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64节

  一开始自然是孩童的玩乐,但有一次她走了一步棋,让祖父思考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祖父就开始看待她不同了。
  她开始跟着祖父学棋,等她十岁的时候,家里能跟她对弈的已经没有几人了。
  “你若是个男儿,祖父现在就能举荐你入翰林院。”祖父曾笑着说。
  她有些不解问祖父:“我是个女儿就不可以吗?”
  祖父哈哈大笑,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笑。
  “女儿当然不可以。”祖父有些无奈也有些遗憾,“男儿学棋可以安身立命,而女儿学棋只能用来玩乐。”
  不过母亲有另外的说法。
  “女儿学棋也可以安身立命,不过这身和命是未来的丈夫。”母亲牵着她的手说,“阿江,你要记得,你下棋是取悦你丈夫的,你可以赢他,但不能总是赢他,不管输赢,你的目的都是要让你的丈夫开心。”
  她按照母亲说的,收起了锋芒,下棋的时候故意输,果然先前家里家外被她下棋赢了的,见到她就不高兴的人,都又喜欢她了。
  但每个深夜,她独坐灯下,自己跟自己厮杀,气势汹汹,有畅快,也有愤怒。
  她明明棋艺高超,却因为是个女儿,不得不藏起来。
  别人对她的喜欢,竟然是用她一次次认输换来的,那这喜欢,有什么意义?
  这几日看着楚昭一次又一次的认输,一次又一次迎战,不管是赢还是输,都是她自己掌控,就算那些人恨她,又能如何,她输得畅快,赢的肆意。
  区区女子,区区女子,又怎样!
  她也要这样畅快一次!
  周江回头看楚昭,说:“待我赢了这些人,你就会知道我的姓名。”
  楚昭一愣,旋即一笑:“那我恭祝小姐名震楚园。”
  她说完向后退去。
  周江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的发抖,她上前一步,看着诸人高声问:“还有谁?敢来与我一战!”
  第四十七章 旁观
  小望春园文会的事已经成了京城的话题,酒楼茶肆每日都会谈及,这几日谁赢了,谁输给了那楚家小女。
  惜墨轩的文集售卖的到处都是,很多人闲来无事就会翻一翻,评点一下其中的对局。
  一开始都是哈哈笑。
  因为对局实在算不上精彩,在读书人看来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儿。
  这也不奇怪,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子,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用来娱乐修身养性,哪能跟用读书来安身立命的男人们比。
  但没几天文集中的对局不能再一眼扫过,必须认真看,虽然看完了那女孩儿还是输,但大家笑得就没那么畅快了。
  有些人甚至不笑了。
  “这小女子,不仅没有因为输消磨了气势,反而在学习成长了。”一个年长的男人感叹。
  这小女子赢得越来越多,写的文章,字,棋艺几乎是三天一个飞跃。
  文集摆在面前,清晰可见。
  虽然此女骄横嚣张令人不喜,但这种好学能学的态度令人敬佩,两种品行交织在一身,也更能教育家中子孙。
  于是原本在酒楼茶肆流传的楚园文集也被送进了深宅大院,专心读书的子弟,闺门不出的小姐们,侍奉舅姑的小媳妇们都开始看,由此又引发了更多的争论。
  “是很好学,但好学应该不耻问,她却要挑衅。”
  “你这话就不对了,根本不是她挑衅,是别人先找上门的,我觉得被人找上门了,就该挑衅。”
  “她的学问还没有我好呢,不会因一个比试就能成为大家,爷爷干吗让我学她?”
  “她一个人逞强好胜,搅动这么多人不安,只会令所有人都不喜。”
  但突然有一天,新送来的文集让翻看的人愣了下。
  “你们来看。”那女孩儿招呼自己的姐妹,“这里多出了一个名字。”
  女孩们围过来,果然看到一个新名字。
  “周江。”女孩儿们念,“似乎在哪里听过?是周家的小姐吗?”
  京城家族众多,也并不是人人都认识。
  “肯定是周家小姐。”女孩儿们的嫂嫂也走过来看,指着棋谱,“周家是棋艺大家,能连赢二十场不败,必然出自周家。”
  她的神情又些许惊讶。
  “不过周家都是男人们棋艺精湛,女孩儿倒是从未听过,原来也这般厉害。”
  女孩儿们都围过来,又是震惊又是好奇,周家小姐她们虽然不常在一起玩,但在京中偶尔也见过几次,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丝毫出众之处,也没从未听过说棋艺了得。
  ……
  ……
  周家,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用袖子遮着脸走进来,对着廊下喂鸟的老者喊声“老太爷。”
  老者看他一眼,中年男人还是用袖子遮着脸不放下来。
  “弟子无能,输了。”他惭声说,“给先生你丢人了。”
  老者瞪他一眼:“看你这点出息!”
  有更多人,一多半都是年轻人涌进来,喊着爷爷。
  “阿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做?”“这是要给我们周家惹来祸事。”
  吵得廊下的鸟儿都缩在笼子里,老者抬手敲廊柱,气道:“住嘴住嘴,把阿江叫来。”
  内宅里听到传话,坐在老夫人和姐妹们中间的周江站起来。
  自那日后她没有再去楚园,回来也没有跟家里人提这件事,但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
  那时楚昭说楚园的对局都会被誊抄集结成册:“当然,周小姐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会让他们不放进去。”
  就算不放进去,楚园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瞒不住,周江摇头:“我既然做了就不怕被人知道,请楚小姐随意。”
  更何况她还有婢女随从,她在外做了这样的事,婢女们必然不敢瞒着家里。
  果然回到家当晚家里人就知道了,爹娘大怒将她关起来,随着三日后文集售卖,她的名字传开了。
  爹娘不敢管了,将她送到老夫人这里,商议怎么处置,还没商议出来,一心研习棋艺不理外物的老太爷来唤人了。
  “阿江,你这次可惹恼你祖父了。”祖母无奈说。
  周江知道,当初教她学棋的是祖父,不让她再下棋的也是祖父,她对诸人施礼,转身就走了。
  姐妹们在后看的心情复杂:“阿江怎么变成这样了?”“都是被那个楚昭带坏了。”“可怜,阿江要被送出京城去乡下了吧?”
  ……
  ……
  周江过来时,周老太爷正拿着文集在看,廊下站了一堆年轻人,有家里的兄弟,也有周老太爷的弟子。
  “我那时候说了不让你钻研棋看来你也没有听啊。”周老太爷说。
  周江低头应声是:“孙女一直没放下,自己学棋,跟自己下棋。”
  周老太爷将文集拍在桌子上:“我就知道!你是自己学的,学的眼界这么窄!”
  看到周老太爷发火,四周的年轻人们纷纷跟着用眼神表达愤怒,周江低着头咬住下唇。
  “——你看看你这手棋,走的多糟糕!”
  咿?愤怒的年轻人们一怔,周江也抬起头。
  “哪个啊?”周江疾步走过去,站在祖父身边看文集上的棋谱,“不可能,这局我赢了。”
  周老太爷更生气:“你还不服?你赢了又如何?你看看你这盘棋下的,拖泥带水,你这次赢是因为对方棋艺差,不是因为你棋艺好。”
  他说着,将手指点在一处。
  “如果当时对方走这一步呢?”
  周江俯瞰对弈图,老太爷的手指一点,棋局局势瞬时大变,她皱眉思索片刻,最终放弃:“那我就赢不了。”
  周老太爷哼了声:“小小年纪,不要自以为是。”
  周江低头应声是,眼泪莫名的掉下来。
  这几天虽然被家里人苛责,但她一点也没有哭,此时此刻,老太爷这一句话让她再也忍不住。
  是因为被责骂?不是的,是因为——
  “你当时为什么要出来跟人下棋?”周老太爷看她一眼,没有问她哭什么,只问,“你跟那个楚昭很要好?为她抱不平?”
  周江摇头:“不是,我跟楚昭不要好,几乎没说过话。”
  周老太爷似笑非笑,又问:“那你是为了出风头?想在人前展示技艺?”
  周江再次摇头:“孙女哪里在意这个,如果真想出风头,也是现在家里出。”她看了眼廊下站着的男人们。
  男人们被这一眼看的恼火,什么意思?!
  周老太爷笑了:“那是因为什么?”
  周江说:“当时那个男人说话狂妄,一口一个小女子,说小女子赢了几场就目中无人,我看不过去这种行径,他不也才赢了一个小女子吗?怎能目中无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学无止境,如果说楚昭是狂妄,他何尝不也是?”
  周老太爷哈哈笑:“仗棋欺负人,你就不怕你输了?”
  周江说:“输了就输了,我以后更努力学便是。”
  周老太爷点头:“好,敢输也敢赢,不愧是我孙女。”他说罢一抬手,“去吧,让祖父看看,你到底能连赢多少才会输。”
  先前她之所以落泪,是因为周老太爷那句话,让她感到祖父没有责怪她,这感觉果然是真的,而且不仅如此,祖父还让她继续去——
  周江看着祖父,伸手扑过去抱了抱他的脖子——自从祖父不让她学棋后,这还是第一次抱祖父。
  “祖父,您就看着吧。”她大声说,拎着裙子欢快地跑开了。
  周老太爷咳嗽几声:“这小丫头力气也太大了,差点勒死我。”
  廊下的其他人都看呆了,蜂拥围过来“祖父你这是做什么?”“祖父,你要阿江去楚园跟那楚昭胡闹,岂不是要惹恼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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