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生活重担
林家只有一间房,低矮潮湿,木板墙上糊着旧报纸,都是林娘子从街头捡来别人看完随手扔的报纸。因为屋子里太潮湿,报纸上泛着黄色的水渍,
屋子里没有点灯,小小的窗户打开,透出外面微弱的月光。
“姆妈,面条真好吃。”小雨搂住林娘子的腿,林娘子慢慢蹲下身子:“小雨又长了一岁,以后小雨每年生日姆妈都带你去吃面。”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我们一家就能吃两碗面!姆妈也能多吃点。”
小雨想到爸爸还在的时候,每次过生日都是一家三口人点两碗面,姆妈再向店主要一个小碗,一人给她夹一大筷子,香喷喷暖乎乎的。想到爸爸宽阔的肩膀,小雨眼睛有点湿,她担心被姆妈看到自己流泪,低下头去,啪嗒,眼泪落在砖地上,洇开小小的一个小水晕。
月光微弱,林娘子并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露出的悲伤,艰难的生活已经将她的情感压榨的差不多了,她只是想趁着外面还有月亮地,可以多洗一盆衣服。大林子失踪这一年多,她就靠给人洗衣服缝缝补补,做毛线活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幸好她有一双巧手,看过什么花样就能用两根竹针织出来。
“囡囡乖,自己去睡觉,姆妈再去洗一盆衣裳啊。”
时间已经是深秋,屋子里有点冷,巷口水井里的水更是冰手,林娘子端着木盆子来到巷口,摇了一桶水上来洗衣服。
沪城很多巷子都已经有了自来水,他们这巷子是有名的下只角,住的都是穷苦人,没人花钱交自来水的钱,大家都用巷子口水井里的水。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衣服在洗衣板上骨碌的声音平时听起来不大,在夜深人静时就格外的响。
很快有人拉开窗户骂道:“谁啊,不要睡觉啊?”
“就是,大晚上洗衣服,脑子不清爽。”
林娘子苦笑一下,脑子不清爽?她也想脑子清爽,可今天一碗面花了五毛钱,又花五毛钱买了个银镯子,一块钱啊,不多洗点衣服怎么挣得回来,可以吃好久的呢。
包子铺的门开了,老孟又拎着一桶水出来,借着朦胧月光看林娘子蹲在井口洗衣服,便低声问:“大晚上的洗衣裳啊林娘子,街坊邻居要骂人了。”
林娘子将鬓角垂下来的头发又掖到耳朵后面,叹口气说:“今天花了点钱,总得挣回来。”
老孟摇着头叹息道:“这大林子,也真是……哎,他不在家你们母女真是受苦了。”
林娘子鼻子里一酸,低下头去,眼泪啪嗒一声掉进木盆里。
老林拎着桶子将水又倒在老槐树下,摇摇头往回走。
老槐树许是喝饱了水,枝丫忽然抖了一抖。
林娘子吓一跳,定眼看去,好像那槐树下面站着个人。
“谁……谁在那?”她声音发颤。
没有人回答,林娘子怕极了,想端着盆子逃回去,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站起身走过去。
她想方才拉开窗子的骂起来声音响亮,想来都没睡觉呢,要是真有坏人,只要自己大喊大叫总有人出来。若是真有坏人算计这巷子,她可是有个女儿的,自己出门总要担心囡囡。
林娘子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槐树的枝叶又摇晃几下,像是颤抖一样。
没有人,树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娘子松口气,那血腥味直往鼻子里冲,她扶着树干呕几下,心想这也孟老板也不容易,大晚上还得洗肉做馅子,只是这么晚了,自己洗衣服声音都这么响,怎么孟老板剁馅子却没多大动静?
她转身往回走,觉得自己这是想的太多了,明天还有很多衣裳要洗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想东想西的,老孟的包子铺包子不管都好吃都和她没关系,她又买不起肉包子。
孟家包子铺是卖肉包子的,皮薄馅大,一兜肉一兜油,比别家的包子都贵,也比别家的好吃。
这巷子里住的都是没几个钱的人,有拉洋车的,抗大包的,劳累一天回来手里拎着小破酒瓶子,从老孟那买两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大口咬下去,油顺着嘴角往下流,再咕嘟嘟把那二两酒喝下去,回家往炕上四仰八叉一躺,醒来又是一条好汉,精神百倍地出去挣钱。
这巷子里的男人们都这么活,只有大林子家不这样,大林子是独子,是他妈在菩萨面前许了大愿才求来的,这愿足足许了三世,自己一世、大林子夫妻一世、大林子儿女一世,许的就是三代吃素,初一十五要给菩萨上供。
所以这巷子里早晚包子飘香,林家却是从不光顾的,小雨很听话,看人家吃包子就将头低下去,不看就不馋了。
用洗衣板搓衣服声音大了点,林娘子怕街坊再骂,就用手细细地揉着,洗了一会将水倒了,又拎着桶子去井里拎水。
“大美……”
桶子刚扔下去,随着哗啦一声,有个男子的声音低低响起。
林娘子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名字就叫大美,王大美,只有大林子这么叫她,别人都叫她林家娘子。
是大林子的声音!
林娘子顾不得井里的水桶,急忙往四周看。
两边黑漆漆的房子,包子铺的门板透出一点油灯光,月光下树叶泛着点亮光的老槐树,黑漆漆的井口,一个人影都没有,是谁?是谁在说话?
“大林子?是你吗?”
林娘子声音发抖,周围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自己想多了吧?大林子要是回来了不得立马出来,哪还有心思和自己藏猫猫呢?
林娘子叹口气,用力一点点地将水桶拎了出来。
她将水倒进木盆,一个踉跄没站稳,水桶晃了晃,大半桶水洒在她身上。
想到大林那强壮的胳膊腿,身上小耗子一样的肉疙瘩,大林在家的时候哪里用自己做这些啊。
林娘子的眼泪又来了,又不敢哭出声怕被街坊听到,抖了抖湿褂子,走到老槐树下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老槐树的枝叶又跟着晃了晃,树干上隐隐有黑影透出来,像是一张男人焦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