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中秋一过,穆三夫人便将余菲送走了,预先商定要替她在临安城说一门好婚事跟着作罢。除此之外,许月从朱府搬出来的事情一样提上了日程。
  先前穆语蓉和吴妈妈提过的事情,吴妈妈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人来和穆语蓉磕头道谢,便是说定了的意思。于是,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地方买定了一处二进的宅子之后,穆语蓉又安排了吴妈妈这个侄子吴放负责招人的事宜。
  到如今,眼看着许月便要搬进去住了,一问之下,吴放递进来消息说该招的人都已经招齐了,穆语蓉便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情况。
  这天的天气有些阴凉,天色算不得很好。乌云堆叠天边,下一刻便似要落雨。吴放亲自等在宅子外,待穆语蓉下得马车即刻殷勤将她迎了进去。
  许月要住的这处宅子是章炜亲自挑的,钱也是他出的,穆语蓉倒是没管过。今儿个她也是第一次瞧,宅子是半新的,后院带着一个小花园,宅院里处处已是收拾得整齐干净,家具用什都是全新换过的,一个人住很不错了。
  看过了宅院的环境,穆语蓉到正厅坐了下来,让吴放安排招好的仆人一一进来过过眼。洒扫丫鬟仆从这些,看个老实即可,但是贴身丫鬟、护院、账房先生这一类,还是得好好瞧瞧。账房先生,原不是穆语蓉的意思,章炜提了,她不问缘由只交待下去办妥当就是。
  丫鬟奉了热茶,吴放也开始将人陆续喊到正厅里。穆语蓉只看,偶尔问个问题,点头便是过。吴放选中的两个预备给许月当贴身丫鬟的姑娘,都是二十来岁,已经许过人家且有了孩子的。
  这倒是挑得不错,许月年龄终究不大,平日里在这儿并无其他人照料,有家有孩子的心里头顾忌也多些,很多事情便不会敢做。穆语蓉瞧着两个人都不笨拙,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两名丫鬟退下了,跟着便是四名护院。
  几个人一走进来,穆语蓉便被其中的一人吸引了目光。与韩柯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亦不妨碍穆语蓉一眼认出了他。他长得虽然不十分粗犷,但是面相坚毅、皮肤黝黑,身形又颇为高大,很容易叫人留下印象。
  见到穆语蓉的韩柯要更惊讶一些,还未回神之时,穆语蓉已经站起身,面露欣喜之色,又不乏惊喜说道,“韩壮士?他日一别,未再有恩人消息,没想到在这里重新相缝。既再见,自不能如那日般叫恩人这么走了。”说着命人掌座看茶,要请韩柯坐下。
  穆语蓉过分热情,韩柯不免不大自在。想转身走人,又到底迟疑。这么些时日,他没有能够找见要找的人不说,身上那么点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因着他自身原因,正经差事没有那么好找,碰壁许久才终于找着这么一份工。若是就此作罢,恐怕只能落得露宿街头。
  韩柯心里头揣着想法,面上越显得冷淡,两相之下,穆语蓉的友善便越惹眼。正在韩柯犹豫之际,穆语蓉又道,“恩人若是有任何困难,我都该相帮的。恩人若是推拒,反倒叫我心里头不踏实。您救我一命,现下恩人遇到了小小困难,我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吴放云里雾里,没意料大小姐竟然认得这么个人。一时间又是欢喜,原先觉得这人气质与俗人有些不同怕招惹事端,并不想用,可对方态度诚恳且身手不错,是诚心求份工,心软之下还是答应了。
  听大小姐这般话语,说不得他这还是做了件顶不错的事情么……吴放心想着,见到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连忙上前去半拉半请了韩柯坐下来。
  “恩人请稍坐一会,待我这儿的事情结束,再与您好好道谢。”穆语蓉温声说道,吴放连忙将余下这几个护院遣了下去,又再招呼剩下的这一位还没由穆语蓉过目的账房先生进来。
  宋景止一脚迈进了正厅,就觉得这情况有些看不懂。上边坐着的大小姐,似乎是有些眼熟。下边坐了个中年男子,绷着脸,挺直背,严肃得好像面对的是死生大事。不是说就是给大小姐瞧上一眼,做最后的确认么?
  前有韩柯,后有宋景止。为了不让自己外祖母操心揽下来这些事情,似乎意外的值得。穆语蓉看着宋景止进来正厅里面,朝着自己鞠了一躬。吴放介绍说这是招进来的账房先生,穆语蓉只点头继续打量。
  宋景止出身确实不高,若是没有记错,他家中应只剩下了一名老母亲,便是有其他亲戚,估摸着也是顾不了他们的生活。既出来寻事情做,必定是生活上遇着难处了,可这样的一个人,她若不揽过来给自己做事,未免犯傻。
  因到底是个读书人,恰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宋景止站在那儿,即便五官只算得上端正清秀,不过是穿着群青直缀,亦叫人觉得舒服无比。
  穆语蓉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荡,宋景止则在坦然中记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曾见过穆语蓉。那次回到家中,才发觉那布匹料子似乎过于好了些,不该只值那个价钱。后来抱着回去店铺询问,又说并没有没错,只得作罢。即便努力忍耐,终究因为被持续打量而羞涩到红了脸。
  “宋公子是个读书人。”穆语蓉良久方收回视线,淡淡开口,“年已十八,若是不曾记错,明年科考又该举行了。宋公子若要备考,还有时间与精力做这些事情么?”
  没等宋景止答话,正厅外头先传进来章炜的话,“自然是没有的。”他大步走进正厅,上下扫了宋景止两眼,心想,瞧着就像个小白脸,又说,“不用他,到时候我自个拨个人过来。”
  就这样被否了,宋景止不免变得着急,替自己辩驳,“既是出来应这份工,自然是有时间有精力做的,若是不信,只管先用上个几天,真做不下来,再不要我也不迟。”他本可以求助穆语蓉,却并未那么做。
  章炜在上首的另一处位置坐了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对宋景止的话没有任何考虑的意思,只转头看着穆语蓉问她说,“这位又是?”自然是说韩柯。
  穆语蓉看一眼显出窘迫的宋景止,而后回答了章炜的问题,道,“我的恩人。”顺着这话便继续和章炜商量,“既然账房先生要另寻,正好还缺了的一名护院,便也重新招过罢。”
  “行,也从我那儿拨个人过来。”章炜想也不想,将事情一并揽过来。
  穆语蓉没有任何异议。
  宋景止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又没戏了。
  一应事情确认过后,章炜先走一步,穆语蓉再三劝说,好不容易说服韩柯给自己道谢的机会,便命人先行去酒楼订下一桌酒菜。
  穆语蓉与韩柯到了酒楼,雅间是预先定好的,等他们入了座,酒菜便陆续送了上来,很快摆了满满的一桌。这会儿,韩柯即使没有了不自在,却是一贯的沉着脸,看起来未比之前友善,穆语蓉浑不在意。
  听风听雨立在穆语蓉的身后,养娘则是在一旁替他们斟酒倒茶。穆语蓉以茶代酒先敬韩柯三杯,他也是沉默连续三杯酒下肚,没有任何的话。因而,还是得穆语蓉先将这情况给打破。
  “不知恩人现下住在何处?先时说到临安寻人,可曾寻到?若是有困难,只管提出来,若能够帮得上忙,自当全力以赴。”
  穆语蓉一连串的话,韩柯面无表情回答道,“不曾寻到,不敢劳烦穆大小姐。”并不肯松口半分。
  毫不泄气的穆语蓉再接再厉,“您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即便没有天大的本事,可到底在这临安城生活了十数年,很多事情自然比恩人清楚。恩人没有寻到要寻的人,却出来了寻差事,我没有别的意思,但若是缺银钱,我这儿总能够拿得出来。”
  “无功不受禄,便是穆大小姐好心赠予,亦不敢接。”
  “若是如此,不瞒恩人说,也不怕恩人笑话。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了,前些时候,我相依为命的弟弟被人欺负,遭人毒打。心疼心痛之余,也想着为替他寻个师傅,叫他学些拳脚功夫,一来是能够强身健体,二来能够防身。”
  “恩人的身手我是知道的,若是恩人愿意那是再合适不过。我不是随便编了谎话来骗您,您见着我弟弟便知道了,脸上的伤疤都还没消。如果是恩人来教,我自是千个万个的放心。等先安顿下来,寻人的事情,恩人便可从长计议了。”
  穆语蓉提出这样的一个建议,是要他暂时住在穆国公府的意思,韩柯听得明白,有别的想法,因而没有一口回绝。穆语蓉见状,知这事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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