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以命来换

  出了乾清宫,日已西斜。
  凉芳摆着袖子,清清冷冷望来:“你在圣上面前,将尚书的死推给了怀仁,我甚至不得不做了你的人证。可是就算圣上会信你,我却不会接受你给我这样的答案!”
  兰芽郑重点头:“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会将杀害曾尚书的真凶给你找到,我便必不食言。”
  凉芳仰头望这九重宫阙,轻声一叹:“这皇宫大内,真是金碧辉煌。”
  兰芽也点头:“一年前,我满门大难之后,我也曾经想过要进宫来。”兰芽静静凝望凉芳的眼睛:“所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们往往都寄希望于那个拥有最高权力的人,以为进了宫,走到了那个人身边,便有可能借助那个人的力量帮我们给亲人报仇。”
  凉芳没说话,只望向兰芽。
  兰芽叹息一声:“我明白,你还是不够相信我,所以你才会生出了想要依靠皇上的心情。可是凉芳,这条路也许更难走。我答应你的事,我必不食言。”
  凉芳垂下头,转身道:“好。那我先走了。”
  兰芽望着他的背影,只有轻轻叹息。她与他就仿佛这苍茫人世中的两叶浮萍,性子不同,却有同样失去至亲、想要报仇的同感,于是被命运的洪流冲到一起而并肩取暖过;可是当下一股潮头打来时,两人却就轻易便分开了,而从前的并肩瞬间则变得那么不真实。
  兰芽收回心思,望后宫的方向,犹豫了犹豫。
  她在想是否该再去一趟昭德宫。
  这一番宫变之后,贤妃被杀,贵妃复宠,皇后禁足。虽则贵妃还是没能登顶皇后之位,但是此时情势却足以证明贵妃又向前迈进了一步。皇上虽然忌惮着太后,没能成功废后,但是这般公开禁足皇后,便已然是向天下人昭告:帝后失和。
  身为中宫皇后,最重要的妇德便是辅佐皇帝,让她的夫君开心。皇后既然做不到,便是妇德之最大有失。那么下一回只要皇帝再捉住她哪怕一条小把柄,便已足够下诏废后。
  这样的情势之下,文武百官谁还看不明白?于是从前被王谓等人教唆,拼命攻击司夜染贪墨曾诚的银子送给贵妃的人,或者自己请罪,或者再不敢半声言语。
  于是此时,兰芽便必定要替司夜染与昭德宫多亲多近。即便是明知贵妃更维护的是皇上,可是这样的举动至少能给外人看,让外臣再不敢趁机上书参劾司夜染;甚至,要反其道,让有些臣子主动上书为司夜染美言。
  而万安是贵妃的“族侄”,他把持的内阁便也不能不对司夜染有所倾向,让参劾司夜染的奏章到不了皇上面前——之前便曾失策,否则运河沿途官员联名参劾的奏章如何能透过内阁,放到了皇上面前的?于是今后,她更要盯紧万安这个老狐狸。
  贵妃永远是司夜染最要紧的靠山。不管要受多少委屈,她都得替司夜染抓紧了,绝不松手。
  正想着,还没拿定主意,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六爷,您走好。”
  六爷?
  走好??
  兰芽一惊,却站在原地不敢回头。
  她听错了?她脑子里出现了幻觉吧!
  这一切的犹疑,却都被那微凉的一声轻哼之后瓦解——
  “嗯!,有劳。”
  兰芽手指攥紧,再松开,再攥紧。
  “怎地,还不肯转回身来么?”那清凉的嗓音飘向她来,并无半点温度,“还是,连这点动静都没听清楚?”
  兰芽心下涌起轰然暖潮,使劲吸住鼻子,才敢缓缓转回身去。
  又是斜阳满天,又是彩霞铺遍。静静苍穹,金瓦红墙。
  司夜染一袭玉色锦袍负手而立,淡色眼瞳如冰如霜,无声朝她望来。
  “大人?”她不敢置信地轻轻呼唤一声:“大人可是来送小的?还是,大人有话要嘱咐小的?”
  南京遥远,抄检怀仁府邸的消息总要三四天之后才能传回来。她以为,他总得还要几天才得开释。所以眼前,只是皇上允他送出宫门来吧?
  他却清冷一哼:“兰公子,你当你是谁,还要本官来送?”
  又是他一贯的模样!兰芽咬咬牙,却还是鼻尖一酸,却不可自控地笑出来:“……难道,小的不是做梦,当真是皇上他老人家,放了大人?”
  这是乾清门外,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她不敢造次,只能忍耐。
  司夜染又是一声轻哼,率先走向宫门去:“已经日暮,你与其问本官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去好好思量,如何去给本官找到应承好的点心。除非,你有胆子叫本官今晚饿着肚子!”
  出了宫门,御马监的手下早已为司夜染将云开牵来。兰芽不会骑马,只好爬上马车,撩开车窗帘瞧着司夜染。
  直到他这般近在眼前,她还有些不敢置信。
  待得离了宫禁,兰芽便忍不住问:“皇上,当真就这么,放了大人?”
  司夜染坐在马上,都不垂眸:“兰公子,你当真愚钝!皇上何曾关过本官?不过都是你等愚钝的人想得太多了。”
  兰芽懊恼,心下低喊:妈蛋,我知道皇上没给你牢门上锁,中间还派你下过江南!可是这并不等于他没关着你啊!
  见她又半晌不出声,司夜染提着马缰,缓缓偏首瞄了她一眼。
  自然不会出乎所料,车厢窗口里又是她揪紧了窗帘,气得通红的一张小脸。
  司夜染便转回头去,只遥望前方:“经过此事,我以为你好歹对皇上长了些见识,却不成想,你还是这般不中用。兰公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现下都已是皇上的奴才。替皇上办事,你总得明白皇上的秉性才是。”
  兰芽气哼哼咬牙:“我如何能看得懂皇上!只觉皇上恩威难测,明明一脸的平和,可是谁知道接下来便是什么!”
  司夜染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本官倒要替皇上叫屈。好端端的一个‘乾清宫长随’的名头,何必给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东西!”
  兰芽再一次在他面前,被他讽刺得体无完肤。便懊恼道:“我也是不明白呢!不如大人替小的问问,这块腰牌可否请皇上收回去?”
  见她当真生气了,司夜染才浅浅勾了勾唇角,遥望着天边霞光:“……是你忘了,许多年前,皇上便曾见过你。”
  兰芽霍地扭头瞪向他:“你怎知道?”
  司夜染耸了耸肩:“又有什么奇怪。我自小在皇上身边伺候,见过你小时,又有什么。”
  兰芽咬唇:“……我当然记得小时候就见过皇上。那时候是皇上召了朝中好几位大臣的孩子进宫,一起听经筵。”
  那时候皇上还年轻,颇想做一个明君,于是每月三次的大经筵之外,又开日讲的小经筵。皇上还特地召素有“神童”美名的大臣子女入宫觐见。兰芽便在其列。
  另外还有一人——只是他自己怕是也忘了。那个人便是秦直碧。
  兰芽挑眸瞪他:“小的却不记得曾见过大人。”
  司夜染轻哼了声:“你当日只顾着与秦直碧书画合璧,被众人围着夸赞。你自然不会记得本官。”
  兰芽又白了他一眼。心下暗道:才不是呢!她定然是从没见过他的,否则以他这样貌,她必定会一见便再也忘不了,甚至有可能要追着他,要他给她当一回画中人呢。
  兰芽便悄然打量他。彼时,他究竟在哪里呢?
  一行人回到了灵济宫。早有消息传到了,藏花率领阖宫上下都迎了出来,远远地便见黑压压一片人头。
  兰芽不知怎地,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期期艾艾道:“忘了禀报大人,花二爷回来了。这回为救大人,花二爷与凉芳联手演了一出好戏。花二爷还亲手剥了长贵的皮,又给大人立下大功一件。”
  司夜染冷冷望来:“嗯。又怎样?藏花历来待我如此,我又有何惊异?”
  是啊,她真多此一言!说得,倒好像她自己如鲠在喉一般。
  兰芽便摇摇头:“大人,求您指点,虎子被您送到哪儿去了?大人先回宫去吧,小的也该去瞧瞧虎子了。”
  司夜染冷冷望来:“兰公子,你果然永远都改不了这个脾气!怎地,本官刚刚回来,你便又想惹我生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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