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 章

  晓晴问道:“主子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忽听里头太医笑道:“唉, 谢推府也跟着守了一夜, 正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也很为侍郎担忧啊。”
  云鬟惊疑转头, 这才看见室内三人。
  这会儿才总算清醒了, 又忙站起身来, 却不知该上前还是如何。
  直到白樘走了出来,看着她道:“谢推府一夜劳苦。我已无碍,先去了。”
  云鬟望着他平静的脸色, 忙举手行礼,有些艰涩说道:“侍郎无碍就好,我送侍郎。”
  白樘本要叫她留步, 可看着她双眸茫然, 面颊上甚至被衣裳压出的一道印子,便并未出声。
  云鬟怕外头风大, 便叫稍等, 顷刻晓晴取了件儿大氅来, 便给白樘裹了, 这本是她的衣裳, 虽是加宽加长了的,白樘披着仍是见短了好些。
  此刻天蒙蒙亮, 一路送出了府中,白樘仍是骑马, 同巽风两人离去。
  太医站在门口, 笑对云鬟道:“好歹白侍郎无事,我也松了口气,该功成身退了,谢推府,您趁着还有点时间,也该好生歇息会儿,我便收拾收拾,先回世子府去了。”说着便入内去唤药童,取那药箱。
  云鬟正也要回府,谁知目光转动间,却怔住了。
  却见就在她身侧左手边儿的街上,有一人一马,人在马上,身形如剑笔挺。
  在晨曦之中有些看不清脸色,但云鬟却一眼就认出来者是何人。
  正相看间,那人已经打马来到了跟前儿,冷绝的眉眼越发清晰。
  人却仍是在马上并未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鬟,道:“是白樘?”
  云鬟咽了一口气:“是。”
  赵黼蓦地笑了出来,声音有些古怪:“他在你这里,过了一夜?”
  云鬟道:“世子……侍郎他昨晚……”
  不等她说完,赵黼已从中打断,冷道:“我问你,他是不是在这里过了一夜!”
  云鬟握了双手,竟而心跳,答道:“是。”
  此刻那老门公跟小厮阿喜站在门侧,因都认得赵黼,便不敢靠前儿,却都察觉气氛不对,都有些战战兢兢地。
  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台阶前,如同对峙,又如同观望。
  只听赵黼又怪怪地笑了两声,道:“崔云鬟,你能耐的很啊。”
  云鬟听他语气大不对,知他误会了,便欲解释:“世子,侍郎昨夜是因中……”
  本想说清楚,忽然间又刹住,要如何跟他说?说白樘昨晚上中了毒?又中了什么毒?那么……岂非更加说不明白?
  可就在这微微迟疑的当儿,猛然听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飞溅碎裂。
  云鬟受惊,电光火石间,只觉额头上一阵刺痛,继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有些湿湿的,几乎迷了她的眼。
  身后阿喜呆若木鸡,却又不顾一切跑到跟前儿,惊呼叫道:“主子!”
  惊见血从额角渗出来,顺着眉峰滴滴答答流落。
  马上赵黼见状,那握着马鞭的手也微微一震。
  原来方才赵黼盛怒之下,一鞭子挥了出去,竟把台阶旁边那个石鼓击毁了大半,刹那间,石鼓迸裂,石块飞溅,也伤着了她。
  云鬟微睁双眸,半晌才抬手,略在眉角抹了一把,果然见手指上都是鲜血。
  她还未曾出声,就听得赵黼道:“你……太过了些。你好似忘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马蹄声如同惊雷,是赵黼纵马狂奔而去。
  阿喜魂不附体,死死地拉着云鬟衣袖:“主子,你怎么样?”因见她一直都不做声,又看血流的这样急,几乎把半边脸都糊住了,着急的竟哭了出来。
  云鬟却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血红的手指。
  幸亏在这时侯,陈太医因取了药箱,唤了药童要离开,忽然听得哭喊一片,忙紧走几步,猛地看见云鬟半张脸的血,吓得倒退:“这是怎么了!”
  相比较众人的惊慌,云鬟却仍是淡淡地,道:“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罢了。”
  她转过身欲走,双腿却一软,忙扶着门扇站稳了些,才又往内回去。
  陈太医见状,暗暗叫苦,道:“怎么说的呢,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下也顾不得再走了,忙又跟着回府。
  虽然云鬟说只是皮外伤,可赵黼怒极出手,何其厉害,这石鼓的碎石幸而是擦过,若是正面击来,只怕人早就神仙难救。
  陈太医战战兢兢给她料理了伤口,道:“我当是推府自己跌倒了呢,原来是……只不过世子如何会这般?昨儿还急不可待地叫我来给推府看伤呢,明明甚是关切……”
  任凭他说什么,云鬟总是一声也不言语。
  陈太医也是没有法子,只给她上了药,看血止住了后,才劝道:“虽伤的不算十分厉害,可毕竟也不轻,推府不如且在府内休息个三五日妥当,近来天儿又这般冷,别遭了风,弄出个好歹来。”
  云鬟道:“多谢,我无碍。”
  晓晴在旁便抓住手:“主子不许去了,要听太医的话。”
  云鬟一笑,推开她的手道:“我是在刑部,如何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并没有这般娇气。都不必说了。”略收拾盥漱了,便出了门。
  因昨遇饕餮之时,柯宪也伤着了,只不过昨晚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又加上赵黼说已经派人照料,是以并不曾亲去看他。
  故而云鬟出门后,便先往柯宪家中去,阿喜上前问了,却答说昨晚上柯宪并未回来。
  当下只得先回刑部,因她额头有伤,陈太医又怕透风,便给裹得十分严密,看着自然十分醒目,云鬟本想拆了那纱布,摸索了会儿,手指头碰到有些湿润,低头看去,仍见有猩红的血丝渗出,只得作罢。
  刑部上下见她伤着,自然都来相问,云鬟只说是不留神擦伤了。
  众人都不疑心,多数只劝她好生歇息而已。
  于公房内看了两份卷宗,小陈便来唤,说是白樘传她过去。
  云鬟起身前往,将到之时,便见阿泽跟任浮生站在门口,忽地见她额头带伤,两人噤声。
  任浮生便问:“你果然伤着了?是怎么弄得?”
  云鬟道:“不留神摔了一跤。”
  阿泽冷眼相看,却咳嗽了声。任浮生会意,又见里头没有动静,才又低声问云鬟:“我们才又听说,昨晚上你遇见饕餮的事儿,你果然能用一样奇异的乐器,镇住那饕餮么?”
  云鬟还未回答,就听里头道:“谢推府进来。”云鬟向两人一拱手,入内拜见。
  公房之中,白樘一抬头,见她额上如此,目光一闪,却并没有问,只道:“昨晚上遭遇饕餮的事,谢推府同我细细说来。”
  云鬟便把昨夜经过一一禀明,也并没有隐瞒吹奏觱篥止住饕餮的一节。
  此刻阿泽跟任浮生在外头贴着门扇偷听,两个都听得分明,任浮生便喜不自禁道:“你可听见了,果然有这般本事!”
  阿泽却道:“你我又不曾眼见,只听他胡吹大擂罢了,我还会说我能一拳打死那野兽呢。”
  任浮生不屑一顾道:“这个我却是亲眼看见过的,你连用剑都奈何不了它。”
  里间儿,白樘又问道:“你如何会吹奏觱篥,又如何能制住那饕餮?”
  云鬟便把曾记起饕餮出现之时,听过那觱篥曲子、而后又慢慢记起来,暗自练习过等内情一一说了。
  白樘眼神变幻,望着她垂眸沉静之态,最终只道:“你做的很好,可见这曲子的确对饕餮有效,以后……”
  正沉吟中,云鬟问道:“侍郎,请问……侍郎可知道柯宪如今在哪里?”
  白樘点头道:“方才有人将他送了回来,只不过……他如今的情形并不好,你且不必前去看了。”
  此刻云鬟最担心的便是柯宪,哪肯依从,便躬身道:“求侍郎让我探一探柯推府,昨晚上……他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受伤了。”
  白樘却也答应了,又唤任浮生进来领了她前去。
  随着浮生拐过两重院子,不知是因为走得太多,亦或者天气太冷,额头上一阵阵凉飕飕地疼。
  任浮生却只惦记着她吹觱篥制住饕餮的那奇事,便道:“谢推府,你不如教一教我那觱篥曲是怎样的调子?下次若我遇见了饕餮,可也要一展神威了。”
  云鬟额上突突地乱跳,也顾不得跟他玩笑。
  任浮生却又说:“唉,还是罢了,我宁肯不会,也不要遇上那野兽,那可不是好玩儿的,四爷见了都去掉半条命,柯推府也……”
  云鬟问:“柯推府果然大不好了么?”
  任浮生叹道:“若不得那解药,只怕凶多吉少。”
  云鬟道:“解药?”
  任浮生道:“我曾听八卫的传奇前辈说过,被此兽所伤,伤口不会愈合,除非得到控兽主人的解药。”任浮生说到这里,便想起一件事来,忙打住话头。
  两人说着,便来到一重院外,任浮生指着前头门口道:“柯宪在里头,两三个太医看着呢,能不能好,就看他造化了。”
  云鬟早奔了过去,推门而入,扑面便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里头果然有三四个太医,正不知商议什么,竟没留意云鬟。
  从柯宪房中出来之后,任浮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云鬟独自一个站在门口,深深调息了数回,才又往外走去。
  方才所见的种种,却已经深深地印在心底,柯宪惨白的脸色,疼得变形的神情,以及那身上、不管换了多少次,都被鲜血浸湿透了的纱布。
  由此及彼,她仿佛也看见数年前,另一个人所遭逢过的这场大难。
  冥冥之中,忽地有个声音在耳畔低低窃窃地响起。
  “他会死……会因此而死。”
  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血液不受控的飞流而起,要从那伤口里奔涌出来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血真的又渗了出来,她的一只眼竟似是血红的,又有些滚烫的疼,以至于眼前所见的种种,也浸润在一片透红之中。
  云鬟抬手,轻轻地拢着那一处伤,可似乎却不仅仅是那一处伤在疼,而像是浑身上下,四肢百骸。
  也有许多旧情场景又涌出来,无法遏制,却又又隐隐贯通。
  那个声音又道:“你知道的……所以……要不要及早决断?”
  她慢慢地躬身下去,又缓缓地蹲在地上,无法出声,无法静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苍老的咳嗽,有人道:“这位,可是谢凤,谢推府?”
  云鬟抬头,眨了眨眼,才认出面前这人,正是郭司空。
  她左右看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软禁郭司空的院落之外,不知为何,今日门口并没有看守郭司空的人。
  云鬟撑着墙,重又站起身来,冰冷的砖石硌在掌心,反而觉着有几许痛快。
  云鬟站稳身形,向着郭司空行礼:“正是下官。”
  郭司空上下打量着云鬟,道:“早就听闻谢推府大名,今日终究得见,果然是卓质清姿,望之消俗。”
  云鬟道:“司空谬赞了。”
  郭司空笑了数声,望了一眼她额前的伤,说道:“不知白侍郎可曾同谢推府说过了不曾,当初,我曾求侍郎,许我见一见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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