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56节

  他闻人羽才是“一女二嫁”。
  “下官进京之后便以同路为由,备一份礼送到穆国公府,当年之事,他也理亏,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不定就不想重修旧好。”
  澹王想到当年旧事,目光一淡:“如此也好,至于那一对师兄妹……你查一查来历如何,能否招揽。”
  “谨遵王爷吩咐。”曲正一拱手,退出去安排暗哨,又安排了酒肉送给胡参将。
  朱长文几个入了道门也还是穆国公的家将,只有大胡子出身不同,倒可以跟他打听打听谢玄小小的来历。
  小小回到小院,闭紧了门窗,这才告诉谢玄:“那位王爷的命火与师兄的十分相似。”
  谢玄愕然,他方才想说这王爷穿得也着实简朴了些,看着,还没有戏台上的王爷气派,突然听小这话,挠挠脑袋:“与我相似,那他也算是个英雄豪杰罢。”
  澹王没摆架子,说话又很客气,倒比他们见过的大多数当官的都更平易近人。
  比如朱长文,不过是长随,初见面就呼呼喝喝,十分瞧不上他们,这样一比,谢玄觉得这个王爷
  着实不错。
  小小皱着眉头:“不知道明珠现在如何。”
  她总不能心安,呼延图本来是想抓她的,明珠代她受过。
  谢玄从包袱里掏出块羊皮来,交到小小身上:“你瞧瞧,能不能拿针啊胭脂呀,刺些字上去,就比着这个来,咱们造个假的,就算要换,也用假的换。”
  小小也知此事要紧,她点灯墨磨,将两块羊皮叠在一起,依样剪出来,再用朱砂和墨调出暗红色来,用针尖沾取。
  子时已经过,端阳节已经过去,豆豆渐渐有了精神,用尾巴卷一块糕点,陪在小小身边,看刺字。
  小小灵机一动,让豆豆吐些毒液出来,把毒液调在朱砂墨汁内,刺在羊皮卷上。
  这些文字他们看不懂,但确实像是字,隔几句便有重复的,小小便把羊皮卷上的字符调换,每隔两个字加一个或者漏一个,做得有九成相像。
  刺了大半,就听见窗前瑟瑟两声响。
  谢玄抬头问道:“是谁?”
  外头传进来懒洋洋一道声音:“是我。”
  谢玄推窗一看,老道士酒醒了,倚墙敲窗,对他们一笑:“咱们走罢。”
  “干什么去?”
  “教你们道术,顺便把人救回来。”
  谢玄小小面面相觑,老道士伸伸懒腰,就听见他腰间骨头一响,他捂着腰喘口气:“伤着了,伤着了。”
  到底是拳怕少壮,跟呼延图在城中打斗,他道术胜一筹,可功夫力气是远不如当年了。
  老道士伸伸懒腰,带着谢玄出去,不走正门,腾空上了房顶,谢玄背上小小,紧归跟在老道士身后。
  没一刻就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小小掩住眼睛,这里阴气太重,她的眼睛才刚用过,受不住这么重的阴气。
  谢玄将她放下,四周走了一圈,想把鬼给赶开,老道士一把搭住他:“等等,这些都有用。”
  “有什么用?”谢玄不知所以。
  老道士笑眯眯:“这个法术只有她能学,你在旁边瞧着就是。”说完冲小小招招手,“来,找人嘛,人不如鬼好用。”
  他从背后放下个布袋,里头掏出一只烧鸡两坛水酒,搓土地为香,递到小小的身上,在她耳边传授两句咒语。
  “人不能见你心中所想,但鬼能知你心中所愿,敞开心神,跟这里的鬼头头打个交道。”
  乱葬岗中鬼火萤萤,谢玄什么也瞧不见,小小却能看见,一个个坟包上头都站着黑灰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鬼哭声震动耳膜。
  “怎么……怎么这么多。”她又想捂眼又想捂耳,身边跟着师兄,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鬼。
  “这儿原是一片古战场,坟茔叠着坟茔,不知道有多少死鬼投不了胎。”老道士“啪”一下给自己贴了一道开眼符。
  黄符上密密麻麻写着咒语,中间画了一只眼睛。
  谢玄道:“老前辈,给我也贴一道罢。”
  老道士又拿出一道来,吐了口唾沫,贴在谢玄的脑门上:“叫你也开开眼。”
  谢玄只觉眼前一片灰团团的雾气,他什么也瞧不见:“老前辈,该瞧见什么?”
  玉虚真人“咦”了一声,贴上这道符,莫说修道之人,就是寻常人也能见百鬼,怎么谢玄还看不见?难道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材料?
  不该呀?他明明灵光一点,便落笔成符,怎么贴上了符还看不见鬼?
  那边小小已经握着香,问个小孩儿:“你们的头是谁?”
  小鬼嘻嘻一笑,取下自己的头递给小小,百来只鬼闻风而来,看他这样,纷纷把头拿下,捧在手里递给小小。
  老道分明看见,却不相帮,倒要看看这女娃娃的本事,小小目色一沉,结咒起符,再次问道:“你们的头是谁?”
  那小孩儿见朱砂红光微闪,赶紧道:“我就是这一片的鬼头头。”
  小小不信,这小孩儿看着白白胖胖的,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你才多大?就能管这么多鬼了?”
  小孩儿鬼摆摆手,老气横秋:“我们当鬼的,不问生时年纪,只看死了多久,我生只生了四个寒暑,可我死已经死了一百来年啦。”说完小手往背后一摆,上下扫了小小一眼,“你想请我们干什么?”
  小小心中回想方才见到的静湖小舟:“找到这条船,和船上的人。”
  小孩儿鬼伸出手来:“那你给我们什么好处。”他身后一窝鬼里竟站出一排鬼兵丁,身上穿的服色相隔百来年,纷纷听他差遣。
  小小想了想:“你要不要吃糖?”
  孩儿鬼再死百年也脱不掉小孩心性,他要的都是些玩具牛马,再给乱葬岗上坐一回道场,小小一一答应。
  小孩鬼便呼喝一声:“去!”
  一排鬼兵飞空而去,小小从小便能见鬼,可从没想过,鬼还能这样用。
  那边老道士已经在敲谢玄的脑袋,敲一下就问一句:“看见了没?”
  谢玄捂着头:“老前辈,我真的看不见。”
  老道士累得气喘两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朽木,控不了鬼,教你别的便是。”
  小小扑哧一笑,从怀里取出半包糖,塞给谢玄,这糖还是明珠给她的。
  谢玄闷声闷气,师父教的就没有他学不会的,这辈子还从没被人叫过朽木。
  玉虚真人对小小道:“许多道门中人,仗着自己道术了得,便捉了鬼来,驱使他们,以为这样才与自己一条心,其实人死成鬼,鬼原来也都是人,岂可仗势欺鬼?只要谈得成,他们就肯相帮。”
  小小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纵是怨鬼厉鬼恶鬼,只要不害无辜之人,得放过且放过。”老道士摸摸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线香过半,一只鬼兵飞了回来,凑在孩儿鬼跟前说了几句话,孩儿鬼小脸肃穆,招手对小小道:“船已经找着了。”
  老道士一下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地:“来罢,再教你一招御风术。”
  作者有话要说:揭密!师兄的身世之迷!
  谢·突然成了朽木·玄
  闻人·一女二嫁·羽
  第62章 不周风
  老道抻抻腰伸伸腿,在乱葬岗那棵歪脖子大槐树前转了一圈,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
  他在追呼延图的时候,曾经露出过一手御风术,但因那林中鬼影密集,微风难透,所以飞得极低,只是掠枝而过。
  他有心想显一显本事,把那树枝摆到地上,用细枝画上阵法,请飞天将军入阵,然后对谢玄和小小道:“这御风之术,得三元抱一,心神皆定,与天之风、水之风、松涛之风融为一体,方才御风而行。”
  说完又道:“这个法术,当年我师弟便学不会。”
  谢玄和小小不知他的师弟是谁,听他说得得意洋洋,又不好意思问,怕扰了他的兴头,老道等了半晌,自己说道:“你们怎么不问?”
  这是他生平得意事,恨不得说出来显摆显摆,结果两个娃娃一句不问,倒让他扫兴。
  谢玄立即捧场,垫话给老道:“老前辈这样厉害,您的师弟必也是个厉害人物了,究竟是哪位,说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老道士咂咂嘴:“紫微真人是我师弟,我师父当年有两套道术,两套法术的道法相悖,入门之后便问我们,想学哪一种。”
  老道士已然须发皆白,方才在谢玄和小小的面前,还摆出老前辈的模样,此时回忆起旧事,眼中显出一点怀念来。
  “我那会儿也就是你这个年纪,我师弟大概就是女娃娃的年纪,师父叫我们到山壁前,问‘两卷道术,一道入世,一道出世,你选哪道’。”
  老道士说完,看向谢玄小小二人,似乎在等他俩的回答。
  小小自出村以来,便觉得外头的世道险恶的很,等找到了师父,她便想回到山间去,他们还搭个竹屋,种几亩地,过自在的日子。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要选出世。
  谢玄并不说选什么,嘴角一挑:“老前辈挑了出世,紫微真人挑了入世?”
  老道士含笑点点头:“不错,师父说他名利之心太重,志不在山水间,是以学不会,也不必学。”
  可紫微真人不信天下还有他学不会的道术,央求师兄玉虚子教他御风术,但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不论他阵法画得再精再好,二两风都托不起他来。
  谢玄挠挠了脸:“那,怎么连呼延图也会这个。”
  言下之意,便是这御风术也没那么了不起,老道说得这世间仿佛只有他会一般,可呼延图明明也飞起来了。
  老道方才还在怀想过往,听见谢玄这话,气得举起枝条又打他脑袋三下:“他那是缚灵术,缚鬼灵驮肉身,那区区灵体岂可与八风相比!”
  南北方位,四时节气的变幻,催动的风都不同。
  老道士瞪了谢玄一眼,将树枝摆回阵中,两脚踏在枝条上,抛了张黄符上天,剑指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辞,说了起“起!”。
  脚底树枝腾空而起。
  老道稳稳站在树枝上,摇着酒葫芦道:“若觉得树枝太寒酸,寻用剑也可,不拘什么器物。”
  他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一时倒转一时后退,还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
  看得谢玄眼花缭乱,脖子越仰越后,看他控风,这才知道,他空手拿酒坛使的也是这个法术。
  老道在树枝上还能伸腰动腿:“那林中没什么像样的鬼,呼延图只能拘些灵体,若是像样的鬼,他就更厉害了。”
  商王坟外那些个鬼影,早就没了灵识,不能算是完整鬼的了。
  老道士咧着牙想了想:“就好比豆腐,有老豆腐有嫩豆腐,那些鬼影就只能算是些豆腐渣。”
  怪不得连豆豆都不吃它们,原来是已经没了精华,小小刚要伸手到腕间摸摸豆豆的脑袋,就觉腕上一空,豆豆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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