虎起脸,“还想蒙娘呢?你没事抓自己脸做什么?是谁挠的你?”
  “真的没事娘,沈小姐都给我上过药了。”
  赵氏愣了一下,“沈娘子挠的你?”
  梁珩连忙否认,“怎么会?”见他娘不肯罢休,便将林氏上沈家门找茬的事说了。
  赵氏一听完,火气蹭蹭地往上冒,一句话不说,沉着脸转身就往院门快步走去,梁珩连忙追上去将他娘拦下来了。
  “娘,算了吧,儿子也没什么事,沈小姐还给我抹了药呢。”
  赵氏被梁珩气得笑起来,“合着沈娘子给你抹了药,这顿挠算是挨值了?”
  梁珩又连劝,赵氏到底忍下了这口气。
  傍晚黄梵下工回来。
  黄梵在厨房吃着饭,妹妹就静悄悄地走了进来。黄梵冲妹妹笑了笑,“妹妹。”
  菱儿看着哥哥,死死咬住嘴唇,忍着没哭。黄梵又吃了两口饭,感觉妹妹情绪不大对,以前菱儿晚上见到他总有很多话说的。黄梵抬起头,就见妹妹咬着嘴唇,眼睑上还挂着两滴泪。
  黄梵忙放下碗,拉过妹妹,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菱儿忍不住抽噎两下,伸手紧紧地抱住哥哥。
  黄梵轻拍着菱儿背后,菱儿慢慢地将白天的事说了。黄梵见妹妹受了委屈,心里很难受。
  “我刚才听姐姐跟如意姐姐说,林嫂子上门来闹过,哥哥,姐姐她会不会嫌菱儿不乖,不要我们了。”菱儿越说越害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
  黄梵给妹妹擦着眼泪,安抚道:“不会的,菱儿很乖,姐姐很喜欢菱儿,不会不要我们的。”黄梵说出这番话时,心里也是一酸,就算沈姐姐对他们很好,还是免不了有寄人篱下的忧虑,时刻提着心,害怕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弃了。
  菱儿怕被沈蓁蓁她们听到,哭得很小声,没多会儿便强迫自己止住了哭。
  黄梵又打水给妹妹洗了脸,收拾好后,带着妹妹出了厨房,就听到沈蓁蓁在房间叫他。
  “梵儿等一会儿,别慌着走。”
  黄梵应了一声。没多会儿,就见沈蓁蓁手里拿着一叠灰白色衣裳出来。
  沈蓁蓁将衣裳递给黄梵,“去我房里试试,我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好改了。”
  黄梵愣愣地接过衣裳。沈蓁蓁又注意到菱儿眼眶红肿,伸手摸了摸菱儿脑袋,笑道:“怎么,找哥哥哭鼻子呢?”
  菱儿不好意思的往哥哥身后一躲。沈蓁蓁见黄梵站着没动,催促道:“愣什么,快去。”
  黄梵回过神来,嗳了声,拿着衣裳进了房去。
  沈蓁蓁拍了拍菱儿的小脑袋,菱儿虽然现在跟她也很亲,但是毕竟黄梵是亲哥哥,菱儿委屈了会想跟哥哥说,在她面前却会有些小心翼翼。沈蓁蓁明白这个,也更心疼菱儿,但是感情却需要时间来养成的,沈蓁蓁也只能尽力对他们好,希望这样能消除两兄妹的敏感。
  黄梵拿着衣裳进了房间。房间里很简朴,却透着一股温馨。西面放着一张床,床上放着一床整齐叠着的印花被子,床旁边有副衣柜,靠窗边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只有一块铜镜一把梳子。
  黄梵看着手里的的衣裳,衣裳是棉布做的,针脚细细密密。黄梵倏地落下泪来,他娘以前给他做的衣裳就是这样的。
  黄梵怕沈姐姐等久了,快速换上了,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蓁蓁正跟着菱儿说话,见黄梵出来了,围着黄梵仔细打量了一番,“还好,你现在还在长个呢,稍微大点不碍事。”
  如意从房里走出来,笑道:“梵儿换了身衣裳,精神不少呢。”
  沈蓁蓁笑道:“可不是,梵儿就穿着回去吧,换下来那身衣裳回头洗了再拿回去。”
  黄梵推辞不过,只好道谢,坐了大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是夜。
  沈蓁蓁又梦到了前世。
  那是杜月茹刚进府的时候,林行周表面上对她还是很客气,还没有宠妾灭妻,沈蓁蓁也还在满心都是他。沈蓁蓁一开始无法接受林行周抬进姨娘的事实,自然不会给杜月茹好脸。
  杜月茹在林行周面前也对她恭恭敬敬的,沈蓁蓁却一直冷着脸,林行周见不得心爱的姨娘受委屈,便夜夜歇在杜月茹房里,对她越来越冷淡。
  杜月茹仗着林行周的宠爱,私下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罢了,仗着有些破银子抢了她的正房之位。杜月茹是林行周私塾老师的女儿,自认是书香门第,自然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的身份。
  这天沈蓁蓁在游廊上迎面碰见杜月茹,沈蓁蓁自然不会给她让路,两人挨着停下来。
  “让开!”沈蓁蓁冷着脸喝道。这时的她还是心高气傲的模样,自然不会给妾让路。
  杜月茹冲她笑了笑,“姐姐好大的气性!”
  “我可是独女,没有妹妹,你可仔细称呼。”沈蓁蓁道。
  杜月茹并不生气,娇笑一声,让到一边。
  沈蓁蓁绷着脸准备走过去,没料到杜月茹突然出手狠推了她一把,沈蓁蓁没防备,一下往一旁跌去,恰好又逢台阶,脚下一崴,就往台阶下摔去。
  沈蓁蓁惊叫一声,并没有摔在地上,却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沈蓁蓁抬起头,就看到梁珩的脸,梁珩脸上满是关切,还是那副温温润润的模样。
  沈蓁蓁倏地醒来。
  梦到的是前世发生过的事,那次并没有人接住她,她结结实实地摔在青石板上,脚肿得路都走不得,躺了好些天。林行周并不肯信她的话,杜月茹也自然不会承认,林行周只当她是嫉妒他对杜月茹的宠爱,故意想要栽赃她。
  沈蓁蓁怔怔地躺着,又想起白天的事来,梁珩稳稳地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下了发疯的林氏。沈蓁蓁想到梁珩,心里突然就止不住地委屈起来,眼泪不停滑入两鬓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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