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晏王世子到!”
齐州府大营中, 齐州监军褚天文听见这一声报, 不由有些心虚。
当初晏王世子亲来齐州, 定下合围辽军的计策, 褚天文原本也听说过这位世子爷的名头, 当面弄鬼却是不敢的, 因此也答应了。
谁知就在战事开始之后, 褚天文因接到了京内的密报,思来想去,便以辽军将对齐州不利为借口, 阻止齐州军按照原本的计策行事。
褚天文一来不想让晏王世子大出风头,二来,便想借此机会, 让云州军跟辽军互相消耗, 只是想不到的是,花启宗所率的竟是辽军主力精锐, 赵黼非但讨不了好, 反而差点一命呜呼。
但就算如此, 他所率的三千云州军, 却同花启宗的八千辽军硬碰硬地抗了数日, 到最后他身边儿虽剩不了几个伤兵了,花启宗却也折损了近五千人。
天时, 地利,人强, 交手数日却始终讨不了好儿, 反损兵折将,这对花启宗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若不将云州军尽数覆灭,这一场战役对他而言已经算是输了。
因此花启宗摩拳擦掌,正欲狠狠撕了赵黼,却接到辽国皇帝萧西佐的金牌召唤。花启宗大为意外,只得按捺愤怒之意,带兵回辽京。
回转之后才知道,原来就在他全力攻击赵黼的时候,云州军打到幽谷关,八门大炮火力齐开,将幽谷关轰塌了半边儿,又有无数箭如雨下,有很多箭上带着布帛,打开来看时,写得却是:花将军里应外合,立取辽国萧西佐狗命。并一些劝降的话。
虽然说云州军并未打进城来,但是看攻势如此猛烈,幽谷关守将自然慌了,虽不敢全信那布帛上所写,却也不敢不信,当下忙命三百里加急,送往辽京。
萧西佐也是个多疑之人,当下才命花启宗撤军。
可对赵黼而言,原本他并没有想用这“围魏救赵”加“反间计”,毕竟在他计划中,只要齐州军配合妥当,花启宗自然在劫难逃。
如果这一会儿用反间计,让辽国皇帝反而把花启宗召唤回去,反而不美。
何况若要用这一招儿,其一,必须要有个精明能干武功高强的领头之人,其二,必须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有身为死士的觉悟,才能达到如他前世一般势若破竹的效果。
但如今两者都不具备,事情也并未到达破釜沉舟的地步,是以赵黼并没就想用这一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竟落入似晏王一般的境地。
而且诡异的是,花启宗仿佛事先知道他的行军路线,若非赵黼警惕,及时下令改道,只怕先要吃一个极大的亏。
也就是从那一刻,赵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战役,好像并没有他原本计划的那样顺利。
果然,预感成真。
但当时,陷入苦战中的赵黼不知道的是,上天虽然给他安排了一个绝境,却也留了一线光。
这一世,地覆天翻,虽洞晓先机,但一切并未如他所料。
可是同样,还有一个变数,或者说,有一个人。
那人就是雷扬。
赵黼带兵出击之时,并未让雷扬随着上阵,反而留他在府中看护晏王跟晏王妃。
毕竟在云州的探子太过密集,王府内的眼线更是重重,好不容易将晏王妃从京中妥帖带出来,好不容易阻止了晏王亲自带兵出战,赵黼容不得父母有半点闪失。
他觉着自己足以应付所有情形,所以只要让晏王府万无一失。
战事发生在离云州城极远之地,因此对云州来说,依旧是歌舞升平,一片年下的祥和之气。
晏王跟晏王妃虽然挂念儿子,却也并没想到多么凶险的地步,只每日期望赵黼能够凯旋而归罢了。
可对雷扬而言,自从赵黼离开云州,他的心便有些不安。
雷扬心里,有个谁也不能言说的秘密,纵然发誓效忠赵黼,可是……这个秘密,偏偏对他更要只字不提。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另外一个人。
那是在京城之中发生的事。
自从赵黼在街头解围,雷扬便用他所留银子给母亲请医调治,可是老人家的病症,一来需要用药,二来需要各种昂贵补品调养,那一锭银子很快便用光了。
正有些山穷水尽的时候,却有个人找上门来。
雷扬自然认得这个人,起初还以为他此刻寻上门来,也似是昔日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是前来挑衅欺辱的。
正当他冷眼相看暗中戒备之时,那人上前行礼,含笑道:“雷先生,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雷扬见他神色温和,却仍是心存疑虑,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并不答话,只从旁边小幺儿手中拿了个包袱过来,双手送上,道:“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雷先生的。”
雷扬并不接,只皱眉问:“这又是什么?你想玩什么花招?”
那人摇头,秀美的面上有一丝无奈,却仍是含笑,很好脾气地说道:“雷先生勿要多心,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雷扬疑惑问道:“你所说的,是谁?”
那人道:“我答应过,不可透露她的姓名,只是她觉着雷先生是个孝子,不该沦落到不堪的地步罢了。”说着,复双手将包袱奉上。
雷扬愣住,这才迟疑上前,将包袱接了过来。
那人挥手,小幺儿会意,退了出门。
此刻院内再无他人,只有雷扬的老母亲在屋内不时地咳嗽两声,那人踏前一步,道:“另外,还有几句话,请雷先生一定要记在心里。”
雷扬本欲后退,可握着手中的包袱,却又莫名站住双脚。
那人果然凑近了些,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雷扬虽听得明白,却是一丝儿也不懂其意,眉头深锁:“我……不明白。”
那人苦笑道:“休说是雷先生,连我也不明白呢。可是我只是如实转告而已,雷先生纵然不明白,却也要牢牢地记在心头,可好?或许……有朝一日,一定是会明白的。”
雷扬垂眸静默片刻,终究一点头,又凝眸问道:“是什么人,可以使唤到薛先生,是静王爷?还是晏王世子?”
对面儿站着的,果然便是薛君生,闻言笑着一摇头:“是个你想不到的人,也是个……心存慈悯的好人。雷先生只需受了她这份儿好意,再记得她叮嘱的话……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这便是足够了。”
说完后,拱手深深作揖:“另外我来此的种种,也请先生勿要向他人透露。”
薛君生去后,雷扬站了半晌,打开手中包袱,却见里头,竟是两锭足色的金元宝。
一锭五两,十两金子……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天价。
雷扬用左手死死地将金子攥在掌心,此刻虽然不知那人到底是谁,可是掌心的金子炽热,就仿佛……能真切地察觉到某种极良善温暖的心意一样,让冷心冷面,冷眼对尘世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所以当风风光光地伺候了母亲归西之后,苦练成左手剑的雷扬,便来至晏王世子府,一来是因赵黼那日赠银并点醒之意,二来,是为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当外头探马回了王府,报说寻不到世子的踪迹,而齐州军按兵不动之时,晏王跟晏王妃双双着急起来,晏王更是要亲自带兵出城。
雷扬果断阻止了两人。
幸运的是,正在雷扬准备召集可用的府兵之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云州。
这人竟是张振。
因曾“打伤”过世子爷,张振被父亲骠骑将军张瑞宁打了一顿不说,又被母亲念叨教训,这倒也罢了……连妹子张可繁也变了脸,镇日埋怨,说他下手太重。
张振回想种种,自觉里外不是人。
他虽然觉着自己当街那一鞭子当真不足以将赵黼卷下马来,可也百口莫辩,正当无奈之时,兵部却下了一道军令,竟是派他前往云州。
张振自觉诧异,便问相熟的上司,只因他自忖跟赵黼有些不合,自然不愿过去。
不料那知晓内情的人道:“我也知道晏王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你不去也是不成的,是世子临出京前,亲自向着皇帝讨你,说要你过去云州,帮着训练几个顶用的斥候呢。虽然世子跟你打过架,可是他倒也算是个有眼光肯用人的,不然如何转头就讨你,不叫别人呢?”
张振听闻此言,虽然诧异,可心中难免嘀咕,只想:“谁知道那小子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或许是因为被我伤着了,所以特意调我过去,毕竟那是他的地盘儿,要摆布我呢。哼,难道我还怕了他?”
张振自也是个究竟风雨的斥候教官,将京中事务处置妥当后,果然便带了十几个随身侍卫,往云州而来。
谁知在途中,便听说云州起了战事。
雷扬要带兵出城之时,正赶上张振来到,两下一合计,张振听说雷扬的计策,深以为然,便将手下十个好手调给他用,其他的便随着张振出城,找寻赵黼跟花启宗交战之地,两人分头行事。
在赵黼被救出之后,因他重伤疗养,直到一个月后,才恢复了神智,身子也慢慢地调理起来。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雷扬跟张振前来,问前去攻打幽谷关的计策是谁出。
张振挑眉道:“别看我,我只是个教官,并不是将才。”
赵黼便看向雷扬,却见雷扬面上隐隐地透出几分不安之意。
赵黼原本并没有多想,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想出跟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作战方案,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简直便是天才——他当然不是在夸自己。
可是看雷扬的表情,却让赵黼心头一动。
赵黼打量着他:“到底是怎么样?”
雷扬原本记住那几句话的时候,也是想不到会有今日,就算按照那几句话行事的时候,也没料到赵黼竟伤的如此……此刻见他追问,竟有些无法忍心隐瞒。
张振也转头,有些好奇。
雷扬道:“张教官,你可否先出去?”
张振斜睨他一眼,一声不响,转身出外。
赵黼定睛看着雷扬,此刻已经知道必有内情,然而……
雷扬略踌躇,方道:“只因此刻我要说的话,我自己也不信。”
赵黼的心忽然又不能自控地乱跳起来,虽然并不是伤处疼痛,却也有些难以禁受,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说。”
雷扬咽了口唾沫:“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叮嘱我记住。”
赵黼问道:“是什么话?”
雷扬方一字一顿般,沉声说道:“夺幽谷关,用反间计,围魏救赵。”
几乎无意识地,赵黼的手死死抓住底下被褥,声音有些发颤:“是谁所说,地点,时间。”
雷扬将当时的情形略说了一遍,道:“薛君生只说是受人所托,不肯告诉是谁。时间……是在我于街头上遇见世子,一个月后。”
话音刚落,便听得赵黼笑了一声,声音却十分怪异。
雷扬抬眼看他,道:“世子莫非知道是何人?”
赵黼喉头动了动,却垂头道:“你、你先出去吧。”
雷扬听他的声音里似有极大克制,又见他脸色很不好,便欲言又止,只躬身退出。
才到外间儿,正却见晏王妃跟晏王也来探望,晏王妃跟张振道:“才好了多久呢,就跟你们说正经事了?这个孩子就是不知好生保养。”因知道这一次多亏张振带人前往及时救援,也算是出了大力,故而先前的那点龃龉便又抛开了。
晏王见雷扬出来,便问:“黼儿如何了?”
雷扬欲言又止,只默默说道:“王爷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晏王跟王妃面面相觑,担心儿子心切,忙先进内屋查看。
谁知进了门,便见赵黼斜倚在床壁上,合着双眸,静静默默,然眼睫底下,却满满地尽是泪。
晏王妃吓了一跳,忙赶到跟前儿:“黼儿,是不是伤口又疼的厉害?”抬手在额头一探,回头连声唤太医。
赵黼咬着牙,仿佛想笑,眼中的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晏王握着他肩头:“黼儿,是怎么了?”
晏王自知道赵黼的性子,先前受那样重伤,几乎把肠子都掏出来用酒烧抹一遍,常人早就疼得死去活来哭天抢地,他却硬是忍得闷哼数声,纵然疼得几度昏死,却也仍一滴泪也不曾流过。
这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