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114节

  说罢就被士兵们塞进了车中,楚姜一见父亲倒也安心了,扶着他坐在车中,本想低声说话,楚崧却对她摇摇头,对车外杨戎道:“内兄,梁王贼子野心,却无一处过于东宫,内兄此举实在糊涂。”
  杨戎又被说了一句糊涂,霎时面色铁青,仍旧一言不发。
  楚姜只要一想到此事的后果,便觉害怕,梁王若谋反成功,必会清算东宫诸臣,他若失败,她舅舅也无活路,便又出声劝道:“舅舅,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帮梁王?不管那座上是谁,您都永远是柱国大将军,为何要犯此谋逆?况且宫中尚有御林军,您带来的这些兵马,实在不足以敌,不如救驾去……”
  杨戎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明璋,你太天真了。”
  楚崧见他顽固至此,叹道:“内兄,天子欲用寒门,竟也叫你恐惧至此么?”
  杨戎勒着缰绳的手一紧,“我不及你,几个儿子无一敢有出息,亦不及你自私,为报君王,弃置家族。”
  “内兄,陛下又何时说过要对世家下手?”楚崧因他的态度也急了起来,“内兄焉有事败的可能?可有想过杨氏会如何?而今内兄掠我父女前往宫中,是为了保我们,还是为了害我们?”
  “自是为了保你们。”
  楚姜一听,顿知不好,向窗外看去果见街道上有几列士兵从相反的方向而来,似乎是要去往楚府。那兵甲,正是梁王未被收回兵权时所统领的振武营中所有的,当初被移交到了兵部尚书李其手中,如今看来,这李其也随了梁王……
  她顿时便激动起来,扒着车窗,急得要挣出去,“舅舅,他们要去做什么?衿娘还在府中,还有我继母跟弟弟,我继母的妹妹也在,舅舅,您叫住他们!”
  楚崧冷冷质问道:“内兄期我活命,竟要屠杀我家小?”
  杨戎深知梁王要做什么,看到他们如此激动,便策马叫住了那几列士兵。
  楚姜父女得见他们折返回来,终于缓了缓心神。
  “我已令他们回返,他们不会有事!”
  “那便放我回去。”楚姜喊道:“我不信他们,梁王恨极了我与父亲,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们,她们若能平安,我在府中自也会平安,舅舅若不肯带上她们,我即刻便跳下车去。”
  杨戎目光微沉,“明璋,胡闹也该要分清状况。”
  “什么状况?如今的状况是刘峤要杀我家人,我的舅父要为虎作伥!”
  楚崧却并不多话,趁着楚姜不察移去车外,杨戎及士兵来不及抓住他,便见他沿着车辕滚了下去。
  然而他毕竟不是武人,被几个士兵给制住了,杨戎又下马将楚姜也给塞回车中,拿过栓马的绳索将她父女二人皆绑了起来,又撕了车帘堵住了他们的嘴。
  面对二人敌视的眼神,他别了眼去,“我会叫人去护着楚府,只是楚伯安你该记着,宝月是要你活到九十九岁的,你辜负她的情意便罢了,可若早一天死了,我绝不会放过你那继室与幼子。”
  楚姜看到父亲身上摔出了伤,眼里蓄满了泪,却什么也做不了,想到家人可能出事,更是悲由心生。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她听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父亲,宫门已开。”
  她表兄竟也参与其中了!
  杨戎的声音响起,“明璋与你姑父在车中,带他们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杨郗应声,等待杨戎带领兵马进入宫城之后才掀开车帘,连绵的火把照映之下,见到楚姜泪汪汪地看着他。
  “明璋,怎么还被绑起来了,唉你这……姑父怎么还受伤了?”
  楚姜祈求地望向他,杨郗看出她眼中的意思,却只是叫士兵将他们抱下马车。
  楚崧看着清净的宫门,心中莫名觉得诡异,从杨戎的举动,似乎御林军已经倒向梁王,可御林军中虽有不少世家子弟,他们害怕天子对世家下手,与梁王同谋再正常不过,但是其余的都是天子从各处军营中择挑的寒门将士,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梁王的振武营即便强悍,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攻破宫门。
  怔然间,他想到了魏王谋乱之时,突然倒戈的数千士兵,想到了魏王手底下的吴质在倒戈时所说的那句“我大周将士所效命者,唯陛下一人。”
  他早便明白,军心是朝着天子的,一时间恼恨自己先前不曾想起来,忙挣扎起来,支吾地唤着杨郗。
  杨郗看他有伤,终是不忍,扯开他嘴中的布团,便见他急不可耐地喊道:“去将你父亲叫住,魏王之鉴在前,陛下不会不防备,七郎,去将你父亲叫回来!”
  杨郗一怔,望向宫城中,敞开的大门内,早不见了他父亲的身影,只有向内冲荡的士兵,他定了定神,不信天子知道,“姑父,有魏王之鉴,梁王也不会愚昧不明的。”
  “七郎,你信我,立刻带人进宫去护驾!你父亲会毁了杨氏的,快去,不然……”
  “呦,这不是楚太傅吗?都这时候了,还危言耸听呢!”
  楚崧看过去,见到冯舍人与兵部尚书李其并肩过来,这声奚落正是冯舍人发出,只见他走近几步,目光忽而放到了楚姜身上。
  杨郗对他并不喜,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冯舍人看他一眼,知道事成之后自己比不过杨戎的功劳,可是一想到自己是梁王的岳丈,对他的冷眼也不甚在意了,又看了一眼楚姜,冷嗤一声“不过如此”,才与李其一并走进了宫门中。
  楚崧还要催喝,杨郗便先行打断道:“姑父,您与明璋便待着这客舍里,事成之后,我再来接你们。”
  “七郎,御林军不会……”他话未完,便又被布团给堵住了嘴,而后与楚姜一道,被安置在了一旁客舍中。
  天已微亮,父女二人对视,目中俱有悲色。
  忽而窗户上传来一阵响动,楚姜忙抬眼看去,看到戚三撬开了窗翻进屋中来,陡然松了一口气。
  第144章 梁王谋反
  戚三轻手轻脚地将二人身上的绳索解开,一面道:“九娘,你们才刚离开之后就有人闯进你家中将你家里人都带走了,你家妹妹似乎是认得他的,是不是你的族人?”
  楚崧顾不上问他是谁,心中想道既是楚衿认得的,又能轻易哄得她们离开,必是嫡支中的哪一个,一想到那族人是受了刘峤蛊惑,顾媗娥他们或会受到折磨,顿时便急切问道:“小郎君可有见到他们将我家人带去了何处?”
  戚三有些惭愧,望向楚姜,“我看见你家妹妹与那人亲近说话,以为是太傅的安排,担心你们出事,只顾得上跟着你们。”
  楚姜虽心急如焚,却也不能责难于他,毕竟刘峤此举,实在是突然。
  楚崧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戚三道:“烦请小郎君暂护小女……”
  他话未完,窗边又出现了沈当的身影。
  楚姜一见他便放了些心,“季甫,你可有看见衿娘她们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沈当点头,他本见是杨戎带走楚衿,想她不会有事,便留在府中护卫,也以为楚衿她们被带走是楚崧的安排,便暗中跟随了几步,发现并不是去往楚氏族人所居之处,而不过多久便有士兵出现驱赶她们上马车,心知不好,看他们人数众多,绝非部曲能敌,一路跟随之后竟是看到她们被带进了宫,正在宫门外寻时机时,便发现了戚三……
  他遂指向宫城道:“刚刚被带进宫中去了。”
  知道了下落,也算是安心了些,楚崧便对沈当道:“季甫护送我进宫去,明璋你随这位小郎君去个隐蔽的地方躲着。”
  楚姜红着眼摇头,“父亲,三哥还在东宫,六哥得令之后必也要领兵入宫护驾,您不能留我一个人在外面,或我们一道进去,或都留在外面。”
  楚崧听她声音沉静,沉默了起来,良久才点头道:“既如此,便一同进去。”
  起码入宫,也是护驾勤王,得近亲缘,形骸潦倒虽堪叹,骨肉团圆亦□□。1
  戚三见他们说定,便护着他们翻了出去,带着他们从一条小道离开,口中又絮叨道:“九娘,你们这时候其实不该进宫的,我觉着里头这会儿定然乱得很,有大郎在,他会把你家人救出来的。”
  楚姜扶着父亲,沉默未言。
  戚三知道她心思深,看他父女二人都一脸的慎重,便又道:“南边的承天门这会儿定也有人守着,不知该要如何进宫去?”
  楚崧道:“继续向南走,至曲江池,有一道角门可以进入宫中,直通东宫,请这位小郎君护我们进宫,曲江池畔有一处驿站,季甫去借车马,快马出城叫六郎召集京畿兵力,速速进宫护驾。”
  长宁宫中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皇后看到御林军统领窦将军竟被他们除了盔甲,反缚双手挡在最前,越发开始担心太子的安危。
  天子也怒目看向刘峤,“尔心之毒,竟敢下手毒害你母妃。”
  刘桥大笑,“父皇,若没有母妃的配合,儿臣怎么名正言顺地进宫来呢?”
  在他身后的冯采月早已惊呆,不敢信梁王竟会在大婚之夜谋反,恍然明白了出阁时她父亲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却是讷讷不敢言语。
  刘钿看着父兄对峙,上前一步挡在了皇后面前,强忍着泪道:“二哥,你……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刘峤一把将她抓了过来,扔向了身后的谢倓,“将公主带进内殿看管起来。”
  他的动静吓得几个内监慌忙将帝后护起来,刘峤看得生笑,“父皇,儿臣别的也不要,只要您一纸退位诏令,那般儿臣还能奉您做个太上皇,至于母后,您做了三十年皇后,便也做三十天的太后好了。”
  天子冷笑,携着皇后一并坐下,“你这般得来的退位诏书,百官焉服?”
  他负手看向殿外,“父皇你曾说过,只有手上有兵权的才算为君为王,嘴上不服,打就是了。”
  “就凭你拉拢的这些废物?”
  众人都听了出来,他这是意指御林军。
  “当然不,父皇,您等上一等,马上就来了。”
  皇后看他这狂态,紧张地攥紧了天子的手,“你将太子怎么了?”
  刘峤拧眉,“太子?这世上还有太子?”
  皇后腾地起身,瞠目欲言,一口气却上不来,痛苦地坍落了身形,“你……你竟敢残害手足?”
  天子扶住皇后,面色铁青地看向他,凛声斥道:“豺狼丑类,敢悖天常,罔顾亲恩,潜通宫禁,朕若托付贼子宗社,何不贻害县邑黎庶!”
  殿外被绑起来的窦将军听到天子还中气十足着,也激昂骂道:“乱臣贼子,毁误朝纲,你等还不速速醒悟,于此悖逆相谋,必将骂名千载。”
  刘峤对天子的话倒没什么反应,却对窦将军出声极为不满,起身走近天子道:“父皇不会以为今日仍有人来救驾吧!您莫不是以为我与大哥一样愚蠢,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驯服不了?”
  天子冷笑,“与你长兄相比,你可不配!”
  刘峤咬牙一笑,“怎么不配?因为我膝下没有孩儿吗?”
  他说着便摆了摆手,便见魏王妃及虞少莘被挟持着从御林军的包围外走来,魏王的遗腹子正被梁王一个亲卫抱在手中。
  魏王妃见到天子,立刻便哭求起来,“父皇,您救救赟儿,父皇!”
  刘峤看天子勃然变色,将那孩子抱在自己手中,看他睁着眼望向自己,伸手逗了逗,“父皇,不要以为儿臣不知道您暗中去看过这孩子,您说他与大哥长得像不像?儿臣看来是很像的,儿臣该怎么处置他呢?”
  冯采月看着面目如此丑陋的新婚丈夫,惊惧着疲软了双腿,巴着他的腿哀声求道:“殿下,那只是……只是个孩子……”
  梁王低头对她一笑,“王妃不要害怕,这又不是我们的孩子,谢倓,将王妃送到殿中与公主关在一起。”
  “其实诏书对我来说,本就是无用的东西,可今日,儿臣就是要父皇您亲口承认,我才是着大周的继任者。”
  天子看他伸手盖上孩子的脸,忙出声道:“将孩子放下。”
  刘峤得意地向前几步,看到王内官伸出手要接住孩子,本该在松手的时候却后退了一步,“可这时候,儿臣却……”
  他话未完,众人便见一道身影飞快从屋梁上纵下,刘峤心中一惊,忙抽出佩剑来与他搏斗,手中便松了。
  只见那道青色的影子双臂一弯,便将快要坠地的孩子抱在怀中,又一个回身将孩子放在王内官手中,与刘峤缠斗起来。
  天子得见是陈询,松了一口气,将身侧恸哭的皇后搂在怀中,低语安慰道:“东宫有数千卫士,便连他身边那个女史也会武,绝不会出事的。”
  皇后却是万念俱灰,看在陈询在缠斗中占了上风,颤声道:“陈王孙,杀了他,给本宫杀了这个罔顾人伦的逆子!”
  刘峤独身难敌,虽身后尽是帮手,却狞笑一声,“陈询,本王若死了,楚明璋也不必活了。”
  陈询剑一颤,定在他眉心,只隔咫尺便要刺入。
  刘峤看他犹豫,抬手让亲卫又带出一人来,“十四娘,过来让你这未来姐夫瞧瞧!”
  楚衿满脸都是泪水,战战兢兢地被推到人前。
  陈询心中陡然一慌,刘峤便自在从容地向后退去,也不吝惜舍一个楚衿,连带着魏王妃与虞少莘也不留了,推着她们送到陈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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