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九 嫁祸
石大柱还有些不太理解,却也知道,这是大人抬举自己,能跟着大人听到这番话,已经是武毅军中上下难得的际遇,难得的殊荣,是以心中也是在不断的琢磨着。
说了这番话,连子宁眼见得小安已经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那火势也是已经慢慢地起来了,有的地方,已经是窜出了火苗子,浓烟也是四处乱窜,已经是有不少人被惊醒了。
喧嚣的声音正从四处起来,向着这边集中过来,就连屋里,都是有了动静儿,框框当当的。
他淡淡道:“是时候了,传令下去,收网,将这放火的小子逮了,另外,所有人全力救火,一定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
石大柱应了声是,立刻下去传令,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有数十位武毅军士卒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手里头还都抬着家伙事儿,有的是棉被,有的是沙子,便是往那火场之中泼了过去。
小安在四周泼洒的乃是火油,若是用水的话,不但灭不了火,反而是会使得火势更加剧烈的蔓延,这也是指使小安背后那人存着的恶毒的心思。不过连子宁对付这个自然是驾轻就熟,直接用棉被等东西浸透了水捂上去,隔绝了空气,这火势立刻便是小了下来。
少顷,就已经是只有青烟袅袅了,火势已经是完全被扑灭了。
而睡在屋子里面的那几位部族首领,白日间得了连子宁的提醒,他们对于连子宁都是极为敬服的,因此虽然贪杯,都喝了不少,却在潜意识中都多了几分警觉,是以火警方才一起,就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纷纷穿衣而起,这会儿火势已灭,便也是纷纷冲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跟烟熏的野猴子也似。
就算是没有武毅军的救援,他们也不至于被在睡眠中活活烧死,不过烧伤那是难以避免的了。
想到此处,不由得都是很感激连子宁的提醒,纷纷用自己家乡的方言俚语指天画地的一顿大骂。
这边儿的动静儿也惊醒了周围睡着的那些部落族长们,纷纷起来观看,没一会儿便是围了一大堆人。
而这时候在另外一处安静的小院子里面,几个军情六处的密探已经是将小安给逼住了。
这里是一处很偏僻,没人来的院子,事实上,在开春之后,这里是作为菜园子使用的,没办法,这两年会同馆清贫的很,一个个过得都是苦日子,便在里面开了块儿菜地种着,也算是自给自足。小安被众人排挤,人家都嫌他是个阉人,身上天然就带着一股骚臭味儿,是以都不愿意跟他住一起,就把他挤到了这儿。
小安自己在菜园子的一角儿建了一个窝棚,破破烂烂的不过好歹能遮风挡雨,多少也算是个家。
当他鬼鬼祟祟的回到菜园子的时候,正要钻进自己家里,却是发现几个穿着黑衣的精壮汉子已经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小安脸上先是闪现过一阵错愕,然后二话不说,一低头,一转身,咬牙边跑。
但是让他绝望的是,在菜园子的门口,也有几个人拦住了他。
这也是连子宁的意思,放他来到这里再抓,他不想让除了自己的任何人知道关于小安的任何事情。
看着前后逼过来的几个黑衣人,以及他们那宛如猫抓耗子的戏谑神态,小安脸上已经闪现过一道绝望之色,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他只知道,自己完了!而且他更清楚,如果被他们逮到,自己不说,会生不如死,如果说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大人的手段,可是会让人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啊!
于是他立刻取出瓶子,打开,然后将里面的毒液一饮而尽。
“似乎还有些甜甜的呢,也不难喝,就像我小时候吃过的糖一样。那时候多好啊,爹爹还没开始赌钱,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顿顿见得着肉,偶尔还能买些糖果点心回来吃,真好……娘,姐姐,爹爹,我想你们……”
这是小安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了。
那毒药的势头来的是如此的猛烈,而且显然液体是比固体更容易生效的,以至于小安刚刚咽下去,便是感觉浑身一阵酥麻,眼前的景色也有有些恍惚。
隐隐约约间,他能听见那几个黑衣人发出的声音:“不好,这小子服毒了。”
“快点儿,给他灌清水,快!”
然后就再也没了知觉。
看着小安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身体,这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人试了试小安的鼻息,叹了口气,低声道:“死透了,算了,禀报王大人去吧,咱们老老实实的领罪。”
一盏茶之后,连子宁已经是站在了小安的尸体面前,他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而跟在他后面的王泼三,却是一脸的阴沉。
在小安的尸体旁边,还跪了六个人,正是方才负责逮小安的,他们都是王泼三的属下,六个人逮一个,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战力的孩子,竟然是连活口都没逮着,让人服毒自杀了!
“真是一帮废物。”王泼三在连子宁面前丢了面子,大是光火,上前冷冷斥道:“六个人还抓不住一个,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几个人跪在地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一动都不敢动。
连子宁摆摆手,王泼三弯腰抱拳行礼,退到他的身后。
连子宁瞧着那六个人,淡淡道:“你们若是一开始就出力抓他,他必然逃不掉,也没时间服毒。我瞧你们,应该是向着先玩玩儿,就跟猫捉耗子的时候,总是玩弄够了再抓,是不是呀?”
几个人都是浑身一抖,不敢接话,只是重重的磕头:“标下知罪,标下知罪。”
“知罪就好,下次不犯了,那就是长进。”连子宁吁了口气:“不过既然做了错事,就要受军法处置,你们也是军汉,自当明白这个道理。等白日出门,自去京南大营找刘良臣领五十军棍,知道了么?”
五十军棍,也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足以把人打的半死,若是心狠一些的话,活活打死都是有的。
但是这几个军士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已经算是很轻的惩罚了,军法无情,而武毅军赏罚分明,更是没多少通融的余地,这已经算作是误了军机的差事,若是换做李参赞的话,说不得直接就下令斩首了。
几人磕头退下,连子宁蹲在小安面前,细细观看。
在熊熊的火把下,可以看得出来,整个尸体都蜷缩成了一团,面色发黑,更让连子宁注意的是,他的整个手都蜷缩成一团,就像是鸡爪一般。便是连子宁这等外行人,也是能看得出来,小安乃是死于剧毒,而且这等症状,让连子宁想起一本前世讲一些奇闻轶事的书来。
书中提到过一种毒药,剧毒无比,而且毒发的症状和这个也是很像。
军情六处这等机构,自然是有自己的仵作的,不过却是没想到这次会用到,是以都是在京南大营呆着,并未前来。
不过连子宁也不在意,他淡淡道:“若是不错的话,这种毒,应该是牵机剧毒,这种毒药,极为罕见,要寻找的话,并不多难。不过倒是用不到咱们找寻,这活计,有的是人抢着干。王泼三,着你寻的东西,找到了么?”
“寻到了。”王泼三从怀中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连子宁,那玩意儿竟赫然是一个腰牌,打造的非常的精致,大约是巴掌大小,乃是铜质,表面都有些发黑了,打磨的很是光亮,显然乃是时日不短,其正面刻着‘潞王府’三个大字,背面则是一行小字儿,在阴暗的火光下却是看不清楚了。
连子宁拿过来在手中打量了几眼,又是上下抛了几下,夸赞道:“哟,这差事干的不错,重量大小,都是一般无二,看上去造出来至少也得是有六七年的时间了。”
王泼三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道:“大人谬赞了,咱们当初在东北的时候,就是时常摸进城去做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干这个,那是驾轻就熟。今儿早间您吩咐下来要取一面潞王府的腰牌,便直接去找了那位典仪大人,然后送去了城南的王记铁匠铺子,上了炉火,一炉铜水儿做出来十个,其中选了五个上好的开始雕琢,那王铁匠手艺是极好的,做出来的五个,咱们瞧着都是没什么瑕疵,又让他自己选了三个做旧,做旧之后最好的那个,这不就到了您手里了么?”
见连子宁瞧了他一眼,王泼三会意,压低声音阴**:“大人放心,后事都已经处置好了,咱们给他下了药,现在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老王铁匠中了风,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清楚,给啥吃啥,整个就成了瘫子,现在是他一个远房侄子在伺候着他,打理着生意。这远房侄子是个孝顺的,吃喝拉撒,伺候的都是周全,邻里说起来,都是要翘大拇哥的。”
连子宁点点头,便不再过问。
他把腰牌扔到小安身上,道:“处置好,莫要留下什么破绽,另外,尸体不要动,就放在此处。”
连子宁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儿到底是谁干的,但是总脱不出这几位皇子的范畴,除了他们,别人对付福王既没有动机,也没有实力,更没有必要。
用一句话说就是,凡事总得有个机会成本。
但是这并不妨碍连子宁把这块腰牌放在小安的身上。
潞王府和孙言之给连子宁添了那么多恶心,更是因为他们的缘故,直接导致寇白门入宫,害的两人陷入如此之境地。在连子宁心中,对他们已经是恨之入骨,几乎可以说是必欲杀之而后快!
现在连子宁还不能奈他们何,但是却是有人有实力对付他们的!
此人,自然便是福王。
所以连子宁并不介意嫁祸一把,至少也能让潞王和孙言之好一段日子不得安宁,若是运作得好,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儿的运气的话,甚至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时候,自然整个会同馆早就已经是被惊醒,所有人都起来了,金国使节和东北诸部汗王基本上都是聚集在了的火起的地点,一个个面有不忿,还有些年轻气盛或者是城府较浅一些的,则是大声的质问着那九品大使。那大使不过是个撮儿小官儿而已,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大冷的天儿,却是急的的冷汗涔涔的下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在那儿陪着小心说话,着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
还是那武毅军的石大柱石统领是个好心人,带着士兵过来了,四处瞧了几眼,然后附耳到那大使耳边道:“大人,这事儿不是您能管得了的,当务之急,乃是要禀报上头。”
那大使已经是完全失了主意,本能的问道:“那该禀告给谁?”
石大柱眼中闪过几道诡异的光芒,道:“这差事,主事儿的乃是福王殿下,可不是别人,而且,我猜,福王殿下肯定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个消息。”
那大使也是个伶俐人,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石大柱话中值得那不相干的人是谁,心领神会之下,冲着石大柱感激道:“多谢将军了,下官感激不尽,日后定有回报。”
说罢,便是急匆匆的去了。
石大柱歉意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对不住了,怪只怪,你被牵扯进这件事儿中来吧!既然来了,那就是身不由己啊!”
马蹄声碎,踏破寂静的夜空,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福王府之中。
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福王殿下便是站在了这栋已经是被烧得面目狼藉的厢房外面。
而周围的人,都是已经被劝了回去,这儿只有站在大使和石大柱以及福王的侍卫,寥寥几人而已。
福王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他的眼中几乎有烈焰在熊熊燃烧着,让人看了,都是忍不住的一哆嗦。
他不可能不怒,也不得不怒,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是面对着一个人声从未有过的绝大危机。
父皇如此器重,委以重任,几乎以一种轻松摘桃子和借助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的姿态给自己委了这个差事,而自己已经是一日之间连出了两个岔子,可以想见,爱面子的父皇在外邦使节面前丢了脸,那么会是如何之暴怒?父皇失望震怒之后,倒霉的自然就是自己了。现下九皇子听政刚刚开始,自己就已经先输一局,那可就是一步差,步步错了。
而偏偏这个危机,乃是被人算计而来的。
如果说白日的事情是巧合的话,那么现在眼前摆着的事实,就是绝对无法忽视的昭然若揭了。
哪有这么巧的的事情?
尽管还不确定是谁,但是现在他已经断定,在这一系列的事件背后,定然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着。
至于这黑手是谁?福王冷笑一声,反正脱不了那几位的干系就是,除了他们,自己倒霉对谁有好处?
感受到了福王的怒气,他身后那会同馆大使再也承受不住这等重压,一屁股跪在地上,颤声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你也知道?”福王冷森森的骂了一句,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毕竟也是那等极为出色的人物,稍稍发泄过后已经是变得理智了许多,心中暗自盘算,现在最为重要的事儿,乃是两件。第一是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第二,则是补救。
他低低沉声道:“除了本王,还有别的大臣知道么?”
那会同馆大使低声道:“只报告了殿下您一个,并无其他人,现下知情的,只有这会同馆之中的人。”
石大柱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就连这福王的反应和问的话是什么都是猜的毫无二致。只可惜啊,这位大使大人,你这般说,那是自寻死路啊!
果然,听了这话之后,福王也是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这件事儿总还是有补救的余地的。
“查出来什么眉目了么?”福王又问道。
那大使忙不迭道:“有眉目了!”
石大柱上前一步道:“启禀殿下,下官今夜犯了疾,头疼难耐,因此便起来四下转悠,却见这边火起,于是便赶紧带人赶来了。一部分人在此救火,而剩下的,则是循着那纵火之人追了过去,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那人也不知道是何身份,却是身怀罕见之剧毒,眼见得我等逼得紧,便干脆服毒自杀了,我等也不敢贸然搜身,便一切只等福王殿下来了再做定夺。”
当听到服毒自杀这句话的时候,福王便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等随时可以悍然自杀以保守秘密的刺客,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够培养出来的。石大柱似真似假的几句话,便是让他越发认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你做的很好。”福王深深的盯了石大柱一眼:“走,去瞧瞧。”
一行人去了菜园子,那里已经是被武毅军士卒给封了起来,闲杂人等都是禁止入内,见了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福王吁了口气,下巴一扬,他的随从中便是出来了一个足有六十来岁,眉毛胡子都是已经huā白了的老头子,走到小安的尸首前面,细细观看。这却是一个京城中极有名的仵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福王给网罗到了麾下的。当看到小安那抽搐成一团如鸡爪一般的手的时候,那老仵作便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是取出一根银针,扎进了小安的身体几处,提出来之后细细的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方自回来道:“启禀殿下,死者头部抽搐,腰直不起,头足相就,状如牵机而死。乃是提炼的极为精炼的牵机毒,而且其中还夹杂了另外的几目剧毒。”
“能看得出出处么?”福王皱眉道。
“这个?”那老仵作顿了顿,还是道:“牵机毒民间亦是常见,不过若是要这般精炼的话,怕是这普天之下,只有大内宫中方自存有。”
“宫中?”福王先是错愕,然后脸上便是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冷笑着点点头:“好,你退下吧,我知晓了。来人,给我细细的将他搜查一遍,还有他的住处,一并搜查。”
小安那狗窝一般的窝棚当真是没什么好搜查的,搜了半天也只是搜出来了一堆破烂而已,但是当侍卫去搜小安的怀里的时候,却是哐当一声,掉出来一个硬物。
那侍卫翻过来一看,也是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惊叫。
福王立刻疾声道:“快些拿来我看!”
那侍卫战战兢兢的呈了上来,脸色怪异的站在一边。
“潞王府的,腰牌?”
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之后,福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他这等身份,自然是能看出来到底是真是假,这一刻他不由的浑身一松,他知道,自己能在父皇那儿交差了。
这件东西只要是一送上去,倒霉的,可就不是自己了。
他心里却是还存着几分疑虑,怎么这么轻易的就找到了线索?容易的让他都有些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似乎这也太容易了些。
不过转头想想,这小安根本没想到会被抓到,因此随身带着腰牌,也是理所应当的,只能说是自己运气太好了。
又找了半响,却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似乎小安浑身上下,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只有这一块腰牌而已。
福王便是吩咐众人停止,又令自己的几个侍卫把这儿给封了,留待证据。然后他便是准备去安抚一下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宾们,当然,在此之前,却还需要让某些知情者闭嘴。
只消是做成了这两件事儿,那么就算是把‘欺下’这个环节给完成了,再去父皇那儿言语一番,就算是‘瞒上’了,如此一来,这次足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大危机,就化解了大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