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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的是“愿意吗”,不是“想吗”,那说明主导权就在春月手里。
  春晖那句“愿意愿意几千几万个愿意”硬生生卡在嗓子里,这是关系到春月一辈子的大事儿,她就是再愿意也不能替她作主张。
  春月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可关键时候她却不冲动,“请问伯伯您是谁?”有警惕,有好奇。
  男人又笑了,看来还是挺机灵一姑娘,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见啥都往上冲的。
  他是谁?他是南京某军区电视制作中心的主任,姚文白,他管着整个江南片区的电视音像制品的制作与审核,不止军区,外头民用电视台广播台,只要是对外宣传涉及音像作品的,都得从他手里过审。
  而这几年随着领导人发现错误,原本被一杆子打死的电视制作也要提上议程,要求他们制作一批反映社会主义幸福生活风貌,催人奋进的节目作品。要拍电视剧电影那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现在可以先制作一批娱乐节目,譬如唱歌跳舞的,短时间内就能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娱乐生活。
  所以,他一直在找这样的人才。
  姚文白轻叹一声,“小廖你过来一下。”
  刚坐他旁边的穿军装的女团长赶紧过来,“姚主任。”她看了看一群女孩子,目光自然落在最漂亮的幺妹身上,顿时眼睛一亮。
  其实,刚才表演节目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了。
  她在文工团见多了俊男靓女,可依然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万里挑一的漂亮!
  “姚主任眼光好,挑到了这样的美人坯子,以后说不定就是你们单位的台柱子了。”
  姚文白笑笑,“我是让你来看看这个姑娘,叫崔春月的。”
  女团长一愣,“这姑娘?”恕她直言,也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姑娘罢了,只不过眼睛比一般人亮点儿,像有小星星在里头眨啊眨的。可要上电视制作中心当演员?那可……嗯,南京缺人不至于缺到这地步吧?
  “小廖你是眼光高,这姑娘对声……音乐吧,对音乐很有天赋,刚才学前班的舞蹈配乐全凭她一张嘴呢。”
  女团长这才正色道:“原来如此。”
  她也觉着那“磁带”声怪怪的,可注意力都集中到领舞的小姑娘身上了,也没注意听。
  “诶对了,那小姑娘呢?就《娃哈哈》领舞的。”
  幺妹大声道:“那是我的好朋友胡菲,菲菲回教室了,她还是我家对门邻居呢!”
  两个大人都笑了,女团长见她实在可爱,就摸了摸她的小揪揪,又唱又跳的刘海已经滑落,薄薄的黑黑的几根挡在脑门上,“你想不想去学跳舞呀?”
  小地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想哟,我要好好读书,以后当……当……当专家!”
  她听静静阿姨说过,“专家”就是很厉害的人。
  大人们又笑了,“哟,那你想当啥专家啊?或者说,你会干什么呀,你的特长?”
  幺妹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转了转,她会的可多了,可要说特长那当然是写字儿啦,她会写那么那么多人的字,世界上就没有她不会写的字儿,“我要当写字专家!”
  这回,不止两个大人,几个姐姐也笑了。
  小傻妞,知道啥叫写字专家不?那叫书法家!
  可幺妹还小,她也说不清她的“写字专家”是啥,只知道就是能写字,会写字,还能认字的那种很厉害的人呗?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的小肚肚要爆炸啦!
  春月看她苦着脸揉肚子,赶紧道:“姚伯伯,这件事我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再跟您说可以吗?”
  姚文白更满意了,这才是好孩子。
  “行,明儿下午三点,我在校长办公室等你。”
  春月赶紧牵着要爆炸的幺妹,一路狂奔,厕所啊厕所,她快憋不住啦!
  而女团长等了会儿,没见她们回来,只好找到学前班去,班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桌椅板凳乱哄哄的放着,有个女人正在讲台上,翘着二郎腿。
  卫娜看见她,眼睛“唰”的一亮,仿佛两顶大大的探照灯,“领导你找我吗?是不是我儿子夏晓明被录取了?我这就去叫他,哎哟我这……”她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张馒头脸涨成了大西瓜,通红通红的。
  女团长一愣,“你是?”
  “我我我就是夏晓明的妈妈啊。”
  女团长一脸莫名其妙,“夏晓明又是谁?”
  “不就是唱《南泥湾》贼好听那小伙子嘛,您不就是来找他的吗?”卫娜与有荣焉,本来以为被春月抢了风头,没想到啊,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女团长想起来了,那破锣嗓子……也叫“贼好听”?
  她可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忍了忍,才把笑意压下去,轻咳一声,“我是来找你们班胡菲小朋友的,就领舞那个小朋友。”
  卫娜的脸,仿佛干涸的土地,肉眼可见的裂开几条大缝,黑黑的内里瞬时间暴露出来,尖叫:“你说啥?”
  女团长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的揉了揉被她刺疼的耳朵,“我找胡菲。”
  “胡菲不在。”
  “她回家了吗?”
  “我咋知道,我是老师,又不是她屁股后头的跟屁虫!谁都来问我学生在哪儿,我他妈是保姆吗?”
  廖心萍怎么说也是一个军区文工团的团长,手里管着几百号俊男靓女,就是能跟她说上话的都是肩上两颗星起步的,她一个小小的幼儿园教师算哪根葱?她当即就把脸一板,“同志,请你注意说话的语气和用词,你这样的‘素质’不禁让我怀疑,你是否能够为人师表,是否能够教书育人!”
  卫娜蛮横惯了,张张嘴想喷回去,可看到对方肩章上的四颗星,得,她在人面前算啥?她屁都不算!
  廖心萍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脸色讪讪,再也不敢废话。
  当然,她也记下了这女人的名字,明儿得跟校长提提,这学校怎么说也是个区级事业单位,怎么啥香的臭的都往里搂?就这么缺人吗?
  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胡菲。
  上完厕所肚子空了一半的小地精,舒服的叹口气,厕所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啊,没有之一!
  她们刚到家,黄柔也到了。春晖最信任四婶,把姚文白问春月愿不愿意去文工团的事说了,整个人高兴得像踩在棉花上,比自己“中奖”还开心,还兴奋!
  “我妹要去文工团唱歌啦,以后就是歌星啦!”
  她的好妹妹呀,终于不用再像上辈子一样早早辍学打工啦!
  黄柔也意外极了,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春月这样的“特长”几乎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要能好好培养,不止唱歌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大艺术家呢,《口技》仅用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就能描绘出千奇百怪、层次跌出的市井画面,那是何等的壮观,何等的出彩!
  “四婶你觉着我妹能去吗?”
  黄柔没说话,而是抚了抚春月的肩膀,“你想去吗?”
  春月其实到现在都还迷糊着呢,她没觉着自己有多厉害,不过是比别人爱“制造”声音而已,甚至,很多时候家里人都说她“不务正业”“吊儿郎当”……更过分的是隔壁杨老太,还说她流里流气,长大肯定是个女流氓!
  她认真的想了想,“我去了能不读这么多书吗?”
  她最怕上学了,虽然她成绩也不差,可天天啃课本她就是不喜欢,她总觉着有那么多时间怎么不去山上多学几种声音呐?把时间花在自己更喜欢的事情上它不香吗?
  “文化课应该会减少很多,主要还是以声乐、形体练习为主吧。”黄柔也不大清楚,估摸着说。
  “那行,我去。”
  众人:“……”
  幺妹歪着脑袋,忽然悄咪咪的笑起来,她春月姐姐把进文工团当成是逃学呢!
  因为这事非同小可,黄柔明天上午正好没课,就赶紧带她们回牛屎沟了。
  跟她预料的一样,崔家人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懵的,最不信的非王二妹莫属,她一再的确认,人家大领导问的真的是她家春月,而不是春晖吗?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有厚薄软硬之分呐,春月没春晖懂事,没春晖果断有主见,也没春晖的能说会道,她下意识觉着这样的机会更应该是眷顾春晖才对。
  别人还没说啥,春晖生气了,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妈你说什么呢,我哪有春月那么会唱歌,她以后可是要当歌星的!”你这么想,不是寒了春月的心吗?
  “真能当歌星?”刘惠插嘴道:“要是周旋那样的大歌星,那可不就有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好东西啦?”
  “瞧你那德行,尽惦记吃的,进了文工团那可是军籍,以后退伍也能像顾学章那样分房分工作。”崔建国毫不掩饰自己对老婆的鄙视。
  “那跟当兵有啥区别,女娃娃家也太苦了吧。”崔建党终究是心疼闺女多些。
  “跟当兵不一样,我妹也不是进文工团,只是由南京电视制作中心委托军区文工团培养,衣食住行全包,每个月还给发两份津贴呢,等培养好了就上电视制作中心当演员去。”这是春晖打听出来的。
  “那到底是演员还是歌星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不懂,说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可心里都骄傲着呢!这可是崔家的三闺女啊!这可是要去吃皇粮的姑娘啊!她才十一岁啊!别人十一岁还在玩泥巴光屁股洗澡,他们家的孩子却已经能挣津贴了!
  即使这津贴一分落不到其他房的手里,可这份荣誉是整个崔家的!
  他们现在有固定收入,手里有了钱,对金钱倒没那么渴望了,反倒是荣誉,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王二妹迷迷糊糊,一会儿被春晖劝得心潮澎湃,一会儿又担心大领导是不是选错人了,丫头去了会不会给送回来,经了这一遭,她岂不是更无心向学了?
  她每天晚上熬油费火踩缝纫机,想的都是让春晖春月上大学出人头地啊,要不好好读书,那她还辛苦啥?
  最终,还是春晖让她上市里找姨妈拿主意去,煤厂的姐姐在王二妹心里那可是无所不知足智多谋的能人,听她的准没错。
  果然,大半夜的,两口子打着手电筒进城去了。
  事情不知怎么传出去的,他们前脚刚走,听到消息的社员们后脚就来了。
  张爱国是第一个,“婶子,听说你家春月被文工团选中啦?”
  崔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还假巴意思的说:“没没没,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别乱说。”
  可张爱国是谁?一眼就给看出来了,塞过来一只沉甸甸的肥母鸡:“那赶紧的,给孩子补补,去了文工团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要想吃咱们家乡味儿可难咯。”
  崔老太才不要他东西呢,崔家现在不缺一只鸡。
  “婶子甭客气,这就当我这做叔叔的关心她,以后出人头地呀记得咱们牛屎沟生产队就行,咱们不图回报,只要她记着自己是从哪儿走出去的……”
  崔老太还要推,他就把鸡塞跃跃欲试的刘惠怀里走了。顺便,把他闺女张秋兰留下,多跟春月玩玩儿,说不定以后也是一种机缘呢。
  春月跟张秋兰确实玩得好,俩人同龄,又都是男孩性格,小姐妹们少不得要说两句惜别的话,幺妹眼巴巴听了会儿,又被墙头上的杨爱生眼眨不眨的盯着看,怪不舒服的,跑奶奶东屋去了。
  崔老太不在,闻讯而来的社员太多了,她可忙啦。
  “怎么啦,嘟着个嘴?”黄柔正在灯下看妯娌们做的包,横看竖看就是觉着好看,难怪能卖那么多钱呢!
  幺妹指指墙头,“他又在看我。”
  “是杨爱生吧?他看就看呗,你别理他就行。”黄柔对杨家这双胞胎兄弟也不大喜欢,哥哥杨爱卫简直是杨发财和杨老太的翻版,才半年时间不见就尖酸刻薄,暴虐成性,听说专爱虐待小动物,谁家养只兔子,养只小奶狗的,他非得给人家弄到手不说,弄到手不知道珍惜,没几天就弄残弄病了。
  以她多年教书育人的经验看,这样的孩子要再不好好管教,以后确实说不好。
  而弟弟杨爱生,自从一年前开始,就老喜欢盯着幺妹看,一看能看大半天,痴痴傻傻的仿佛……反正,她作为母亲,不喜欢女儿被异性这么看着。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以后离他远些,他去的地方你别去。”
  虽然才八岁的孩子,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幺妹点头,“妈妈我能去村口玩会儿吗?”
  黄柔一看,“天都黑了,让春晖姐姐带你去吧。”
  春晖一整天激动得不行,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确实需要出去吹吹风了。
  姐俩手牵手,慢悠悠的走在村里小道上,裹紧厚实的棉衣,听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吹着凉飕飕的夜风,厚厚的暖融融的靴子踩在软软的雪地上,“吱吱”的响。
  “妹你知道吗,我今天好开心。”
  “知道哒,我也开心鸭。”
  春晖捏紧她热乎乎的小胖手,“我们要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春晖吸了口冷气,整个身体依然是火热的,她铿锵有力的说:“以后,这世界,这时代,都将是我们的。”
  幺妹仰着脑袋,她不懂姐姐的意思,可她感觉到,姐姐捏她捏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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