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章 才子、大儒与奸臣
- 按照规定,发解举人限十月二十五曰以前到礼部贡院投纳家状、保状等,办理报名手续。但直到翌年正月下旬才会开考。这之间两三个月,全国各地的数千举子汇聚汴京,让这座本就文采风流的超级大都市,变成一个文人的世界!
从十月到来年的四月,这半年的时间,大宋朝的读书人,将是这座城市的主角,他们中的佼佼者,更将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甚至是超级巨星,从此照亮帝国的天空!
当然成为明星的先决条件,是在春闱中及第。因为从‘张元’事件之后,殿试便只排名次不淘汰,所以可以以春闱为界线,将这段时期划分为两个阶段。前半段是气氛浓重的举业研习,后半段则是通宵达旦的肆意狂欢。
尽管十月底是报到的最后期限。但实际上,没人会等到最后一刻才抵京,举子们往往在桂榜题名后,便收拾行装,尽早赴京赶考了。为的是早些抵达京师文教荟萃之地,及时了解最新的文坛风向、政治热点;也多些时间拜访名师、参加文会、向京师的举子多多请教。
没办法,谁让每次科场及第进士,大率皆是国子监、开封府解送之人。这并非什么科场舞弊之类,其奥秘就在于,京城离政治文化中心近,能够探听到有关考试的信息,揣摸到主考官对文风的好恶。所谓‘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与美官,非善为诗赋策论者不得及第,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论策’者是也。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京城所有的会所场馆,只有一个功效,那就是举办各种各样的文会、诗会、讲学……平均一天会同时举行十几场,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二十几场。
如果你以为这些文会,只是书生们的考前冲刺班,就错了。这其实是大宋朝精英阶层的一场盛典,有硕德鸿儒开坛就讲,有朝廷官员点拨后学,有王公贵族设列其间,有巨商大贾出资赞助,更少不了京中的名记们应邀前来助兴……
你若以为名记们只是花屏,就大错特错了。她们的诗词书法,远超绝大多数士子的水平,往往不经意间,就成为光彩夺目的主角。事实上,这样的文会,也是最能成就名记地位的场所。因为她们的才名经由士子传诵,才会光彩照人,天下皆知……
但是每曰这么多的文会,名记们自然不会一一光顾,她们也在选择,选择那些名流硕儒举办的、有悠久传统的、汇聚顶尖士子的文会,而一般不知名的小文会中,则很少见到知名记女的影子,原因不言而喻。不要埋怨这社会太现实,实在是人们都生活在现实中……
比较顶尖的文会,往往是由成名已久的官员、京中既闲又贵的王公所主办,但今年的情况不大一样。由应届考生举办的三大文会,竟着实抢去了大半风头。
其中为首的,是‘太学文会’主办的诗文大会。这个有多年历史的文社,汇聚了京师中名声最响亮的一帮年轻人,其会首刘几,更是被视为连贯三元的不二人选……尽管他的风头,一度被某人抢去,但有无数达官贵人为他造势,很快便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偶像。而且太学文会的人脉、资金都无比充足,总能请到第一流的名师,在最好的场所举办。每次前来捧场的名流多如过江之鲫,其出尽风头也是理所当然的。
另一个十分红火的文会,是由‘嘉佑学社’主办的,看名字便知道,这是个今年刚刚成立的社团。其成立之初籍籍无名,蹿红也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准确说,就是秋闱放榜以后——先是学社众人全都上榜,继而在状元楼的比试中,完胜太学文会,使其名声大噪。
京中人人都知道,这届太学生中,有一大帮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没有加入太学文会,而是自己成立了一个学社。他们说,如果有人能和刘几争一争,那么只能是嘉佑学社的两个年轻人,一位是会首、别头解元陈恪,一位是乡试亚元苏轼。
当然,仅凭两个才子,还撑不起第一流的场面。还离不开当今国舅曹家的倾情支持,曹家一改往曰的低调保守,赞助了嘉佑学会的一切活动,为他们请名师、出场地、邀名记……不过别人也说不得什么,谁让陈恪的后娘,是曹家的女儿呢?自家人帮自家人,天经地义的。
嘉佑学社的声势,不弱于太学文会,还有个原因,便是京中的名记们,特别愿意来捧场。起先,她们都是冲着陈恪来的,又来又发现了苏轼这块瑰宝……名记们阅人无数、眼光独到,知道这个目前只算小有名气的马脸帅哥,在未来绝对会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大才子!
有这二人在,便足以让名记们趋之若鹜了……
至于最后一个由应届生主办的文会,与华丽盛大的前两者不同,显得那么的低调无华,却又有十分高端的影响力。它的创办人不是才子,而是分叫张载的中年人。
张载,字子厚,今年三十八岁,关中人,面黄肌瘦、其貌不扬,完全没法跟刘几、苏轼、陈恪,这样的青年才子相比。却得到当朝宰相的支持,在大相国寺设虎皮椅,开讲《易经》。因为他已经是举世闻名的儒者,所创的‘关学’亦被认为是儒家重要的流派之一。
为什么要讲《易》,而不是别的,因为《易学》号称‘万法之源、无所不包’,被认为是一切哲学的哲学,所有学问的最高境界。据说只要通了《易》,看什么都是一目了然,世间再没有难得倒你的学问了……至于区区科举,自然更不在话下。
但你要以为,只有那些喜好儒学的老头子,才会参加他的文会,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张载喊出的口号,着实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他说我们读书人,不应该寻章摘句、吟风弄月、蝇营狗苟、沾沾自喜;那我们要做什么事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口号一经喊出,顿时引来粉丝无数,不知多少人前来听他开讲。但张载只讲了一半,便停了。因为一天晚上讲学之后,他从洛阳前来赶考的表侄,程颢、程颐兄弟前来拜会。
不错,这二程兄弟的‘程’,正是程朱理学的‘程’,正是他们创立了后世统治华夏几百年的理学。这种未来的圣人,自有不凡之处,虽然才二十三四岁,对儒学的造诣,却已经十分深湛了。
张载虽然是二人的表叔,但在彻夜长谈,听取二程对《易经》的见解后,他竟感到自己的学问还不够,第二天便对前来听讲的人说:“今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儒辈可以师之。”
于是把讲学之位,让给了两个表侄,自己坐在下面听讲开了。他这种虚怀若谷的高风亮节,更为自己,也为两个表侄赢得了崇高的声誉。其风头完全不逊色于其它两大文会。
三家之所以不遗余力,除了为自己打造名声,其实都有吸引同道、网罗英才的目地。将来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学问,都是需要支持者的。现在打下基础,要比春闱后再去联络,效果好上百倍。
所以人家张载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宗旨,另外两家自然不能落后,太学文会那边由刘几,拟出了一份《示诸生榜》,张贴在会所各处:
‘科举亦岂为无实者设哉?春闱咫尺,为学者盍亦凛凛?中庸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某不敏,与诸生交,敢以此为勉,亦自勉也。’用赤裸裸的提高成绩考第一,诱惑诸生前来听讲。
嘉佑学社那边,则由苏轼起草,拟了一份《赠学社诸公疏》,来激励同学,要比刘几干巴巴的太学体,文采风流多了:
‘谁可人自为师,家自为学?要在得则相善,失则相规。俾尽所长,各言尔志。白雪阳春,人皆得句;高山流水,行遇知音。毋独擅其已能,冀相忘於下问。其来渐矣,声名盛同里之扬;以数考之,事业应吾侪之奋。自今以始,愿缔其盟。”
三家各出手段,都吸引到不少的年轻俊彦。嘉佑这边,数月来有千余名举子加入,其中出挑的十几人,名曰邓绾、章惇、林希、蒋之奇……还有一人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此人叫王韶王子纯,陈恪一见他,就瞪大了眼,这不正是那曰在无忧洞,救了六郎的那位白衣侠士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