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 第37节

  林琅处变不惊,眼神倔强时早已没了平日的温柔美艳。
  赵西音又一步逼近,“你假借好心帮我去车里取舞鞋,比正常时间晚了五分钟才送到,那五分钟你干什么去了?我上台前发现鞋底裂开,新鞋是你拿给我的——有没有问题,你真的忘记了?”
  林琅抿着唇,笑意不散,一字一字地说:“赵西音,你这是诽谤。”
  “那你去告我。”赵西音此刻的神情谈不上视死如归,但横刀立马的爽利劲儿跟一股绳似的,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林琅被她眼里的狠意怔了一下,滞然三秒,她跟看笑话似的,“好不好过,都这么过来了。我现在好过的很,倒是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擦肩而过时,林琅又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领舞位置我要定了。你态度要是再好点,结束拍摄后,念及同学旧情,我还能给你引荐一些活儿,不至于跳完就滚蛋。”
  一前一后回到练功房。
  老师颇为委婉地提醒几句注意纪律,然后开始今日的排练。
  林琅虽是之后进组,但应该之前就有人教过全套动作,她看起来也很从容,闻歌起舞,十分自信。她带资进组的背景传得人尽皆知。一曲毕,老师对她褒扬有加,就差没将人夸上天。
  林琅态度谦虚,维持着不骄不躁的平易近人角色,笑着说:“没有没有,我还有许多不足,要跟大家一起学习。”
  过场话走完后,老师问:“下一组,谁先来?”
  挺微妙的一个点,一般都是抛砖引玉,但林琅方才的表现显然不是那块砖。人心都不笨,谁也不想,不愿,犯不上主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任谁都不要当那只被围观的马戏团小丑。
  关外诸侯,无人应战。
  就在沉默占据主场,渐渐演变成尴尬之际——
  “我来。”
  队伍后方,赵西音的声音温和平稳,她出队,从左侧从容平静地上到台前,“老师,我跳。”
  林琅挂着笑容,状似亲密地主动去勾赵西音的手指,还俏皮地摇了摇,“西音,你肯定跳得比我好。”
  赵西音回应了她的纯真加戏,笑得比她还甜美,说:“当然。”
  前排好几个人都听笑了,有点爽快是怎么回事。岑月冲她挥了挥小拳头,唇语说着:“加油。”
  一个人要想讲斗志,谁都拦不住。一模一样的乐声,一模一样的动作,她赵西音就是往林琅脸上呼巴掌去的。
  她与乐曲融合一体,手与脚是拨弄音符的利器,旋转时,音乐跟着悠扬,跳跃时,音乐跟着起伏。从来就不是旁的因素影响她,什么音乐,什么观众,什么对手,通通影响不了。赵西音能带着这一切进入她的世界,她是主宰,她是明灯。
  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时,技巧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赵西音不屑卖弄,不屑装腔作势,她数月啃读了《九思》的剧本,蹭着赵文春的关系,去c大历史系听了几节课程。她把故事身处的背景与时代通透解读。她的灵魂是有内容的,所以也赋予了呈现形式时该有的内涵。
  形神兼具,合二为一。
  舞蹈透出的感染力,才是灵魂的归处。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宛若利剑收鞘,干干脆脆,兵不血刃。赵西音抬起头,目光如灿烂阳光,干净且明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岑月抬手抹眼角的泪,继而是稀疏的掌声,一下,又一下,如热浪前奏,最终雷鸣齐轰。
  老师立在一旁,嘴唇张了张,显然后悔之前把赞扬之词说太满。赵西音跳得太好了,好到不需要点评与夸奖,台下一双双眼睛就是最权威的印章。
  赵西音下台,汗水弥漫额间,热气蒸腾,把本就姣好的面容熏得更加娇艳。经过林琅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谢谢你的抛砖引玉。”
  林琅脸色一阵阵发白,还真是应验了赵西音那句——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赵西音这一跳,算是彻底将自己推到了人前,以前是她低调,自己不愿意争锋出头。现在光芒已露,是再也无法收回的耀眼。
  她成了中心,被团员围着。这边太热闹,所以谁也没注意到练功房的门口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苏颖一言不吭,大舞蹈家的身边不乏助理与保镖,无论何时何地,苏颖的姿态永远高傲。
  助理对赵西音的表现回味无穷,问苏颖:“颖姐,她就是戴老师一直举荐的那个人吧,跳得真还挺好的呢!”
  苏颖面无表情,鼻间颤出一个单音节,冷情评价:“幼稚。”
  第30章 于万丈红尘中(4)
  这声“幼稚”具体是指跳舞的动作, 还是指这场battle的初衷, 不得而知。
  反正苏颖一字千金,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她不喜欢赵西音。
  下午这事儿看起来是正常不过的日常排练,但暗涛汹涌, 谁都看得明白。昔日同学, 挂着点旧情分, 可那算个屁, 如今各奔前程,就是竞争对手。
  而赵西音和林琅这种校花级别的,八卦起来更加色香俱全。
  每一天的排练影像都是要给戴云心过目的,戴云心日理万机, 身兼数职,身上挂着的可不止这一部影视项的舞指,她如今算是圈内的标杆与权威,商业与专业兼顾得几近完美。
  戴云心看了今天的视频后,没评价, 但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周启深坐在她旁边, 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戴老师似乎心情不错?”
  戴云心是请他吃饭的, 朋友开的云南菜馆,清淡养生,店内丝竹乐曲清新怡人。她递过平板,挑眉示意, “你也看看。小西之前虽是愿意回来跳舞,但总少了那么一股精气神, 不是说她跳得不好,但确实是不够好。但今天,瞧瞧她那不服输的眼睛,全身上下都绷着劲儿,多飒。这才是我戴云心的徒弟。”
  周启深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看完。
  看完后,还舍不得挪开眼睛。
  戴云心得意道:“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吧?”
  周启深表情柔和,“是,没见过。”
  他追人的时候,赵西音读大四,已经两年多不再跳舞。那是周启深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也是他不曾见过的宝藏风景。
  “你不知道她的以前,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对她的厚望。”戴云心叹着气,“她是一个对梦想很理想化的孩子,天真赤诚是她的难得的品质,可也因为如此,在遇到挫折时,更加自负。小赵花了近六年才走出来。六年,你知道对舞蹈艺术者意味着什么吗?黄金年月,太宝贵了,太任性了。”
  周启深眯了眯眼,没有半分心有戚戚,笑着说:“戴老师,您是艺术家,说话有学问。我听是听得懂,但没您这么高深的觉悟。搁我这儿,不管六年还是六十年,小西愿意跳,什么时候都不晚,她不愿意跳,那就不愿意呗。多大点事,您别太逼她。”
  戴云心不高兴了,“你是男人,哪懂女人心思。”
  周启深说:“我当过她男人,自然懂爱人心思。”
  戴云心不乐意道:“不许占小西便宜。”
  周启深低了低头,笑意一下子掺了苦味。
  吃完饭,他十分绅士地让司机送戴云心回家,然后开着自己那辆白色路虎往东边去。赵文春见到他上家里来,打心眼地高兴,老人家耳聪目明,心思一猜一个准,“是来找小西的吧?她快回来了,你坐着等等,我给你切点水果。”
  周启深不客气,任他忙,这么多年翁婿之情,早把赵文春当了亲人。
  不到十分钟,赵西音回来了,看到周启深后也没觉得多意外,她回北京这小半年,此人阴魂不散,比她还把这儿当家。
  周启深问:“忙吗?”
  赵西音不明所以,“嗯?”
  “赵老师有东西落在了学院,我送你去取一趟。”
  赵文春从厨房出来,接着话茬说:“啊,对,几本教案,小西,你帮爸爸拿回来,麻烦一下启深当司机。”
  赵西音没多想,换了一只的鞋又给穿回去,“行,走吧。”
  黎冉一直给她发微信,吐槽近期遇到的奇葩顾客,赵西音坐车里不停看信息,嘴角的笑容没散过。太专注,等发现路不对时,已经晚了。
  周启深一把倒车入库,停在医院门诊前,说:“下车。”
  赵西音莫名其妙,“干吗?”
  周启深绕到副驾,替她开门,然后敲了敲门沿,挺严肃地说:“吃人。”
  赵西音无语,提脚踹过去,“神经。”
  周启深能躲都不躲,白色裤子上留了个灰脚印。他还挺高兴,指着道:“裤子你洗啊。”
  赵西音怒目瞪他,瞪着瞪着,两人都笑了。
  周启深不再瞒着,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听你爸说,你这一段时间训练强度大,他担心你受过伤的腿,带你过来看看。”
  赵西音皱眉,“我没事。”
  “有事没事,图个安心。”
  医生是周启深提前就约好的朋友,给赵西音触诊以及照了个片后,让周启深放心,骨头长得好,没留病根。赵西音转过头说,“我爸那人喜欢多想,你以后少跟他添油加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周启深淡声说:“在赵老师眼里,你多大都是他小孩儿。”
  把人送回去后,赵文春找借口让周启深等他一会,车停小区外面,一老一少沿着花园小路慢慢走。赵文春感叹:“你对小西这么上心,我个当爸的都有愧了。”
  两人沿着月色,秋天的夜舒爽怡人,偶尔起风,能闻见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周启深笑着说:“不值一提,今天我和戴老师吃饭,说她们最近辛苦,我担心她脚伤,小心谨慎不为过。”
  赵文春点点头,“这几年小西的腿也没再出岔子,前两年她各地旅游,骑马冲浪踩自行车,活泼得能起飞。”
  周启深嘴角弯着,不经意问:“小西有回美国看她姑姑吗?”
  “每年都去,一般都是春节前,待个一周就回北京过年了。”赵文春没什么防备心,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她姑姑打小就宠她,也没个孩子陪,把小西当亲闺女一样。”
  这点倒是领教过了,周启深问:“姑姑还是一个人?”
  “算吧,啊,也不算。反正她那些男朋友时间都不长,换来换去的。”赵文春思想传统,唉声叹气地摇摇头,拿胞妹也是没办法。
  “赵叔,散步呢。”正聊着,一道年轻响亮的声音和赵文春打招呼。迎面走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戴着眼镜,个头很高,清清爽爽的书生气质。
  赵文春立刻笑眯眯的,“是小叶啊,没散步,送客人呢。”
  周启深略一颔首,算是招呼。
  “那您忙,不打扰了。”年轻人笑起来挺阳光,礼貌地走了。
  周启深没特意想,走到门口时,赵文春自己倒主动提起,“刚才那个男生叫叶韬,跟我一样也是老师,在大学教数学的,北京人,我们一个小区,还没成家呢。”
  周启深不明所以,“嗯?”
  赵文春笑着说:“前阵子想给他和小西做介绍,俩孩子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
  周启深瞬间明白了,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像突然熄火的车,卡在半山坡上进退两难,既尴尬又窝火,偏偏还不得发作。
  “我跟小西说了这事儿,她没马上答应,只说再考虑。”赵文春笑容愈发意味深长,拍了拍周启深的肩,“也有一个月了,改天我再问问她。”
  周启深几乎本能制止,“爸……赵叔。”
  赵文春笑眯眯的,“在呢。”
  “……”周启深表情阴晴多变,嗓子卡了桃核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家小西过完年就二十六了,年龄无罪,选择无罪,但我做父亲的私心,还是希望有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人陪在她身边。长什么样,赚多少钱,有什么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迈出这一步,给自己,也给她从头再来的勇气。”
  赵文春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周启深再不表态,主动权就真不给你留了。
  今儿的天气还好好的,次日一早就降了温。拉了窗帘,卧室灰蒙蒙的,赵西音差点起晚。赵文春做了早饭,她随便吃了几口就说赶地铁。赵老师心疼的,“干脆买个车算了,代步用也方便。”
  赵西音叼着半片面包,含糊不清道:“您投资啊?”
  “投资一半吧。”赵老师算了一下账本,苦口婆心道:“还得给你留嫁妆呢。”
  面包没叼稳,掉在地上。赵西音拍拍胸口压惊,“走了啊,爸。”
  赵文春望着摇曳的门板直摇头,端着没喝完的牛奶去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又忽然停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杯,一时忘记自己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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