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亲密
夏侯熙儿垂着眼睛,眸中一片疏冷:“我自给她当靠山,若有人胆敢欺负她,便是打我的脸。但那是我与她的朋友之谊,不该索取银钱报酬的。”
徐贵妃抚在夏侯熙儿发心的手,不由得顿了顿。就在夏侯熙儿看不见的时候,眼底冷光与温慈几度变幻,最终收回手来,淡淡地道:“你就是不肯了?”
夏侯熙儿便抬起头道:“我姓宇文,是天家公主,什么时候竟沦落到去算计一个民女的几两银子上了?”
“你以为自己就很有钱么?”徐贵妃终于忍不住,一声尖利的斥责声出口。随即,只见夏侯熙儿亦是双眸疏冷地看着她,不由得心底一怒。
再也维持不住温慈的面孔,冷脸说道:“你算没算过你自己的花用?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花钱?你自己只花得开心,有什么只管叫宫人去为你操办,你知道你一个月要花用多少么?如今在宫里还好说,日后出了宫呢?没有银子,你如何过得痛快?”
“我若有银钱,我便吃香喝辣。我若没有,那便清茶淡饭。总不至于为了自己的私欲,便去贪墨别人的心血。”夏侯熙儿从榻上站起来,站在徐贵妃的身前,行了一礼,淡淡地道:“熙儿告退。”
徐贵妃气得直拍身旁的空处,冲着夏侯熙儿的背影道:“有本事你就撤了你的小厨房!有本事你不要三天两头做七八套衣裳并首饰!”
“从今日起,我每月只用月例银子,再不多取一分一文。”夏侯熙儿已经走出一段,闻言站定身形答道。而后,抬脚迈出了华清殿,一路出了华清宫。
当天晚上,夏侯熙儿的晚饭便改了样。且,一改就是大变。竟然一个菜、一个汤也没要,就只是让宫人从御厨房带了两只馒头来。而后,就着容鸢送她的一坛子辣椒酱,干就着吃了起来。
一口馒头,一口辣椒酱,也不知是不是辣椒酱味道太浓,夏侯熙儿吃着吃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了桌子上。侍候夏侯熙儿吃饭的青儿和红儿,见状直是吓得脸都白了,身子微微颤抖着,却是劝也不敢劝,只是深深埋着头,当做没有看见。
偌大的永宁殿内,只有夏侯熙儿轻轻吃饭的声音,甚至不及外头秋风卷过屋檐的呜呜声来得浓烈。终于,夏侯熙儿吃完了饭,只觉得口腔火辣辣的,胃里火辣辣的,食道火辣辣的,到处都像是有火在烧。
她一连喝了两盅温水,才微微缓解一些。将坛子收起放好,忍不住笑了。然而目中又有晶莹闪烁,清泠泠的,衬得一双眸子愈发黑白分明。
当晚,派人注意永宁宫动静的徐贵妃,也晓得了这件事。顿时,脸色便难看得不像话。甚至,忍不住摔了一个杯子:“她这是在跟谁怄气?我难道会害她吗?她情愿吃馒头就咸菜,也不肯听我的话。那容氏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夏侯熙儿自小就倍受宫中众人宠爱,一应用度几乎快赶得上皇帝了,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偏她自己主动给自己委屈,就为了不为难容氏。这让徐贵妃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当下,饭也没吃好,便换了衣裳,去宣明宫寻皇上去了。
恰时皇帝刚刚用完晚饭,因着夏侯熙儿孝顺,刚回来的时候便让宫人送了一小碗辣椒酱,给皇帝送去了。故而,皇帝便让太监们试过之后,也尝了一些。
刚开始吃的时候,那辛辣冲口,入腹后犹如火烧的红艳艳的东西,让皇帝几乎以为夏侯熙儿被夏侯御收买了,特意拿了毒药要害死他!可是,试吃的太监们都无异样,又让皇帝清醒了些。夏侯御那样隐忍多智,怎会在这个关口毒死他?此物,多半是没有毒的。
又想着夏侯熙儿是自容鸢那里回来,想到容鸢设计的衣裳、高跟鞋,以及出人意表的性子,终于接受了这是容鸢所做出来的奇异食物。
两口下去,皇帝便接受了这味道。毕竟是年长之人,味觉已有些退化。这些年,皇帝其实对口腹之欲减去许多,就因为品不出什么滋味来。然而今日,这刺激的味道,却让他不由得有些振奋。一顿饭下来,竟然多吃了小半碗饭。
就在皇帝还想吃的时候,却被伺候的太监制止了:“皇上,公主殿下曾说,这东西吃多了上火,请皇上酌情食用少许即可。”
皇帝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迷上了。这可不好,皇帝心中一凛,立时放下了碗筷。等到宫人们撤去餐桌,皇帝便端了一杯浓茶,冲着口腹中残余的辛辣味道。
只听身后的太监笑呵呵地道:“公主殿下真是孝顺,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与皇上瞧瞧。”
皇帝忍不住也是有些笑意浮上眉梢,有个孝顺的孩子,总比一个不孝顺的孩子要令人宽慰。正想着,宫人来传,徐贵妃到了。
“爱妃请进。”皇帝说道。
徐贵妃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先对皇帝行了一礼,然后柔柔一笑问道:“皇上可曾用过饭了?胃口可还好?”
这个时辰,皇帝自然是用过饭了。面对徐贵妃没什么新意的问候,皇帝也不驳她的面子,毕竟她的女儿刚刚孝顺了自己。便笑着说道:“还不错。”
徐贵妃只见皇帝心情好,心下微宽,坐到皇帝身边温言软语地说了些话,便眉头微蹙,开始诉起苦来:“咱们家熙儿,唉,臣妾也不知如何说她。今日晚上,皇上可知她都吃了什么?竟是两只馒头,就着一坛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咸菜,便凑合了一顿!”
说到这里,徐贵妃有些咬了咬牙,颇为不满地道:“听说那咸菜,是熙儿从宫外带进来的,仿佛就是那日冲撞皇上的容氏做的。也不知她给熙儿吃了什么迷魂药,熙儿日日念叨着,今日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抱着那容氏给她的一坛子东西,跟宝贝似的!”
徐贵妃怂恿夏侯熙儿去占容栩阁的股份的事,是不敢告诉皇帝的,否则必要落得个眼皮子浅的印象。故而便只从这里抹黑容鸢,好叫皇上生出一些不喜。毕竟,皇帝是不喜欢自己的闺女跟市井妇人厮混的。
这时候,徐贵妃仿佛已经忘了,当日夏侯御护着容鸢的事。也许,她只是从未觉得夏侯御是个值得她多看一眼的人物。
皇帝听完徐贵妃的抱怨,除了刚开始怔了一下之外,后面竟然有些好笑:“这丫头,竟然……”竟然与朕一样,都喜爱这重口味的菜。
一时间,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虽然不肖子孙多,倒也有个最像他脾性的女儿。
唉,如果熙儿是个儿子该有多好。一瞬间,皇帝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徐贵妃搭眼瞧着皇帝变幻的神情,心念一转,试探着道:“皇上,咱们家熙儿年纪不小了,日日在宫里天真烂漫地混日子,不如叫她嫁出去。日前皇后娘娘曾经提过几家公子,瞧着都不错。不知皇上看好哪一位?”
皇帝低头饮了一口茶,有些苍老的声音道:“熙儿年纪还小,你就迫不及待将她嫁出去了?”
徐贵妃蓦地一愣,心头有些突突地跳,她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竟有些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真心。一时间,便有些接不上话。
皇帝饮完茶水,抬眼便瞧见徐贵妃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不知为何,眼前竟然闪过花间楼的白牡丹的样子。那真是一张颠倒众生的魅惑容颜,竟比皇帝这一生所见过的女人,都要美上三分!
而且,那身姿丰腴,身段窈窕,忽如拔峰忽如凹谷的曲线,直叫见者情不自禁,浑身血液沸腾。再一转,眼前又是徐贵妃虽然保养良好,然而到底上了年纪的面孔。不知敷了多少层粉,一张脸蛋儿有些僵硬刻板,丝毫看不出柔情万千,眼波流转的姿态来。
皇帝当初宠爱徐贵妃,原是爱她的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婉转万千。然而多年过去,夏侯熙儿都已经十六岁了,徐贵妃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也在不知不觉中失了最初的灵气,带着深宫女人独有的世故与凉薄。
皇帝忽然心生厌烦,便对徐贵妃摆了摆手:“朕还有要事处理,你回吧。”
如此不客气的话,让徐贵妃吃了一惊,有心问皇帝为何忽然不悦,然而多年伴君的经验,让徐贵妃深知,此刻远远离了皇帝的视线才是最好。故而,起身行了一礼,虽然不甘,却也不得不退下了。
皇帝闭目仰在榻上,口中腹中还余着辣椒所带来的辛辣灼热。让他的肺腑仿佛有火在烧,似乎回到了年轻时的感觉。年轻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幼年被立为太子,被先皇手把手教导着为君之道,被天下所有人都尊敬着。那时候的皇帝,意义风发比之今日的夏侯廉,犹有过之。
那时,他也曾如今日的夏侯廉一般,意气风发地去逛青楼。遇见的姑娘,大抵也是美的,只是过去了许多年,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少年意义风发,美人在怀,十分快意。而今日再去青楼时,遭遇的事情却有些不快。
此刻,长定宫中。夏侯廉已经听说,皇帝派人出宫,到花间楼去的事情。
“什么?”夏侯廉听属下提起,皇帝去了花间楼后,点名要见白牡丹,不由得十分紧张起来:“后来如何?”
那属下便道:“一开始,鸨母并不肯。只说芊芊被贵人包了,不能见其他人。皇上十分坚持,于是遭到了鸨母的嘲笑:‘这位老爷,我们芊芊姑娘还不曾出阁,只怕伺候不了您这样的人。不如我给您找个吹拉弹唱样样都好的,伺候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