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1节
《好女难嫁》
作者:无有竹
文案
顾玲珑胎穿到一户小官宦人家,父亲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将“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主外女主内”的作风进行的很到底,上孝父母,下庇儿女,中间不忘爱护妻子小妾,外面还有几个知己好友……
母亲就是典型的封建制度下的女人,缠着三寸金莲,低眉含胸,不通文墨,每天的事就是侍奉公婆,侍奉丈夫,教养子女及庶子女,以及,用自己的记帐方式打理家里上上下下一日三餐日常收支……
同胞兄长们奉节有礼,一日三省吾身,口中常念之乎者也,与上孝,与下亲,只与妹妹们不相亲……
庶兄庶姐,庶弟庶妹也是很有时代特性的男孩子女孩子……
顾玲珑刚开始以为自己是来搞宅斗后,然后发现,完全斗不起来……又以为自己是来提升时代进步的,然后发现,别说肥皂水泥了,她连门都出不了……最后,难道她只是为了嫁人的?结果……她连嫁都嫁不出去!
1.顾家玲珑 人生艰难如退鳞脱骨
刚入四月,天气还带了些春寒未尽,顾玲珑和庶姐顾茹婳庶妹顾茹婉正坐小阁里做针线,家里兄弟多,仆妇们少,也使不出银子养针线上的人,所以男人们的穿戴都由家里的女人们来做。
于是,从小到大只会戳两针十字绣的顾玲珑自从来到这儿十一年,被逼着学会了做针线,长年累月做下来,技艺已经很纯熟了。
谁能料到她堂堂顾大小姐会有这么一日呢?
往事不可追,说来都是泪,那就索性不说了,反正她都活下来了,在哪儿活,活成什么样……完全不由她。
庶姐茹婳比她年长三岁,手上已有了力道,就把缝衣服这种轻省的活儿匀给两个妹妹,自己接过了纳鞋底的重活儿,垂头认真的纳着鞋底,手上的粗麻线抽的蹭蹭响,这声音响的人骨头缝儿发酸。
庶妹茹婉比她小一岁,前几天刚掉了两颗利齿,这段时间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完全秉承了沉默是金的警世佳句,笑的时候也是抿着小嘴儿,一笑就露出两个梨涡,很是可爱,也很是怯生生的。
不独庶妹一个怯生生的,家里的女人们,除了仆妇之外,都是怯生生的,时常俯首含胸,连头都不敢抬,她祖母如今有了安人的诰命,日常行走仍然低眉顺眼不疾不徐颤颤巍巍。
顾家的女眷都裹了足,玲珑也被迫裹过,只是她那时要强,又无法改变自己生活的糟糕环境,被动的承受着一切与她的三观和性格极不相符的各种事情,再加上脚趾被折断引起的连续性高烧,险些就此夭折。
顾祖父与顾父思量着家里唯一的嫡女的性命,不得不妥协给她放了足,脚骨后来也没长好,现在也是软塌塌的,用手一捏就成了一道细弓,顾家祖母就没再逼着她缠足,只给她做紧口的鞋子,让她的脚看上去与缠过的一般无二。
因为这双脚,顾父不得不费心思给玲珑定了一门亲。
当时才六岁的顾玲珑,整个人都傻掉了,觉的这多出来的一辈子简直……还不如不多呢,活着,怎么就那么艰难呢?她可以容忍自己每天穿着小鞋,可以容忍母亲可怕的育儿观,可以容忍每天两次给长辈们晨昏定省,可以容忍每年冬天只能吃腌菜的苦逼日子,可以容忍整日活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但忍不了父亲随随便便就给她定了亲。
她的规划是在顾家窝个十几年,然后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一个新世记的大好青年,怎么能像现在的这位母亲一样,一生都消磨在一座宅院里,来的悄无声息,没的也悄无声息。
反抗的结果是,她被长辈们禁足了半年,每天不得出门,就跪在榻上拣豆子磨性子,家里人说顾玲珑气性太大,完全没有女子贞顺柔和的美德,须要磨一磨。她那颤颤巍巍的老祖母每天拿来半升杂豆,要她将里面的红豆绿豆豌豆分别拣出来,跪着拣,拣完再起来。这其间,顾老安人一直在陪着她,她坐在窗边做针线说话,玲珑跪在一边拣豆子。
顾家老祖父是秀才,早些年靠开私塾挣家用,等顾家大伯和顾父都考了进士取了官职之后,他就闲赋在家,给两个大孙子开蒙。顾伯父携家眷到别处上任后,顾祖父又只给小儿家的几个幼了启蒙。顾家老祖母也不识字,她生了六个孩子,最后也只活下来了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嫁了人,顾玲珑也只见过那位姑姑一面,是看着很贞顺的妇人,嫁的很远,多少年都回不来一次。
顾家祖母实在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为人慈和,但严历的时候也不手软,就像逼着玲珑拣豆子这种事,任凭玲珑怎么哭闹,她只会安抚却绝不说不拣了这种话。
老人的生活智慧就是——女人要柔顺,守拙,这样,日子才能过下去;手脚勤快些,因为手脚勤快的人,能把日子过好;最重要一点,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多会移了性情,以后必定要吃苦。
但对当时的玲珑来说,无所谓吃苦不吃苦,在顾家生活的每一天都在吃苦,这世上估计再没有比她活的更艰难的人了。
玲珑一直哭,哭着打翻装豆子的小竹匾,豆子倒的满榻都是,顾祖母也不生气,她放下手上的针线,一颗颗将豆子拣起来放回竹匾,言语絮絮的说着许多事,都是她以前经历过的事和因此而累积起来的生活经验。
玲珑从小就表现的气性很大,带了点桀骜,惹的顾父生了很多气,也惹的顾母流了很多泪,在顾家,儿子是父亲的责任,母亲只管他们的日常三餐就行,但在如何教育上,母亲完全不能插手。女儿才是母亲的责任,她要教女儿礼数,针线,厨事,及身为女子的本份。玲珑那么桀骜,就是失了女子的本份,也是母亲失责没有教好她,为此,顾父难免会指责顾母,顾祖父对儿媳也有微词,认为她迁就女儿太过,所以才使得女儿失了该有的教养体统,然后就将玲珑的教养问题移给了顾祖母。
母亲抱着玲珑哭着骂“孽障,如何这般不听训”,玲珑当时只觉得,这么憋屈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在这里,她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唉,后来到底还是活下来了,怎么想通的呢?是祖母给她讲了一出小戏《追鲤》,情节不过是张生和小鲤之间的情比金坚难相守,但祖母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关于红鲤退鳞化身为人的事,说神仙要变成人尚要经七灾八难,把那仙鳞仙骨一片片揭了一寸寸剔掉,舍了一身法力最后只能粗布衣衫挽了袖子洗手做羹汤,何况人呢?人没鳞片仙骨可剔,就只能剔掉刚烈的脾性,不驯的性子,才能互相挨着的活下去……
玲珑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她被上一世宠坏了而已,她又不能真的去死,她死了,家里人都会伤心,她的母亲没做过错事,为何要承受了丧子之痛后又承受丧女之痛?
生活在这个时代,就要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要活成人,她也必须把她那一身不合时宜的性子改了,这个过程也和拔鳞剔骨一样,只要忍住痛苦,一切的不合时宜都会变的合时宜。
总得活呐。
拣了半年豆子,终于让她的脑袋彻底清明了,她已经来了这个不知名的时代,那就只能和这里的人一样活着,那些再也摸不到边的不实际的一系列想法,就此扔了吧。
然后跟着家里的庶母们学针线活儿,她那不知名讳不知官位几品的父亲,也有妾,两个妾一个通房,妾都有子女,通房尚且没有子女,不过要是生了子女,估计也能升职当妾吧。
头脑清明了的玲珑以为,她又要经历宅斗了,毕竟她之前有个嫡出的大哥,长到五岁上就没了,现在的胞兄只是二哥,而她父亲还有几个庶子,其中两个还是庶长子庶次子,年龄比嫡子还大两三岁。她还有庶姐庶妹,这么多庶子,嫡出就她们兄妹两人,这家庭配置肯定不合理啊!
然后暗戳戳的等着宅斗,想护着母亲不受妾室们的暗算,万事都准备好了,等啊等……然后发现,这时代根本就没发明宅斗这个词,她们家的整个氛围,空前的团结和谐。
这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啊!
她母亲管家理事,偶尔闲下来也不能空闲着,照样得做针线活儿。家里的庶母们简直安份极了,压根儿不会串门儿啊打牌啊争权夺利这些事儿,她们大多时候都会闭门不出,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夏天会把针线筐搬在院里的大树下,就着树荫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闲的说话,声儿不大,还没树上的蝉声大,笑也不出声儿,都是抿着嘴笑。冬天几个人都会躲在顾祖母那里,因为顾祖母那里炭火足,还烧着炕,暖和,去了顾祖母那里,几个人就更安静了,能闷不吭声的做一整天针线活儿。家里来客,她们还要去厨房帮忙烧饭,因为顾家只雇了两个厨娘,逢年过节的,根本忙不过来。
至于说小妾给主母打门帘端洗脚水什么的……除非那个庶母要陪主母睡觉,这些上炕前的卫生准备,总不能让主母自己来吧,当然,主母有丫头使的话,这些小活儿也不用庶母干。
玲珑的母亲隔三差五的就得招那两个妾室说话,说着说着就在一处睡了,顾父也不说什么,独自去睡书房了……
和谐成这样,怎么斗?
家里大人们没龌龊事,小孩子们关系就好,家里的庶兄嫡兄日日在一起读书,在一个屋里睡觉,有时还会换着穿衣服鞋子,对主母也是一样孝敬,除了在文学见解上有争论之外,从不起争执。姐妹们也是,玲珑展现出自己的个性后,顾母和顾祖母唯恐姐妹们学了坏样,很是小心教养了一段时间,确定玲珑收了她的牛心左性后才放心让她们亲近。
祖母年纪大了,眼也花了,做针线也只管裁剪起缝,细碎的活儿都是分下去给家里其他人做的,两个庶母就是主力,因为这个时代的布匹多是麻棉为主,不耐穿,多洗几水就没了型,浆起来也麻烦,再说,浆过的衣服不好穿,多浆两次,衣裳大抵就不能穿了,只能糊了做鞋子。家里人多,尤其男子多,八个孩子的衣服鞋袜加起来可算是个大工程,只能日日不歇的做。丝稠和锦缎也有,不过以她父亲的俸禄,也只够给家里人每人做一件,日常穿着,还是以细布为主。
玲珑以前看的什么穿越小说,说里面有什么成衣店,许多大户人家的衣服都是由成衣店做好送来的……大概此穿越非彼穿越吧,这里大多数人家的衣服都是自家女人做的,像顾家,小有身家,家里用的布还可以买来,那些经济状况不好的人家,穿衣用布只能由家里人纺织。
顾母没时间教针线活儿,就把它放顾祖母那里,顺便把两个妾也打发在顾祖母那里陪老太太说话解闷,再顺便教教玲珑针线上的活计。
等她自己会量体裁衣纳鞋底做鞋,这项技术就算成格了,至于绣花配色之类的,两个庶母的技术也一般,只照着她们会的教,至于学的能不能青出于蓝,那就看个人资质了。
家里三个女孩学的都不错,就连最小的茹婉的针角都细密齐整,绣的花样也中规中矩,不出挑也不落后。茹婳的针线活儿更好,她已经能独自做出冬天穿的棉靴了。玲珑就间在两人中间,唯一的难题是,她现在手上力气小,用针顶不穿厚厚的鞋底,最多帮着顾祖母续补棉袄。
身为官家小娘子十一年,玲珑还处在对这个时代两眼一摸黑的阶段,这就和顾家男人们有关系了,他们从不把外面的事带回来说,以至于玲珑想探消息都没法探。
兄长们学的也是经史子集,学室在学院,不许家里女眷进去,更不允许家里小娘子们学文制艺,教养都是口头形式,大人说的规矩,小孩子听从就是了,最好记在心里,以后也以此来教养自己的后代。
玲珑有次对顾父表示也想识字,却被顾父训斥了半个时辰,话说的倒不重,但玲珑不爱听,表现的很抗拒,顾父又不能直接跟女儿生气,就借口躲进前院,想让玲珑自主放弃读书识字的念头。
这顿训斥让玲珑怒到差点儿开口争辩,后来硬捏着手指忍了下来,她知道这也是一次剥鳞,要将她以为的合乎情理都放下,只能听从顾父给她定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