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 第267节

  中国无数创世神话、历史传说、神仙列传,都跟昆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它是万山之祖、万水源头,也许也是人文之宗,是华夏最厚重的历史典籍,也是不语的观望者,观望这片土地由死寂至沸腾,由荒芜到繁盛,由寥寥数人成泱泱大众。
  神棍忽然问他:“小炼炼,你听说过‘绝地天通’吗?”
  江炼摇头,不过他直觉这几个字特拗口,为什么叫“绝地天通”呢,“绝天地通”听着都还更顺溜些。
  神棍说:“‘绝地天通’的字面意思,是断绝天与地之间的沟通。《山海经》、《国语》、《尚书》里都有记载,经手这事的,是黄帝的孙子颛顼大帝——而且,黄帝是隔代传位,位子没传给儿子,直接传给了孙子。”
  听到“黄帝”两个字,江炼心中一突。
  神棍没看他,仍盯着远山出神:“传说上古时候,天地是相通的,连接天与地的通道就叫‘天梯’,还有传言说,蚩尤就是沿着天梯而下的凶神,在人间作乱,所以黄帝打败他之后,决心毁掉天梯,颛顼就操办了这件事。《尚书》里记载说,‘使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
  江炼有点糊涂:“那个螳螂人,也写了‘天梯’两个字……”
  神棍打断他:“你别着急啊。”
  “《山海经》里的天梯,分两种,一种是树,这树不是普通的树,叫‘建木’,说是长在都广之野,也就是今天的四川盆地一带,另一种是山。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这两种,都是扎根土地,不借助任何外力,却可以不断往上生长的自然之物——而我们之前还聊说,神族人走的是玄学路线,善于运用自然之力,从自然万物中去探求一切。”
  他伸手指向远处的山峦:“比起树,山要更坚韧、持久。你看看这些山,长得这么高,离天这么近,像不像一座一座世界自带的、天然的发射塔啊,只是我们不懂它的奥秘,也不会用它,只当它是石头、风景——我们忙着造这个造那个,其实这世界自带谜题,也自有答案。”
  江炼心中一动:“你是说,这昆仑山,就是能和天联通的……天梯?”
  神棍嫌冷,又把手缩进棉被里:“中国人由来已久的认知,认为高山是出神仙的地方、神仙都从山上来,也许就是因为,上古时候,神族人发现了某些山可以与天外联通。”
  “颛顼绝地天通,砍建木,断天柱不周山,听说最终,只剩了昆仑山这一道,把它给封印了。”
  “我刚去找陶小姐要那些资料书,路上遇到了冼家妹子,我就问她,山鬼内部是不是有天梯的说法。”
  他向江炼解释:“因为那个螳螂人写那些字,是为了引孟小姐靠近,所以它写的,一定是孟小姐知道的、或者关心的事。”
  江炼点了点头:这话合理,如果写一些无关紧要的,千姿也不会感兴趣。
  “冼家妹子还挺惊讶的,问我怎么会知道天梯,说一般的山户都不知道这事,然后告诉我说,孟小姐的伏兽金铃,有个说法叫‘金铃九用’,意思是金铃有九种功能,其中一种就叫‘启天梯’,但是究竟怎么用、天梯指的又是什么,她们都不知道,失传了。”
  说到这儿,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目光延伸向更多更远的、淹没在夜色中的山峰:“山鬼山鬼,怎么可能只是驱赶一下山兽那么简单啊,我在想,她们与山同脉同息,也许她们就是腰挂钥匙、可以开启天梯的人——这也符合她们追随蚩尤的立场,黄帝这头的人要绝地天通,她们嘛,自然就会反着来。”
  江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梯开启,那头是什么呢?”
  神棍回答:“我在这想了很久了,你说……会不会是一条入口,大荒入口?”
  “我们研究地理,通常会把天文地理并在一起,它们也许也一样呢,《山经》、《海经》、《大荒经》,山海对应地理,而大荒对应天文。”
  这说法可真有意思,江炼笑了笑,又想起神棍刚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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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山,长得这么高,离天这么近,像不像一座一座世界自带的、天然的发射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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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它们拔地而起,向天而生,人类想方设法,造出许许多多的信号塔、发射塔,但也许,这个世界自带一切功能,它出生于茫茫宇宙,自有和外界联通的触角,只是需要被认识、被激活而已。
  江炼喃喃:“绝地天通,就是彻底切断这儿和外头的关系?”
  神棍点头:“古人的空间观念,把上下四方六个方向称为六合,这个世界就是三维世界、六合之内。一切的荒诞、诡异、超出想象,都在六合之外。《庄子》里说,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真想知道六合之外,莽莽大荒,究竟有些什么。”
  说到后来,面上竟有了些向往。
  江炼笑:“可惜,绝地天通,一刀切了。”
  神棍唏嘘着说了句:“是啊,绝地天通,神人跨代,凤凰浴火,龙骨焚箱。”
  江炼浑身一震,脱口说了句:“你说什么?”
  神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说什么啊,我说绝地天通啊。”
  江炼一颗心砰砰跳起来:“不对,你后面还说了三句。”
  神棍茫然:“还……说了三句?哪三句?”
  第123章【17】
  神棍打死也不相信自己还说了后三句话:龙骨焚箱是什么意思?完全是个病句, 只有火才能焚箱。
  但以他对江炼的了解,江炼也不可能是胡诌、跟他开玩笑, 抑或幻听。
  两人面面相觑, 末了, 江炼忽然笑了:“我一直觉得, 你做的那些梦, 其实不是梦, 都是你的远年记忆——这一阵子, 你不做梦了, 升级了,开始说些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话,看来是这些记忆要苏醒了。”
  他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神棍的肩膀:“说实在的,这几天, 一想到美盈已经发病, 箱子又没头绪, 我就挺愁的。不过看到你吧,又觉得有希望了。”
  ***
  江炼这半夜找来的希望, 只支撑了他半夜的好梦。
  凌晨时分, 三人被况美盈的痛呼声惊醒,江炼反应很快,翻身下床, 揿亮灯时,况美盈还没醒, 一侧的肩膀不断抽搐,额上蓄满豆大的汗珠。
  江炼晃醒况美盈,捋起她的衣袖看。
  果不其然,她二次发病了:第一次发病时,左臂上出现了一道伤痕,自左手的腕根处开始皴裂,裂到肘心处停止。
  现在,这第二道来了,接着肘心的位置,向肩膀蔓延,停在肩头以下——道道细小的血迹侧淌,胳膊仿佛被血线捆绕。
  天还没亮,窗边压着沉沉的黑,晕黄色的灯泡在头顶荡着,雪白胳膊上的血迹像是活的,喷溅,也泛泡。
  没人说话,或粗重或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这气氛,压抑极了。
  江炼觉得,自己没法安稳在屋里待着了,反正,养了近一周,这左半边肩膀胳膊,只要不去磕碰或用力,也就不会疼。
  他打定主意,今天要跟着山户的小队进山,他体力恢复了有六七成,应该不至于给小队拖后腿,到实地去走走看看,也许能有意外收获——哪怕什么都发现不了呢,也比干坐着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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