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

  穆老夫人因周氏累一场又气一场,病得下不来床。周氏与穆延善仍是卧床不起,在她床边服侍的便只有余氏了。余氏见过穆语蓉之后,心里自然将分家的事记了下来,寻到了时机,便与穆老夫人提起。
  虽然病倒了,但是穆老夫人认为自己未曾糊涂,听到余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一桩事,气得随手抓了个茶盏就朝着余氏身上扔了过去。幸好穆老夫人的身子还不怎么利索,这么一扔一砸,余氏闪身避开倒没有伤着自己,她顺势在床榻旁跪下,垂着头开始说。
  “如今府里这样情况,分家便是最好的。大房那边,立行如今已经出来了。二哥和二嫂这般,也有些复杂,但语妍已经出嫁,问题也不大。往日我对二嫂多有得罪,如今怕了也悔了却仍旧担心害怕,若只是我一个,便也罢了,可是雅柔和雅秀都还是如花的年纪。若是不小心遭遇了什么不测,我却如何活得下去。”
  穆老夫人听言但哼一声,便咬牙道,“你这样多的话,还不是惦记着这掌家的权利?!打量我看不明白呢!这么多年了,你也就这点儿心思了,她做错事,自有处罚,由不得你拿来在我面前说三又道四,撺掇些有的没的!”
  “谁掌家我不在乎,您想得太多了些。左右您一直是这么看我的,我也不妨直说,大哥大嫂丧命后,这家就开始变得越来越不行了。现在,也全靠大哥的两个孩子在外头撑着,您看他们年纪还小,可谁不得看蓉儿几分薄面?现今就是您出面,也不见得有那么好用。”
  被气得头昏脑胀的穆老夫人越发被刺激到了,穆三夫人的这番话几乎是说中了她的心病。她颤着手指着跪在面前的余氏,立眉瞪眼,怒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情今儿个是想降伏我来了?”一时越发心气不顺,喘气都有些不齐整。
  当下,却有丫鬟在外头说,“老爷来看老夫人了。”跟着有人打了帘子,便见穆老爷子走了进来。一进到里头就看到余氏正跪在地上,他在外头时,也正好听到里边的话,不无想法。见老夫人气结,便让余氏先回去了。
  正是气头上的穆老夫人只当他是在袒护儿媳妇,万分的不受用,余氏前脚一走,她已哀泣着对眼前人哭诉道,“老爷现在是叫她走,却没见她欲气死我,且说出那许多浑话!你倒是好,轻轻巧巧将她放走,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了,素来你是护着爱着别个人,我欠你。”
  原欲好好与她说的穆老爷子听到这些话,脸色也就不大好,但与穆老夫人说,“这事情我说了才算。”却再没有别的,丢下这么一句已回外书房去了。穆老夫人当下呆想片刻,意会到话里的意思,气得身子直抖个不停,又觉得通体泛凉。
  及至第二日,穆明毓回了穆国公府,穆老夫人心中有头一天的症结在,难免恹恹的,精神萎靡。她得了消息便知道实际上是为着什么,却仍是说,“母亲可是疲乏得厉害,脸色也瞧着有些不好,大夫今日可曾来看过?”
  穆老夫人懒怠地卧在床头,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心觉这些事情女儿插手不了,便有些不愿意说。只是她也已憋得厉害,心里头有些委屈与不满在,待穆明毓多追问上几句,便再也扛不住。
  “明毓,一会儿你且去劝劝你父亲,他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了,现下这个关口,竟然想着分家的事情。”穆老夫人勉强打起一点精神,继续说道,“你二哥是这么一个情况,倘若分家,往后这府里可怎么是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要是也不好,我往后活着还有什么盼头?”眼眶红了红,终究没有落下泪。
  “别人不知道我的难处,你总归是知道的……”穆老夫人想着,自己活了这辈子,有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知足了。大儿子出息是出息,却执意娶了那个女人,到头来,早早没了性命,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儿子总算是个听话的,可到现在,竟也落得个不好的情况,又是个什么样的说法?难不成,她就真的没有半点富贵命么?!
  穆明毓沉默了一会,思量又再思量,慎重开口,问“母亲,您可信女儿是真心为你好?”穆老夫人抬眼看她,只不说话,穆明毓再道,“若是依女儿看,这件事情,确实得这么办才妥当。”
  “你……”连穆明毓都是半点儿都不犹豫站在了其他人那一边,穆老夫人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并且其他人都是串通好了诓她一个似的,顿时间便唯独想痛骂穆明毓一顿,可在这之前,穆明毓已抢先开始解释。
  “撇开二哥房中的事情不去多提,母亲也可细细想想府里的情况。或者您静下心来,我仔细与你分说分说。”见穆老夫人虽脸色不悦,但当下没有说什么,穆明毓定了定心神,接着道,“陛下是何等至圣至明的人物,立行与立昂皆参加殿试之时,怎么不知咱们府上的情况?但结果是如何?”
  穆明毓从这一位人物开始说起,穆老夫人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她心觉,定不只是这么一层意思,因而问道,“难得是说,这里面大有文章?”穆老夫人的神色严肃了些,便见穆明毓点了点头。
  “蓉儿是这样的身份,陛下既钦点立昂为探花郎,态度已是十分明确,往后穆国公府当家的人,您自己心里也该有数。现在就是分家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立行往后若有人帮衬着,想来也不至于差了。”
  “您想着二哥是应该的,可想一想,其实有些事情已然有了定数。提前筹划着,反倒才好。母亲或许是觉得,我们为何都是这样的想法,您好好想想,其实合该是这个道理的。既是这个道理,认了也没有大碍。”
  穆明毓的话,穆老夫人听进去了,她虽沉默,但心中已是清明,是她自己没有认清形势。反而是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强忍着方未落泪,又是长叹一气。
  宋景止回到临安之后,被皇帝陛下特别召见了一回。这时间,后宫大选越来越深入,进展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便等于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等人出面的时候了。
  即使穆语蓉没有特别关心选秀之事,却难免还是有不同的消息传到她耳中。她听过便罢,从不置喙。福安公主与她暗示之后,章珣也和她聊过了,既然说明白了,也没有再纠结的必要。
  当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时,穆语蓉同样开始慢慢卸下自己心里的许多负担。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完全可以活得轻松,真正的肆意洒脱。她牵挂章珣,关心阿早,像在别院里那样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饮食和穿着都是重中之重,兴起的时候,她会自己拟制好菜单,让厨下照着她想好的去准备。阿早开始可以吃一点儿稀烂的食物了,穆语蓉对这个很重视。白日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抱着阿早给她念念诗书,或者让乐师来弹琴奏乐。
  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她到凤央宫去时,穆语蓉刚刚为阿早喂过一点东西。她早先听说过这两天便该到皇帝陛下、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挑选合意人物的时间了,因而算不上是毫无防备。哪怕本轮不到她出现,既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她推拒不得便坦然接受。哪怕皇后娘娘是空有虚名,但坐在那个位置,身份便依旧在。
  嘱咐奶娘照顾好阿早后,穆语蓉到了凤央宫。与皇后娘娘行礼请安过了,便见她面无表情地同自己说,“若论以往,还不到你去挑选的时候,不过小九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服侍,你自己挑挑,多少合意一些。一会儿便要开始了,你要是无事,这便随我过去就是了。我也得为小五,再挑个合心意的,顺便冲冲喜才好。”
  皇后这番话说得毫无起伏,干巴巴的,也并没有什么感情。提到章炜,穆语蓉难免想到病重的五夫人。这么个冲喜的由头,却当真是冠冕堂皇。穆语蓉笑了笑,回答她道,“母后既是这么说,那便该这么办的。”
  于是,皇后微微颔首,随即带着穆语蓉往储秀宫去了。到这会儿,待选的秀女们都在那边候着。一路坐着轿子过去,穆语蓉心里依旧无什么特别的想法。
  到得储秀宫之后,她方下了轿子,便瞧见了皇帝陛下的仪仗也近了,自然与皇后一起直接在宫门处候着。御辇不多时就到近前了,穆语蓉再随着皇后娘娘一起行礼请安。
  皇帝陛下从御辇上下了来,随即蹙眉,没有问什么,只对着穆语蓉道,“你何必来这儿?回去罢,空凑个热闹,倒不如多看两眼阿早。”
  皇后娘娘听到了这话,脸上虽仍是无什么表情,但依旧张口道,“陛下,语蓉是我带来的,小九身边也该添点儿人了。”一时之间,音量越拔高了点。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才扫了一眼眼前的皇后,随即淡笑,却是说,“但我已答应过小九,任何人都管不着他宫里的事情。除了……小九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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