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事
正值寒假期间,明天便是小年。
夏芍的朋友们今晚来祝贺她订婚,明天却都准备赶回家中。酒席散去的时候,一行人便边往外走,边商量回家的事了。
刘翠翠还要回香港培训,打算过年前一天再回家。得知了刘翠翠是夏芍的发小之后,展若南便将其归为了自己人,并表示日后刘翠翠在香港由她罩着,有什么难处,她来摆平!刘翠翠曾经拒绝过夏芍对她过多的关照,对展若南的关照,她也只是心领了。这从不矫情,只是每个人的人生都要自己去走,在最困难的时候有贵人相助,只需要感恩,却并不意味着今后每遇到困难都要向贵人伸手。那样的人不值得被帮助,她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但今晚与展若南只有一面之缘,她便提出要罩她,这对泼辣爽利的刘翠翠来说,很容易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展若南和曲冉都要回香港,三人同路,便干脆说好明天同行了。
元泽、柳仙仙和胡嘉怡三人都要回青市,便也约好同行。一同回青市的还有熊怀兴和胡广进,两人一出了宴会厅的门,便利用往门口走的时间,跟在场的军政要员攀谈了起来。两人都是商人,与这名多大员同场的机会很珍贵,当然不会放过。
在攀谈中,一位姜系的大员主动来与胡广进握手,让他很是受宠若惊。这人四十来岁,保养得很好,如今看来还觉得很是英俊,更不用提年轻时候了。胡广进瞧着这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大员,握手间直给旁边的熊怀兴使眼色。
熊怀兴在一旁眼都直了,反应过来,赶紧热络地笑道:“哎呀!石部长,幸会幸会!”
熊怀兴爽朗的笑声在大厅里十分响亮,旁边的胡广进努力地想国家部门里面,哪位部长姓石,走在前头跟胡嘉怡勾肩搭背的柳仙仙便忽然僵了僵。
她猛一转头,正瞧见胡广进谈话的那个人,便脸色一寒,转身大步走了过去。
“胡叔叔,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老早回去。”柳仙仙也不管胡广进答不答应,拉起他就走。
胡广进一怔,生生被她拉出了宴会大厅,看得熊怀兴在后头大为尴尬,回头赶紧道歉:“抱歉啊,石部长,小孩子不懂事,看着醉醺醺的,应该是晚上喝多了,您多担待。呵呵……”
这话说得熊怀兴都脸上发红,夏芍的朋友,跟她年纪都差不多,怎么也有二十岁了。硬把二十岁的女孩子说成小孩子,他脸皮都有点发紧。
好在对方并没有恼怒,只是笑着摆摆手,看起来很和善,目光却不知怎地望向远处。
远处,胡广进早就被柳仙仙一路飞快地拉下了楼,胡嘉怡在后头小跑跟着。胡广进一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到了门口忽然一停,一拍脑门:“哎呦!石部长……不就是石丘生吗?”
这人要是在电视上见到,那胡广进一准儿能反应过来是谁,当面见到却没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石丘生此人,来头可不小,堂堂商务部的部长,姜系大员!而且,与其说他是姜系,倒不如说他是姜家人来得贴切些。他可是姜家老爷子的小女婿,姜山的亲妹夫!
传言,姜家老爷子老年得女,对幺女宠得不得了,对女婿也多番提拔,石丘生能谋得今天的高位,与他是姜家的女婿有很大的关系。
胡广进想不明白,这位部长级的大员刚才为什么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不过,相比起这个来,他现在悔得肠子有点发青。
“我说仙仙,你没事拉我出来干什么?这、这下要是把人给得罪了,你胡叔可就倒霉了!”胡广进郁闷得直跺脚,但闻着柳仙仙浑身酒气,像是喝多了,他又没办法教育她,当即便要回去道歉去。
“倒什么霉?胡叔叔,您可是芍子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能把你怎么着?”柳仙仙瞧着喝多了,说的话倒是有点道理。
胡广进愣住,这倒是……
“唉!”叹了口气,胡广进无可奈何。都这样了,他能说什么?
……
这边,胡广进在门口叹气。那边,一群人还正从楼上往下走,边走边攀谈,气氛热络。
周铭旭在苗妍身旁走着,抓着头发笑了笑,“那个……他们都找好回家的伴儿了,小芍一家今年在京城过年,不回去了,我一个人回东市,你也一个人回南省,这回真是难兄难弟了。”
周铭旭傻憨憨笑着,笑完恨不得揍自己一拳,怎么听都觉得“难兄难弟”这个词儿用在这里不合适,苗妍跟他才不是兄弟,她是柔弱的女孩子。
苗妍看着周铭旭憨厚的傻笑,也跟着笑了笑。她长这么大,朋友很少,异性朋友更是没有过,周铭旭还是第一个让她能在交流的时候没有压力的男生,“没事,我每年都是一个人回去,习惯了。”
见苗妍没笑他,周铭旭顿时来了精神,道:“要、要不,还跟去年一样,我明天送你去机场吧。你回家的行李多不多?”
从去年到京城大学读书开始,寒暑假苗妍回家,都是周铭旭去机场送她,帮她提行李。她开学回学校,他也会提早一天到机场接她,充当劳动力。苗妍对此挺感激,今晚听周铭旭这么说,更是有些感动。明天是小年,谁不想早点回家过年?送她去机场再走,他回到东市家里,一定会很晚很晚了。
“不用了,我今年跟我爸一起回去。”苗妍抬头看向周铭旭,感动地笑道。
走廊上灯光暖黄,照进人心里暖融融的,女孩子在灯光里的笑容也前所未有的柔软,带着她独有的腼腆,看得周铭旭有些发呆。但等他回过神来,却愣住了。
“叔叔来接你了?”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
苗妍笑笑,还没回答,远处便听见了苗成洪的声音。
苗成洪也正跟一位秦系的政界大员笑谈,抬眼朝女儿招招手,道:“小妍,来来,跟你谷叔叔打个招呼。”
苗妍一愣,赶紧走了过去,“谷叔叔,您好。”
那位姓谷的官员打量了苗妍一眼,见她有些瘦弱,眉眼还算得上清秀,当即便笑道:“原来这就是世侄女啊,呵呵,多年不见,都亭亭玉立了。听说在京城大学读书?真是才女啊!”
苗妍自幼有阴阳眼,虽说如今已经被夏芍用三元风水局封住有两年的时间,对阴界事物已极少能见到,但她对人的目光和善意恶意还是很敏感的。她对这位姓谷的官员没什么印象,对方看她的目光也并非恶意,只是让她有点不太舒服,像是在挑拣货物一般。但苗妍脸上并未表现出来,这两年来,她也成长了,虽然还不能担当大任,但与人交流她也在努力地学习。
“谢谢谷叔叔夸奖。”苗妍笑了笑,略显腼腆,但比以前已经有很大进步。
“呵呵,世侄女还很懂礼貌嘛!苗老弟,你平时不在京城,有空就让世侄女去我家里坐坐吧,我们们成熙比她大不了几岁,应该聊得来。”
“说起来,我也有些年头没见到成熙了,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那个不成器的,不想走仕途,非得从商,开了家贸易公司,捣鼓点进出口生意,勉强过得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像是在打听对方孩子的情况,有点想给孩子牵红线的意思。其实,苗成洪确实有这个意思,他的女儿他清楚,她从小身体就弱,哪怕封了阴阳眼,她恐怕也担不起他留下的偌大家业。他不求她能承担多少家业,只希望帮她寻个能真心实意疼她的人,以后他这个当父亲的若是不在了,还有另一个男人能照顾她一生。
想来想去,苗成洪觉得找个官家背景的不错,他是国内最大的玉石商,身家百亿,女儿嫁进官家,对方也不会亏待了她。而且,有官家背景,以后家里的生意也好做些,女儿接手之后,哪怕她做不好生意,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谷家是个不错的选择,父辈当官,子辈经商,有本事做得起来进出口贸易,想必是个能力不错的年轻人。这样正好,既有官家背景,又有经商能力,将来他的产业女儿打理不来,给女婿打理也是一样。虽然谷成熙这孩子他有十年没见过了,但过了年让他和女儿先jiē触jiē触,看看两个年轻人能不能谈得来也好。
这位谷官员显然也很看重苗成洪在商界的地位和资产,虽然苗妍外形不太靓丽,但对联姻来说,外在条件本就是附带品,不太看重。苗妍将来名校毕业,她的学历和出身也拿得出手了。
两位父辈显然都很满yi,这就敲定了过了年让双方孩子jiē触看看。
苗妍在一旁听着,慢慢低下头。她才二十岁,还从来没有认真地谈过一场恋爱,就要走上联姻的路,这让她心里难免有些悲凉。但她能理解父亲,也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小芍也曾说过,身为苗家的女儿,是她的幸福,如果不是家里有庞大的资产,父亲有打拼半生的人脉,她的阴阳眼就是有办法封,也找不到封阴阳眼所需要的材料。她永远也不能忘记,父亲是怎么求来那块法体盐的。当时寺里的高僧不肯见他,他便连过年都不曾回家,在最冷的时候,坚持在寺里吃斋礼佛,拜山拜湖,捐助重修寺庙,用虔诚感动了寺里的高僧……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一直未娶,就是怕她胆子小,会和后母相处不好。他一心一意为了她,如今她渐渐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不可以再为了自己而任性。
苗妍乖乖站在苗成洪身边,直到那性谷的官员去跟别人交谈去了,父女两人才转身准备往门口走。
周铭旭却站在走廊当中,望着苗妍,还没反应过来。
苗妍看见周铭旭,脸上才露出笑容,对父亲道:“爸,这是我在京城大学历史学系的朋友,周铭旭。”
苗成洪很少见女儿有这么明朗的笑容,也没想到她能交到异性朋友,当即仔细看了眼周铭旭,见他长得高壮,有点憨,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男生,这才伸手笑道:“小周,你好。我是苗妍的父亲,这孩子平时比较腼腆,在学校里的时候,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周铭旭见苗成洪伸出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与他握了握手,嘴却比较笨,“伯、伯父,没、没有……”
见这年轻人连话都说不好,苗成洪没皱眉头,反倒笑了笑,放了心。这样的孩子,一看就没什么坏心思,跟女儿交朋友,他也比较放心。他当即招呼着周铭旭往外走,边走边问:“小周是历史学系的?家在哪里?”
“东、东市。”
“东市?哟,那跟夏董是老乡啊。”
“嗯。”周铭旭只知道点头,两眼发直地盯着苗妍。
苗妍从旁补了一句,“小芍跟他是发小,一个村子里玩到大的。爸听说过周秉严教授么?那是铭旭的二爷爷。”
“哟!周老的晚辈?”苗成洪有些吃惊,又听说周铭旭和夏芍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才更加放心了。
夏芍的朋友,人品自然不能差了。
苗成洪对周铭旭印象还不错,走到门口便提出让他坐自己的车回去。周铭旭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拒绝了,只说自己和元泽他们一起回去。
当苗成洪的车开走,周铭旭立在寒冷的夜色里,望着远离的车子,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元泽走过来拍拍他,让他一起坐熊怀兴的车回学校。周铭旭点点头,默默走进了车了。
而前头的车里,胡广进坐在驾驶座里,柳仙仙和胡嘉怡坐在后头,柳仙仙转头望向外头的夜景,脸沉在昏暗的车子里,看不清表情。
这一晚,各有各的心事。
夏芍也一样。
徐康国由专车护送回红墙大院里,徐家人也各自回家,约好了明天一起过小年。
徐天胤开着车,跟着华夏集团的车,先将夏家人送回了酒店。夏志元和李娟这时还不知徐天胤和夏芍平时都是住在徐天胤的别墅里的,还以为夏芍是住在华苑私人会所里的。到了酒店,见天色晚了,夏志元便对女儿道:“干脆再开间房间吧,这么晚了,就别让小徐再送你回去了。晚上都喝了点酒,路上开车不安全。”
夏家人一听,都觉得有道理,夏志涛赶紧去服务台,打算去开个房间。
“不用了。”夏芍走过去,对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道,“抱歉,我们们还没商量好。”
夏志涛一愣,李娟走过来问道:“你这孩子,干嘛非得这么晚了回会所?”
“明天员工放假,我回去有点事安排一下。过年家里人要是住不惯酒店,可以去会所住几天。”夏芍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也不算说谎,只是笑了笑,看向徐天胤,“而且,我们们路上还有点话说。”
“哟,这才刚订婚,就如胶似漆了?”蒋秋琳在一旁笑道。
李娟把夏芍往旁边一拉,嘱咐,“妈可告诉你,订婚了也不许乱来!”她这时候倒是忘了晚上见到那对小衣服的时候,有多欢喜了。
夏芍笑着点头保证,这才和徐天胤返回了车上。
车门关上,男人还是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只是这回似比往常还认真,系好之后,默默整理了好几遍。但他就是不看她,不知是不敢,还是心里有什么事。
夏芍瞧着,也不问。路上开车,她不打算让他分心,一切等回去了再说。
两人回的自然是徐天胤的别墅,会所里的事,夏芍一个电话就能安排,根本不需要回去。
回了别墅,夏芍本打算拉着徐天胤到沙发里坐下问问,他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天胤却一进门便抱住了她。
夏芍一愣,房间里没开灯,气氛安静得能听见男人沉沉的呼吸声,似压抑着的野兽低低咆哮。夏芍原本有的疑问全都闷在了胸口,她叹了口气,什么也不问,只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她的安抚却令男人的拥抱紧了些,呼吸更沉。
“没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沉得令人心疼。
夏芍心口疼了一下,道:“师兄,你说过,不对我说谎的。”
她声音轻柔如水,不含指责。她太了解他,这世上,没有人比眼前的男人更爱她,他选择说没事,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他的理由,绝对不会建立在伤害自己的基础上。
但她仍旧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和他一起面对,不管什么事。
徐天胤身子僵了僵,肩头似覆了霜雪,久久不动。也不知多了多久,黑暗里才再次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嗯。”
只有一个字,却让夏芍松了口气。
“明天。”他忽然道,“先休息。”
夏芍没有拒绝,也没有逼问,尽管她想立刻就知道,但还是给他时间。在他承受着她不清楚的痛苦和情绪时,她不想将自己的情绪再传递给他,由他来承担。她选择陪伴,等待,给他时间。
两人洗了澡便上床躺下,他习惯抱她睡,今晚她却主动抱紧了他,只想让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在。
徐天胤明显在她触碰的时候僵直,但随即他试探着伸出手,感觉上有些小心,就怕一碰她,她就会消失一般。夏芍见他这副样子,哪里睡得着?哪怕今天累了,她也眼睛发涩,怎么也不能入眠。
但没过多久,她便感觉背后传来令人舒服的元气,夏芍一愣,抬眼,正对上徐天胤深邃漆黑的眸。
他没说话,只是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摩挲,元气顺着她的脊背注入身体,调整着她周身因忧心而混乱的元气。夏芍轻轻一笑,往徐天胤怀里凑了凑,仿佛没发现她靠近时,他那以前从不会出现的犹豫和僵直,她将头枕上他的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
他心口的温度还是那么烫人,伴随着沉厚的心跳,即便是在今晚这样的气氛里,也令她安心。
为了让他安心,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却始终不曾真的睡着。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熬到黎明十分,不知怎么就迷糊了一会儿。
她睡得很浅,身旁,徐天胤却无声无息下了床。
以她如今的修为,世上能在她身旁活动而不被她发现的人很少,偏偏他修为与她相当,又多年游走在黑暗里,练就一身无声行走的本能。若说这世间有谁能走动不被她发现,大概也只有他了。
徐天胤下了床,出了房间,见外头天色已近黎明,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师父。”
……
夏芍醒来的时候,天色刚亮,她几乎是一睁眼便清醒了过来。
“师兄?”
身旁的冰凉让夏芍翻身便从床上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看过了别墅里。
车在,人不在。
徐天胤不知去了哪里。
夏芍从未这么着急过,更懊恼自己昨晚保持了一晚的清醒,怎么到了凌晨便睡了过去?但这懊恼只是一瞬,夏芍便将情绪压制住,赶紧给徐天胤打电话。她拿起手机的一瞬,手一顿。
手机下放着一张纸条,是徐天胤的字迹。
“买早点,会回来,不急,等我。”
夏芍的心顿时放下了,盯着那张纸条老长时间,天知道她刚才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可能。也想过他可能只是出门买早餐了,就像往常一样。但也许他真是不知去了哪里,若他真是出去处li什么事情,他可能会关机,可能会发生一些她预想不到的事。
幸亏,他知道她会紧张,留了纸条。不然,她真是吓到了。
呼出一口长气,夏芍放下手机。但刚放下,铃声便响了起来。
电话是唐宗伯打来的,老人的声音有些沉,记忆中,夏芍似乎从来没听过师父如此威严的声音,似是动了真怒一般。
“小芍子,你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