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190节

  天还未黑透,汤泉宫里的灯盏却已全部点起,金辉漫漫明光如雪。
  长安进殿门就脱了鞋,地上也不知铺的什么地板,木色微微发红,木质却细腻而温润。
  上一层垂挂着帷幔的台阶,帷幔里头是个汉白玉砌成的两丈见方的浴池,有台阶下去的这一面铺着厚实的四合如意花卉纹栽绒地毯,两侧靠墙的花木架上摆放了不少香花名卉,呼吸间全是清淡优雅的花香。
  慕容泓疑心甚重,当即吩咐随行前来的小太监们将花木统统搬出去,浴池边上只留了他与长安两人。
  长安看一眼清澈见底的池水,腰一躬小跑到慕容泓身边狗腿道:“陛下,奴才伺候您宽衣。”说着伸爪子要去解他腰带。
  慕容泓手一挡,看着她道:“你不是说你会游泳么?游给朕看。”
  长安:“……”
  “在这儿?”长安指着那大不过一个卧室,水最深处大约也只没过腰部的浴池问。
  “怎么,你游泳还要挑地方吗?”慕容泓道。
  “不是,这么浅的水,这么小的池子,真的施展不开啊。”长安试图跟他讲道理。
  慕容泓眯眼,道:“你个死奴才该不是又哄朕,其实你根本不会游吧。”
  “奴才当然会游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要朕推你下去吗?”慕容泓瞪她。
  长安转身就向池子另一侧走去,边走心中边嘀咕:你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瘦鸡,一把骨头估计漂都漂不起来,更别说游了。好好瞻仰你安哥矫健的泳姿吧,这辈子你也只有站在岸上瞻仰的份了。
  在另一侧池子边上站定,她摘下帽子解开腰带,脱下外袍扯下袜子,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剥得只剩中衣中裤。那动作比真正的男子脱衣还要豪放利落,哪有半分女子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的娇羞与腼腆?
  慕容泓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凭心而言,这奴才除了那张比一般奴才更明艳精致的脸之外,言行举止确实无一处像女子。
  长安脱完了衣服,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做下水前的热身运动,拉伸肩部肌肉,拉伸腰部肌肉,拉伸腿部肌肉,拉伸腹部肌肉以及拉伸韧带等等。
  慕容泓见她举止怪异,问:“你在做什么?”
  “奴才小时候有一次溺水为一茅山道士所救,他教奴才每次下水前做这几个动作,就能镇住水中的魑魅魍魉,等到奴才下水时,它们就不敢缠住奴才把奴才往水下拖了。”长安一本正经道。
  慕容泓:“……”死奴才,说得他寒毛都竖起来了。
  长安做完了热身运动,原想如前世一般往水中一跳,又怕池子太浅让自己头着地出洋相,遂转过身张开双臂背对着池子往后一倒。水花四溅中,她毫无悬念地沉入水底。
  慕容泓见她沉下去了,心中一揪,但转念想到这池水浅,纵然出事他自己也能下去救她,心中才重新安定下来。
  结果表明他果然多虑了,长安入水之后停都没停,当即一个灵活地翻身脸部朝下,臂划腿蹬,连气都没换一口直接就到泳池对面了。
  从水下探出头来,她抹一把脸上的水,回身看着慕容泓道:“陛下,奴才没骗您吧。”
  这浴池果然小了些,慕容泓都未看清她到底是如何游的,只看到水底一抹白影鱼一般姿态曼妙地一滑就到对面了。此刻见她衣衫尽湿地贴在身上,双肩如削腰肢细瘦,那胸口却还是如男人一般平平如也,不免目露好奇。
  长安见他看她胸口,不觉羞耻只觉好笑。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人在青春敏感期,多少会对异性的身体构造产生好奇。这封建社会的少年,他终究也是少年,七情六欲与她那个时代的少年可没什么不同。
  如是想着,她背靠在浴池边上,双肘向后撑在浴池沿上,看着慕容泓大喇喇道:“陛下,别看了,奴才这里没什么看头。您若是对这个部位有什么特殊癖好,将来选妃时将它定为选拔标准之一即可。”
  慕容泓顿时面如火烧。他方才不过好奇之下走了会儿神而已,并非一直盯着她那里看,被她这么一挤兑,倒显得他有多下流一般。
  他恼羞成怒,然而不等他发火,长安却又往水中一扎,潜泳到这头浮出水面,没事人一般笑眯眯道:“陛下,奴才可以上来了吗?”
  慕容泓颊上红晕未褪,绷着脸道:“不可以。”
  长安:“……您到底想做什么?”
  慕容泓迟疑了一下,握着双拳似给自己打气一般道:“朕要学游泳。”
  长安:“哈?”
  “朕不想这宫中有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朕进去了,就有死无生。”慕容泓道。
  长安:未雨绸缪是好事,只是这地方实在不适合学游泳啊。不过也只有在这里学最安全,因为若是让人知道他学会游泳了,就不会想着用水来害他,那他这个技能就等于白学了,毕竟一个皇帝,整天前呼后拥的,没事也不会自己掉水里。
  这样浅的水,这样小的池子,要教会一个人游泳……长安深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陛下,褚翔应该也会游泳吧,您何不让他来教您?”无奈之余,长安忽灵机一动。
  慕容泓不吱声,兀自拔下发髻上的金簪,除去外袍,穿着他素日里睡觉才穿的丝质睡袍步下台阶。
  长安看着他衣袂飘飘地涉水而来,表情麻木:穿睡袍来游泳,很好,很有想法!
  有台阶的那一侧水底角落里有石凳,人坐在上面池水正好没到肩部,慕容泓下了池子后就坐在那上面,不动。
  长安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过去问道:“陛下,您不是说要学游泳?”
  慕容泓注视着眼前碧波粼粼的水面,喉头滚动一下,强作镇定道:“朕先歇会儿。”
  长安弯下腰看他。
  慕容泓见她又做怪样,忍不住警告性地瞪她一眼。
  长安噗嗤笑出声来,道:“陛下,您该不是怕水吧?”
  “朕若是怕水,又岂会让你来教朕游泳?”慕容泓面若冷玉道。
  “有道理。”长安一指按在下巴上转身欲走,却在慕容泓放松警惕的瞬间突然回身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一边往池中拖去一边嬉笑道:“既然陛下不怕,时辰不早了,我们快点开始吧!”
  慕容泓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长安按入水中,他受了惊吓,胡乱挣扎。
  但不管他如何挣扎,长安始终牢牢抓着他直到将他按到池底。
  慕容泓一开始呛了几口水,发觉自己的后背着底后,他居然神奇地停止了呛水睁开眼来。
  池水清浅,殿中灯火又亮,故而虽然人在池底,看得却也是极清晰的。
  他看到长安的脸就在他面前,相距不过两寸。她唇抿得紧紧的,眉眼却带着笑意。
  他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她如此放肆,他心中居然没有丝毫怒意。想想也合该如此,她在他面前放肆得还少么?次次都要动怒的话,他怕是早成了庙里的怒目金刚了。
  长安见他安静下来了,眸中笑意更甚。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拂过他荇草般柔滑而招摇的长发,她伸手捧住他的头,迎着他有些迷离的目光凑过脸去,像是要亲吻他的模样。
  慕容泓不动,由着她接近。
  长安却在毫厘之间停了下来,然后对着那差一点就要贴上去的唇,轻轻地吐了个泡泡。
  慕容泓:“……”
  长安吐完泡泡,唇角一弯,拉着慕容泓的胳膊往水面上浮去。
  慕容泓头一浮出水面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他慢慢地走到浴池边上,双手搭在池沿上,慢慢平复着气息。
  “陛下,您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下,只要您掉进水里,第一要做的就是不能慌乱,屏住呼吸,千万不能如刚才一般呛水。在水里一旦呛水可就危险了。”长安倚在池子的另一边,看着慕容泓的背影闲闲道。
  自上次中毒病愈后,慕容泓一直很注意调养,而今虽不似以前那般形销骨立,却依然看得出身形单薄,从后面看,那小腰只怕比她也粗不了多少。
  长安心中暗道:好在这小瘦鸡没有钟羡那般惹火的身材,如若不然,这样的色诱,姐还真就未必能把持得住。
  小瘦鸡对她来说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吸引力,这着实让她轻松不少。
  慕容泓喘匀了气息,回过头看着长安。
  长安冲他绽出个纯洁无暇的微笑。
  慕容泓面色不虞地向她走来。
  长安:惨!看他一副要算账的模样,我要不要去水里躲躲?可这水这般浅,一弯腰一伸手就能把人给拽出来,躲也白躲啊!
  犹豫间慕容泓已然走到她面前。长安笑容变得勉强,道:“陛下,您、您还学吗?”
  “你方才在水底什么意思?”慕容泓绷着脸问她。
  “没什么意思啊,就想告诉您在水里不要怕,只能往外吐泡泡,不能往里吸水啊。”长安一脸无辜地解释道。
  慕容泓身子前倾,双臂撑在池沿上将长安困在中间,盯着她水润润的双眼道:“你是觉着朕好糊弄,还是好欺负?”
  为了避免碰到他的身体,长安身子努力后仰,解释道:“奴才怎么敢……”
  “你有什么不敢?明明拒绝了朕,却又处处来撩拨朕,你是觉着朕真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有恃无恐是不是?”慕容泓截断她的话,长眉深蹙道。
  “奴才冤枉,奴才哪儿撩拨您了?”长安委屈兮兮道。
  慕容泓看着她,平日里都藏在帽中的绒绒细发此刻都柔顺地贴在她饱满光洁的额上,显出几分青拙的稚气来。洁白的眼皮下,那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掩着底下那双水光盈然的眸子,不是寻常的楚楚可怜,反倒透着一股波光艳影般的迷人神采,直教人心头都荡漾起来。那笑起来总是一侧弧度大一侧弧度小的嘴唇形状其实是工整而对称的,那样不怀好意的笑,大约不是天生,而是后天练就的吧。
  看着面前这张犹如被春雨洗过的鲜花嫩蕊般的脸,慕容泓再次确定,他的确喜欢这个女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他都喜欢。他之所以会觉得她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他,那是因为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都能牵动他的内心,让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转。
  与此同时,他也确定,虽然他是帝王,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能轻易征服的。难征服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那颗桀骜不驯的心。
  他收回手,放开了对她的禁锢,缓缓退后两步。
  没关系,既然他能对慕容瑛赵枢之流付出如此之巨的耐心,对她,他又何须急功近利?他与她都尚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适应。
  第247章 走剧情
  长安和慕容泓在浴池里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最后,高贵冷艳的皇帝陛下终于学会了一个泳姿——狗刨。
  长安觉得一个原本怕水的人能在两个时辰内学会狗刨,高徒未必,但她绝对是名师了,所以心满意足。当然她是绝对不会告诉慕容泓这个泳姿名叫狗刨的。
  ……
  由于刘光初主告,辅国公府递的诉状,怀之焱很快就被“请”去了廷尉府配合查案。
  朝上没了太常卿是大事,这外甥告姨父,岳父老泰山帮忙递状子的事也是鲜有耳闻,一时间整个盛京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廷尉府新接手的这桩案子上,各条街上的茶楼日日爆满,百姓们猎奇的目光后,无不透着这桩案子的影子。
  荣和巷一间名为松风阁的茶社二楼,一位二十出头的锦袍公子从窗口探出头来,对正路过楼下的张仁远唤道:“张兄。”
  张仁远抬头一瞧,原来是他最近新交的朋友李茂年。那日他喝多了酒又去赌坊投骰子,输得精光之际,想起自己流年不利事事不顺,便于赌坊中吵了起来,险些没被人打死,幸亏这李茂年及时出手救了他。
  如今见他相邀,他便转身进了茶楼。
  “张兄,看你这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二楼雅间,李茂年一边殷勤地给张仁远斟茶一边问。
  张仁远形容消瘦眉目无光,开口便是自嘲:“还能去哪儿,去安国公府打秋风罢了。”张仁远的祖父与如今的安国公张懋是兄弟,只不过张懋是嫡出,而他祖父是庶出罢了。
  李茂年笑道:“看张兄这话说的,若是以你的人品才学还需要打秋风的话,那如我这般人,岂不是只能去街面上行乞了?”
  张仁远端起茶杯,抑郁道:“李兄,你跟我不同,你是有前程的人,而我……呵!”他一仰头,以喝酒的姿势将一杯茶喝得涓滴不剩。
  李茂年将桌上的茶果点心推到他面前,道:“张兄,你还年轻,凡事不能钻牛角尖……”
  “牛角尖?我这算钻牛角尖么?君无戏言,陛下金口御断,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希望?当然了,这也不能怪陛下,都怪我自己莽撞愚蠢自以为是,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那刘韬自己出去勾搭女人被人杀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他的事去太尉府前闹事?不过都是受人挑唆罢了。唉,这茶实在无味,李兄,我请你喝酒去如何?”张仁远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转移话题道。
  李茂年忙阻道:“诶,张兄,这大白天的可不兴买醉。其实依我看来,人年轻时多经历些也未必是坏事,就如你此遭受了如此冤屈,将来待你踏入官场,你定会比与你同期入仕的更多几分小心与谨慎,绝不会再轻易落入旁人的圈套了。”
  “入仕,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我倒觉得张兄尚可以博上一搏。”李茂年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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