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紧少帅粗大腿 [穿书] 第115节
六月三十日,容城公子的《灾区见闻录三》发表之后的傍晚,《申报》主编黄铎在回家的路上被暗杀身亡。
沪上报业人与文化圈名人震惊不已,连各学校的学生们都为此而走上街头游行,为黄铎喊冤,要求军政府严惩凶手,社会各界名人呼吁给新闻报界人应有的尊重与宽容,让大家能从报纸上了解到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掩耳盗铃,渲染虚假繁荣,麻痹民众。
还有别家报纸半含半露的猜测黄铎之死与军政府有关,认为《申报》的报道有损军政府的颜面,惹怒了某位政要,这才遭到了暗杀,并且抨击沪上军政府的黑暗,有报馆开始悼念直言不讳的前《社会日报》主编江白水,并且把黄铎与江白水都追封为时代的勇士,报界的喉舌。
当然,连带着写出《灾区见闻录》的容城公子也遭到了一致的褒奖,认为她已经从一位女权斗士上升为报业良心,从致力于唤醒被封建枷锁禁锢的女性群体转而直面普通民众的凄惨境遇,其新闻稿比之檄文也是不输分毫,同行的一批记者们的新闻稿拿出来与之对比,无论是视角,新闻的深度与广度都远远及不上容城公子。
她甚至被沪上报业同仁及文人圈子里认定为“新时代女性的楷模,有敏锐的洞察力以及一颗悲悯济世之心,是报业奇迹”,各种赞誉加身,狂涌而至。
还有人为她的生命安全担忧,认为黄铎遭遇不测,只恐容城公子成为下一个目标。
身在灾区的顾茗对此一无所知。
她喝一口搪瓷缸子里浑浊的开水,感谢老天终于在连日大雨之后终于放晴,就连这开水也还是盛俨想尽了办法弄来的柴烧出来的。
来时脚上穿着的一双皮鞋早就被泡的不成样子,身上的钱也全都捐了出去,雨靴还是盛俨掏钱高价所购,为此她特别不好意思,再三向盛俨表示:回沪取出积蓄就还他。
盛俨愣的时候比较愣,事关自家少帅的终身,精明的时候也是不可小觑,连连拒绝:“顾小姐不必麻烦,这些钱都是来之前少帅给的,他说要属下打点好顾小姐的衣食住行。顾小姐如果实在想感谢,还是去谢我家少帅吧。”
顾茗:“……”
有时候她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错,过去存在于她记忆之中那个自大狂妄的直男癌冯瞿是她臆想出来的,后来这体贴周到关心她的冯瞿才是真实存在的。
改变巨大,几不敢相认。
她穿着雨靴,身上是短袖跟裤子,头发扎成了辫子垂在脑后,还戴着斗笠,活脱脱一个河边的乡下丫头,挎包里背着厚厚一叠文稿与纸张,往灾民身边扎堆,认真倾听他们于灾难来临之时的声音,含着热泪熬夜写文章。
公西渊与她在灾区重逢,就见到她这副模样,对着她晒的红彤彤的脸蛋不由失笑:“阿茗,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这位留洋派的先生来灾区,竟然还穿着西装马甲,只不过衣服已经皱巴巴的,上面全是泥印子,皮鞋也早被泡坏了,领带不见了踪影,唯有胸前的相机被珍视的挂在脖子上,时时护着。
顾茗指着他被泡开的露出脚趾头的皮鞋大笑:“你好像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两人都颇有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感觉,再加上重逢的喜悦,倒是将连日来的沉郁悲痛之心给吹淡许多。
公西渊是随着中威轮船的捐款物资前来灾区的,怕有人贪污,少东家亲自坐镇押运,顺便现场采访写些新闻稿回去,两人才有此一遇。
中威轮船的捐款物资直接送归红十字会调派,公西渊便拿着相机随处走走,见到顾茗之后习惯性向她讨要稿件:“快拿来给我看看你写的稿子。”
顾茗打开挎包,将一沓稿子递给他,两人找了块大青石随意坐了下来,谁也不比谁干净,早就不讲究了。
公西渊低头看稿子,顾茗便拿出笔记本随意的写写画画,等到看完她的稿子,便有几分自暴自弃:“你的新闻稿珠玉在前,我都不敢再下笔写时评了。”
顾茗撑着头笑:“公西,你这可是谦虚了啊,我这次只写了新闻稿,时评可没敢下笔。怕一时不小心愤世嫉俗,写出太过激愤的东西出来,影响我写新闻稿的客观公正性。”
公西渊双目放光:“要不……你写几篇时评给我,我带回去发表?况且据我所知,沪上军政府的宽容度可比不上容城军政府,当年的江白水之事无人不知。”又忽而忧心忡忡:“阿茗,我总觉得你这次的稿子打了军政府的脸面,会不会为自己招来祸?卢家那对父子心眼跟针鼻管似的,你可要小心一点。”
彼时的顾茗一心一意都在灾区民众身上,对这些也不甚在意:“我不能忧虑卢家父子的心眼就什么都不做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我一个写文为生的人连要写些什么都再三顾虑,人生哪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面对灾民绝望的眼神,满道浮尸,她失恋的愁苦也变的无足轻重了,并且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的豁达通透,全都想明白了。
万事随缘随心,珍惜当下。
公西渊笑道:“你现在活的可真通透,跟块儿水晶似的。”他随便翻动稿子,却在最后一页的背面看到数行密密麻麻的字,不由读出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第153章
公西渊很是惊奇:“你竟然还会写诗?”檄文写得、小说写得、新闻稿也写得,连诗也写得,简直全才。
顾茗浅浅一笑:“这首诗可不是我写的,是一位叫艾青的诗人写的。”
斯时斯地,艾青的诗恰好贴合她的心境罢了。
两个人在泥泞的街头散步,同去红十字会设立的临时医院探访伤病灾民,一起讨论中华报业的未来,倒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志趣相投。
盛俨一直亦步亦趋跟着顾茗,有好几次她回头看到他的表情,都快要被他幽怨的眼神给逗乐……总觉得盛俨入戏太深,演活了一名深闺怨夫,脸上各种小表情很是生动,如果脱离军部去演艺界发展,说不定能一炮而红,走上人生巅峰。
公西渊如今心怀坦荡,上次回家撞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对方要比他小个四五岁,誓要让公西渊履行小时候扮家家酒时候的诺言,还紧追不舍跑去他的报馆应聘,搞的他很是被动,无可奈何向顾茗提起:“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她这简直就是胡闹嘛!”
“说不定闹着闹着就闹出感情来了呢。”顾茗笑吟吟劝他:“凡事无绝对,话可别说太满。”
他心里的理想女性就是顾茗这样的,可惜顾茗视他为挚友,也许两人之间曾经产生过朦胧的好感,但那不过是山谷里的雾,一阵风就吹散无踪,剩下的东西不足以发酵成为醇香醉人的爱情,反而更如水中清泉,渐渐透出君子之交的简单纯粹。
“她呀,就是从小胡闹惯了的。”
公西渊离开的时候,再三叮嘱顾茗一定要注意安全,都快化身为话痨,让五步开外的盛俨听的直翻白眼,恨不得为自己辩解:顾小姐的安全由我们负责,哪用得着你来多嘴。
三个月之后,顾茗随同红会的人撤离灾区,一经抵达沪上,就被军政府的人扣留,直接送进了监狱,连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盛俨愣头青一个,还想上前去与他们理论,还是宫浩有急智,拦腰将人抱住,死命相劝:“别犯傻!咱哥俩一起都被连锅端了,谁向少帅报信?”
“可是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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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被捕之后,万般庆幸她的行李及稿件由宫浩提着,她自己只带着两件随身的衣服。
她进了沪上军政府的监狱之后,要求见《申报》的黄铎,押送的大兵告诉她:“黄铎几个月前已经死了。”
“黄主编……死了?”顾茗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不可能!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大兵很不耐烦:“死就死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哐啷一声关上门,加了大锁走了。
牢房里很暗,仅有的天窗透出一点光亮,却远不能扫除整间牢房的黑暗。
一个人在密闭的环境呆久了,总容易胡思乱想,何况顾茗乍闻黄铎过世的噩耗,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有满脑子的问题想要找到人解答。
关押她的人大约很会打心理战,除了一日两餐负责送饭的大兵,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顾茗试图从送饭的大兵嘴里掏出真相,但对方根本不搭茬,送完了东西就迅速锁门离开,对她所有的话都充耳不闻。
她心里还存着微渺的希望,总盼着逮捕她的大兵胡说八道,而黄铎还活着,正在主持刊印《申报》。
第三天,牢房门在饭点之外被打开,这次进来的人她也认识,正是沪上少帅卢子煜。
卢子煜进来之后,夸张的笑起来:“容城公子,别来无恙?”
顾茗对这位沪上少帅的认识仅限于外界传闻,这是个好色跋扈的家伙,都不是什么正面的评价,心里便升起警惕之意:“被关在这里,说实话,不大好。”
卢子煜也不太喜欢监狱里的味道,但谁让容城公子住进来了呢?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离开沪上几个月,在灾区大约是真吃了不少苦头,皮肤被晒黑了不少,身上的穿着就跟个乡下丫头似的,又土又野,碎花短褂油黑的大辫子,人却瘦的可怜,唯其如此,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闪烁着炽烈的光芒。
卢子煜玩过多少女人,却从来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这么矛盾的特质,她生就一副楚楚可怜的纤弱模样,可是长相与行为极其不相符,由她写出来的文章推断,性格却异常刚烈,简直令人着迷。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替你换个豪华的地方,从今往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顾茗懂。
“我不太明白卢少帅的意思,难道一个人被捕的罪名也可以随意更改?监禁的地方还有豪华与简陋之分?”
沪上军政府难道在监狱里还搞vip待遇?
卢子煜莫棱两可:“被捕的罪名不可以随意更改,但是坐牢的人却可以替换。”
顾茗不可置信:“让别人替我做牢?”
卢子煜笑起来:“有何不可?”
“那我呢?从此成了黑户?”
“容城公子不亏是容城公子,聪慧敏锐,外界果然没有夸错。”卢子煜见她一点就透,更是欣喜:“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怎么会成为黑户呢?”
顾茗眉心一跳,终于明白卢子煜绕这么大一圈要做什么了。
她不动声色的试探:“假如我不能应允卢少帅,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卢子煜就喜欢聪明人打交道,绕圈子也能省点力气,可喜容城公子在利诱面前还能保持清醒。
“很遗憾,那你恐怕要追随黄主编的脚步了。”
此时此刻,顾茗想起两个月前被召回的灾区防汛主任景金,这位离开灾区之时还能有大批以“军需物资”为名的“行李”被带走,也不知道他回到沪上之后如何应对卢弘维的怒火。
她的手指头不由自主蜷了起来,后心发凉,终于问出了自被捕之后就一直想要问的事情:“黄主编他怎么了?”
卢子煜自以为十拿九稳能将容城公子收入毂中,便也少了顾忌:“那位黄主编吧,他不太听话。我父亲很不喜欢他。”他夸张的比划了一下:“……就这样,他消失了。”
顾茗死死忍着才没能当面摔他一巴掌——世界上从来不缺无耻之人,只有她自己的三观一直被社会打碎重塑,最初的报负几乎被蹂躏成渣。
“黄主编……他真的没了?”
卢子煜一笑:“那还能有假?”他似乎兴致极好:“不听话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顾茗心中难受的无以复加,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浮上心头,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得意猖狂的大笑,而她却不能为黄铎申冤。
卢子煜起身:“容城公子请吧?你也许久没有好好洗澡吃饭了。”
很多人都道沪上军政府的卢少帅好色,他也确实有很多女人,家里外面的一堆,然而外界却不太清楚,他喜欢那种读过书的女人更甚于堂子里极会侍候人的头牌,只当他荤素不忌。
他小时候极其厌烦读书,“不学无术花花公子”的名头一戴就是许多年,但是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他看的很透彻——女人哪怕书读的再高,也很难抵挡他的钱权诱惑。
然而今天他恐怕不能如愿了。
顾茗盘膝坐了回去:“卢少帅请自便,我觉得这儿挺好。”
她摆出一副天荒地老要将牢底坐穿的样子:“我也许久没见过黄副主编了!”
油盐不进谈判失败,卢子煜气冲冲离开了。
顾茗摸到后背的濡湿,脱力朝后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