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0 章

  只因外甥女儿订亲, 这日白樘甚是兴高, 破例饮了十数杯酒, 返回刑部的时候, 面上已经微红, 虽有些微醺, 尚能自持。
  入了内房, 一时还有些不定心,也办不得公事,暂且就在里间儿的罗汉榻上略微歇息片刻。
  浮生送了解酒汤进来, 见他假寐,不敢打扰,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白樘静卧了片刻, 心绪未曾得安, 却反而越发浮躁起来,举手在领口上轻轻地一拨, 虽合着双眸, 心底却泛出些异样的情形来。
  白樘陡然起身, 呆坐片刻, 隐约听得外间有窃窃低语的声响, 因格外小声,只觉嗡嗡嘈嘈, 一时听不明白。
  虽不明白,却也听出是浮生跟阿泽两个。
  白樘想到先前浮生送了醒酒汤进来, 自忖心里这般烦搅, 只怕是酒力发作之故,倒正好喝上一碗。如此默默地起身,踱步往外。
  踱步到门口的时候,那声音也清了几分,是浮生说道:“四爷今儿怎地这般喜欢?”
  阿泽道:“顾夫人虽然是庶出,然而府里头,四爷这一支也只她一个妹子,且又是个极懂事的,故而四爷也待她不同。从来多有照料,如今见外甥女有了着落,自然也是打心里喜欢。”
  浮生道:“今日只见过保宁侯家里的人,那小侯爷看着倒也是个不错的,怪道四爷也高兴。”
  阿泽道:“说的是。”忽然又道:“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咱们小公子还比小姐大两岁呢,如今且还不知要怎地,只是看如今这个情势,却也有些像四爷的风范,只是终身上,可别像是四爷才好。”
  浮生道:“你又说鬼话。”却也惆怅道:“可惜了四爷,倒不知天底下有什么出色的女子能配得上,四爷虽不在意,只我眼睁睁看着,心里却未免有些空落落地。”
  阿泽笑道:“你空落什么,只怕你也年纪大了,想找归宿了?”
  浮生啐了口,想起那醒酒汤放在桌上,白樘迟迟不醒的话未免凉了,便想要拿出来再去换一碗,入内却见桌上的碗里已经空了。
  浮生吃了一惊,竟不知白樘是几时出来,又几时吃了汤水的。
  浮生想入内瞧一眼,却又不敢,只是悄悄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退出来。
  阿泽本正要说话,见他手中捧着空碗,便也张口结舌,不敢再言。
  入夜之时,白樘方退了酒力,才欲用晚饭,外间有人来到,说:“静王府派了人来请尚书。”
  灯影摇曳,映出他沉静如海的眸色,片刻才道:“备轿。”
  行了两刻钟,便至静王府,随官引着入内,却见殿中侍女鱼贯退出,却正好儿备齐了酒菜。
  白樘入内相见静王,行了礼,赵穆笑道:“左看右看都不到,我还思忖你是不是不肯赏光呢。”
  白樘道:“不知王爷召唤,有何事?”
  赵穆道:“我便是没什么事,只想叫你来吃两杯罢了。难道非要无事不登三宝殿?”
  两人分别落座,赵穆便说起今日顾小姐同小侯爷订亲之事,将双方都赞一番,笑说:“我知道你向来甚是照顾他们……如今见终究觅了好归宿,应该也放心了?”
  终究是喜事,白樘不由微微一笑。
  赵穆举杯相敬,白樘谢罪,道:“今日多喝了几杯,下午歇了许久才缓过来,委实不宜再饮,请王爷恕罪。”
  赵穆便将杯子放下,让人倒茶。又对白樘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喝酒不打紧,只别跟我无话了才好。”
  白樘道:“王爷说哪里话,臣如何敢。”
  赵穆便只以茶相敬,白樘举杯,两人各自啜了口,又劝吃了些菜。赵穆叹道:“先前圣上立三哥为太子,你便少与我来往了似的,可知我心里有些过不去?”
  白樘沉吟片刻,道:“那日在朝上,我举晏王殿下,王爷可心生怪罪了?”
  赵穆笑道:“若说我意外,那是真真意外的很,只是怪罪……你未免把我想的太气量狭窄了些。我怪罪什么?你是个最眼明心亮的,我从来敬你的便也是这点儿。”
  白樘复一笑:“多谢王爷。”
  赵穆道:“只不过我倒是有些不解,如何你竟看好了三哥呢?他……”静王一停,抬眸望着白樘:“你是知道我的,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觉着你也素来瞧不准三哥的,如何那日竟然……”
  白樘道:“虽然的确如殿下所言,然而殿下难道没看出来么?圣上的确有心晏王殿下。”
  静王沉默,继而一笑。白樘道:“且,我琢磨圣上的心意,或许也并不是为了晏王殿下,而是……”
  白樘并未说完,静王却已经明白了:“你是说,是因为……黼儿?”
  白樘轻轻地吁了口气:“皇太孙殿下,委实是个精明能干的,圣上向来偏爱,也并非无缘故。”
  静王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我认得的几位宫内的老人……暗中曾也说过,说……黼儿竟最像是年青时候的父皇。故而怪不得父皇偏爱。”
  两个人停口,又吃了会儿菜。
  白樘方又说道:“且当时在殿上的情形,相爷也偏向王爷,群臣中多半也都如此,虽看似是一片祥和……可是既然圣上心中已经有定,以圣上的性情,见众人这般,只怕他反而会猜忌不喜。若那时候我也偏王爷,对王爷而言……或许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赵穆静静地听他说罢,眼中透出几分笑意:“我知道,你必然是个有打算的人,不管做什么……必定是有因而行,有备而行的。”
  白樘道:“本以为王爷会因此而怪罪,……却也是我多虑了。”
  赵穆笑道:“我还不知你的性情为人?又并不是第一遭认得你。”
  白樘道:“只是相爷颇为不解,只怕心里有些疑我了。”
  赵穆道:“不打紧,相爷只是一时不明而已,慢慢地自会想通。且……对我而言,却也并没有十分奢望那个位子,先前若没有三哥,倒也罢了,如今有了三哥,黼儿偏又是这般能干,我又有什么不能甘心、无法放手的?”
  白樘不答。赵穆道:“怎么,你难道有不同想法?”
  白樘才说道:“纵然王爷真的无心,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穆微微蹙眉,半晌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说是……相爷……”
  白樘道:“可是别人如何,不打紧,只要王爷心中自有分寸便是。”
  静王点了点头:“知道了。”却又一笑道:“可知如今这般日子,我过得甚是清闲太平,且我也深知三哥跟黼儿的性情,决不至于于我身上有碍,正可放开心怀,今朝有酒,花开堪折。”
  白樘听他说的洒脱,眼神微动,最终却也笑道:“那我也要祝王爷……今朝有酒,花开堪折,富贵长安。”
  静王笑道:“有你吉言,我更加喜欢了,只不过你偏不能陪我吃酒,如今且记下,改日再来,必要同你不醉无归,如何?这是多少年了……都未曾看你醉后之态,也真叫人心中遗憾。”
  这一会儿,外头有人来道:“薛先生要回去了,叫奴婢来回禀王爷一声。”
  静王应了,那人便退下。
  白樘道:“怎么……薛先生之前还在?”
  静王道:“打算叫你来的时候,本想留他出来相陪,只是他偏着了凉,身上不适,因此就叫他在内歇息罢了。”
  一刻钟之前,就在白樘跟静王两人吃酒的当儿,静王府的后宅书房外,有人道:“先生可醒了?”
  书房之内,薛君生正在整理衣裳,闻言道:“可是如茗姐姐?”
  门口上如茗笑笑,进来道:“听闻先生身上不适,王妃命人特意煮了一盅冰糖雪梨炖雪蛤,最是滋补养肺、对保养嗓子也最好的。”
  君生谢过,贴身的小幺儿忙接过来。
  如茗打量他静色秀容,仍是含笑道:“是了,王妃还说,先生的《玉簪记》唱得甚好,以后,还盼着有更多新样儿好看的戏文呢。”
  君生仍是恬和微笑之态,道:“王妃的意思我已经懂了,且请放心。已经在想了。”
  如茗笑道:“如此甚好。那先生且慢用汤水,我便回去了。”
  君生道:“相送姐姐。”
  眼见如茗等去了,小幺儿揭开盖盅,啧啧道:“王妃真是心细如发,又果然是最得人心的。主子且快趁热吃了。”
  君生回头看了一眼,却道:“我并不爱吃甜的,你替我吃了就是。”
  小幺儿道:“这如何使得?这般好东西,且又指明了给主子的。”
  君生道:“不必啰嗦。”
  小幺儿吐吐舌,便果然欢欢喜喜地捧着,尽力吃了两碗。
  君生见他舔嘴咂舌,似吃得甚是满意,无奈一笑,便往外而去。
  又吩咐:“你方才说殿下如今在陪白尚书,我便不过去了,只叫人去告知殿下一声。”
  小幺儿自去转告了,陪着他出府自回畅音阁。
  半路,君生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心头转念,便把小幺儿叫来,低低吩咐了几句。
  这人飞快地跑走,半晌回来,道:“主子只怕去不成了,听说皇太孙殿下、以及刑部的季行验两位都在府上呢。”
  君生道:“去不成了么?”
  帘子垂落,里头传出一声轻笑,如同冷风掠过秋水,掀起些许彀纹。
  就在此时,谢府之中。
  赵黼跟云鬟两人,一则酒力所致,一则无可忍的地步,阴差阳错,竟将话说开了。
  之前赵黼呵斥晓晴出去,晓晴虽然惧怕,可又担心他对云鬟不利,因此仍是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又听他两人说了这些话,懵懂疑惑,心跳忐忑。
  只是她毕竟从小儿伺候云鬟,见云鬟起初虽有冷怒之色,可同赵黼所说的那些话,却仿佛大有内情,又见最后潸然落泪,竟并不是方才的敌对抗拒之意了。
  晓晴高悬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知道两人之间,必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缘故,又看是这般……却不好在此打搅。
  正犹豫着想要退出,却见赵黼在云鬟耳畔又低语了几句,竟将云鬟打横抱起,便往内而去!
  晓晴一惊,本欲叫一声儿,又忙捂住嘴,眼睁睁地看赵黼抱着云鬟,轻车熟路地走出厅中,竟往她的卧房而去。
  晓晴方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复又大乱,在原地呆了会儿,便忙不迭地跟上,因走得急,几乎摔倒。
  一前一后,绕过廊间。
  赵黼毕竟腿长脚快,晓晴紧追几步,才看见人在跟前儿,却偏偏不敢靠近过去,只惶惶然跟随。
  幸而云鬟贴身的丫头只晓晴一个,平日里近身伺候、能在她卧房内随意出入的,也只晓晴,故而赵黼一路而来,并没碰见底下之人。
  晓晴跟到门口,欲要入内,房门却在眼前蓦地被撞上了,晓晴双眸圆睁,手抓在门扇上,欲要推开,却又并没这个勇气。
  正死死盯着看的时候,却听得一声低低地呜咽,隔着门扇传了出来。
  晓晴攥着拳,却只顶在自己唇上,她睁大双眸,慢慢转身,沿着门扇缓缓蹲在地上。
  这会儿屋内,却如同狂风吹动蔷薇架,自有一番雨狂风骤、花摇蕊摆的情形。
  原来赵黼才进门,将门撞上的当儿,便顺势抵住。
  许是因为喝了桂花酒,她的唇竟格外娇软香甜,赵黼原本是想温柔些,谁知却违背了本来的心意,毕竟太过急切。
  两个人的力气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如此对他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云鬟因酒力作祟,且又心神激荡,倒也并没多想,谁知道,下一刻竟是这样一场暴风骤雨?
  他的手竟十分灵活,动作亦巧妙,平日里云鬟自己解带都不曾做的这般利落。
  云鬟头晕目眩,神智越发昏沉,又听得狂喘乱息,眼前且光线晦明,更有些分不清前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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