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谷中巡视(二)

  田齐一边思考如何培养族中子弟,一边骑马沿着溪流,来到领地山谷最深处,一片群山之间的狭小空地。
  这里是何丰选定的军械工坊所在地。来自山间的溪流被新修的塘坝汇聚成湖。十余架水车已经被竖立起来,沿溪流在塘坝下一字排开。数百工匠正在修建着工坊的围墙、生产车间和库房。工坊中间,一座由砖泥垒制的炼钢炉已基本建成,高高耸立。
  何丰正忙得焦头烂额,得知田齐过来,立刻喜出望外,迎出工坊。
  他指着工地上的数百工匠,向田齐抱怨道:“这些人都是生手,有的人连最基本的挑选矿石都不会。家主,一月之内产出兵器、铠甲,何丰怕是吐血也完不成了。”
  田齐轻轻摇头,对何丰说道:“我不是让你设计流水作业,将各道工序细化分解吗?再以计件为奖罚,让老工匠手把手教上几天,应该很快能把这些学徒带出来吧。”
  何丰有些苦恼的说道:“老工匠太少了,学徒又基础太差,还很是笨拙,进展太慢。”
  田齐略一沉思,对何丰说道:“提高奖励标准,最先学会的十人,奖一金。学得最慢的罚做苦役一天。另外,把各个环节的技术要求编制成册,尽快出台技术规范和操作手册。让所有工匠学会认字,每天必须学会十个字,学不会,不许回家休息。”
  何丰见田齐丝毫没有放宽期限的意思,不由咬了咬牙,狠下心说道:“请家主令魏风提前派内卫过来,如有懒惰不学者,许我体罚之权。”
  田齐摇头说道:“我的领地内以后不设体罚。所有管事不许责打辱骂下属。若真有懒惰不学者,清退便是。而且将其列为惰民,不许再从事工商农牧之事,罚做苦役三年。”
  何丰听闻可以罚人去做三年苦役,心赞田齐更加狠辣。有了这个苦役责罚的威胁,应该没有人再敢偷懒。
  何丰立刻召集所有工匠,宣布了田齐的决定。但何丰却失望的发现,学徒们对田齐的决定,反应并不大,沉默以对,依然如故。
  众工匠学徒以前大多是谷中奴隶。他们刚刚得到自由身份,但心怀胆怯,不敢与以前的自由领民争抢租赁草场、农田,也不愿与女人去争抢纺织工坊的工作,只得来何丰这里务工,或者到谷琪、谷浩的军马场、军田庄园务农。他们习惯了做苦力,但不习惯思考,不习惯尝试新鲜事物。
  而且出于以前身为奴隶的思维惯性,他们做事的积极性并不高,性格也有些胆小怕事,不愿出头。他们不敢表现的太出众,担心引起“贵人们”嫉恨,引来更多的工作负担,所以有时会故意装笨。
  何丰并不了解草原奴隶因常年被压迫和威胁,造成的消极心态和麻木个性,空自焦急,喊破喉咙,但收效不大。
  田齐望着面前这群神情麻木的人群,也是诧异不解。他挥手叫过一名十七八岁的学徒,询问他道:“刚才何工曹所说的话,你听懂了吗?”田齐担心这些人听不懂汉语。
  那学徒十分紧张,颤抖着身子,跪于地上,却不敢回话。其他学徒也有样学样,立刻跪倒了一地。
  田齐一愣。与前世电视剧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同。自他来到汉代,很少见人下跪。他偷偷询问过苏双,苏双还嘲笑他说:“跪礼是敬天地神灵之礼。只有在祭祀先祖和向人请罪之时才会下跪。即便是见了天子,若非大礼仪场合,百姓也不需要跪拜的。经常下跪,那是奴隶。”
  何丰也被众工匠学徒集体跪拜的行为吓了一跳。他疑惑的看向田齐,不知这些学徒要做什么。
  一名田氏的老工匠走上前,对田齐轻施一个揖礼,含怒报怨道:“家主,我这几日与他们闲聊才得知,他们曾经都是谷中奴隶。家主虽然放了他们自由,但他们,哎,奴性顽固,胆小如鼠,麻木呆滞。吩咐他们挖沟修渠,建房垒墙还可,但让他们接触机器和钢铁,生产兵器,他们吓的手软脚软,还怕人说他要造反呢。”
  田齐猛然省悟,心中暗道:“我说怎么看这场景如此眼熟呢。后世那些大辫子戏中的百姓,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田齐走上前,把最先跪下那学徒扶起。那学徒却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又强行跪下。
  田齐心中恼火,恨其不争,但又有些心酸。同样是人,他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可见以前受到过何种欺压,可见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何丰恼恨不已,忍不住欲上前踢这学徒一脚。
  田齐抬手阻止何丰,对着跪在面前的这群“奴隶”说道:“我是田齐,是这块封地的领主。是我拿钱从你们以前的主人手中买下了你们,还了你们自由。你们可能已经忘记了什么是自由。那我来告诉你们,自由是什么。在我的封地里,一切都依法令行事,只要不违法令,没有人可以欺压别人,没有人可以随意打骂你们。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建立你们的家族,给后辈子孙赚取一份产业,赚取一份尊严。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自由,那就是不必下跪,可以挺直胸膛,做一个人,而不是猪狗。”
  田齐对最先跪下那名奴隶喊道:“给我站起来。你难道希望自己永远像猪狗一样趴在地上吗?你想永远过以前那种充满屈辱,毫无尊严,与牛马无异的生活吗?如果你不想,就给我勇敢的站起来。尊严不是别人赐与你的,是靠你自己的汗水和鲜血争抢回来的。”
  那名奴隶泪流满面,不断摇头,但内心的胆怯,却让他久久不敢起身。
  田齐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你希望你将来的孩子也和你一样,做别人的牛马?你如此活着,有何乐趣。站起来。你在怕什么,怕死吗?死不可怕。你如此活着才可怕。给我站起来。”
  “啊,啊,啊。”那奴隶怒吼三声,挺身而起,泪水在他满是污浊的面庞上,洗涮出道道“沟渠”,看上去无比滑稽,无比狰狞。
  田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那奴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没有名字,以前的主人叫我黑犬。”
  田齐摘下随身佩剑交与黑犬手中,对他说道:“我把这剑送给你,以后谁不依法令,敢随意欺负你,你可敢拿剑反抗吗?以后谁侮辱你的尊严,想剥夺你的自由之身,你可敢反抗吗?”
  黑犬接过长剑,抱入怀中,紧咬牙关,狠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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