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萧彧也不客气,端起来一看,又有点喝不下去了,因为是末茶,就是将茶叶磨成碎末冲泡的,连茶叶一并喝下去的,跟后来的冲泡方式不同。萧彧勉强喝了一口,味道苦涩,便放下了。
  等了大约一刻多钟,那名本地捕快终于来了,萧彧便直接问起了龙虎山土著的情况。
  杨英倒是知无不言,土著自称赛人,散居在崖州各处,靠近海边平原处的,很早就接受了朝廷的统治,慢慢通了教化,与汉人相差不大,居于深山的赛人信息闭塞,民风也更为彪悍,不太服管教。
  龙虎山中的赛人离州城并不远,并非完全不通教化,原本是纳粮的,后来上任族长死后,他的儿子继位后,就拒绝再向官府纳粮,有几次税曹去收税,都被打了出来,后来就没人敢去了。
  萧彧问:“官府就奈何不得?”
  薛钊摇头:“他们居住在深山中,地形险要,还善制毒,中了他们的毒箭,几天不能动弹。他们自给自足,能在山里生活一辈子都不用出来。”
  萧彧苦笑,倒是不用出来,但永远也别想进步了,只能永远做原始人。
  萧彧说:“他们既能自给自足,为何又会同山贼沆瀣一气?”
  杨英说:“我听说,去岁那山贼头子娶了居默族中女子,所以这两家成一家了。”
  “原来是联姻了。”萧彧沉吟片刻,“这么看来,赛人并不打家劫舍,何不想办法从这边突破,切断与山贼的联系,再将山贼围困在寨中,围得他们水尽粮绝,我看我们也不会有多少伤亡。”
  第33章 渡气
  薛钊看着萧彧:“郎君这法子听上去可行, 只是怎么去突破,如何突破呢?”
  萧彧摊摊手:“这就得看薛大人的了,我只是提个建议。”
  薛钊沉吟不语。
  萧彧问杨英:“那赛人从不跟山下人交易?”
  杨英说:“也不是, 他们也得下山来换盐和一些物品。只是不知道谁是居默族中的,除非去龙虎山蹲守,但龙虎山现在被山贼占着, 人少了也不敢去, 人多了又会打草惊蛇。”
  萧彧说:“那就找艺高人胆大的去。”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气氛显得有点沉闷而尴尬, 杨英主动告退了。
  薛钊说:“郎君说的这个人,我这边还真不太好找。”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凛之说:“让我试试吧。”
  萧彧看着他:“凛之。”
  裴凛之朝他点了点头。
  薛钊抱拳:“小公爷深明大义, 下官佩服。”
  裴凛之说:“我们就先走了,回头有了进展, 再来与薛大人商议出兵之事。”
  出了刺史府,萧彧充满歉意地看着裴凛之:“又要让你涉险了。”
  裴凛之看着他:“我不替郎君分忧, 还能有谁?这山贼不除, 咱们那瓷窑就没法一直办下去。那周遭百姓也要长期处于被劫掠的境地。”
  萧彧笑起来:“凛之最懂我。”
  裴凛之看着他的笑容, 放柔了声音:“回吧, 郎君一夜未睡,该回去歇息了。”
  萧彧打了个哈欠:“我还好, 你不也一样没睡。”
  裴凛之走到马边,从吉海手里接过缰绳, 翻身上了马,再弯腰伸手将萧彧拉上了马背, 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对吉海说:“吉海走回去吧。”
  “是, 师父!”吉海连忙回答。
  “郎君坐稳了。”裴凛之一夹马腹, 驱马往城外跑去。
  萧彧搂着裴凛之的腰,回头看见吉海撒开脚丫子在后面追,心里有些歉意:“我今日让吉海跑了两个来回了,不能带他一起骑马?”
  裴凛之说:“马儿承受不住,就当多操练了。他不敢有怨言。”
  萧彧当然知道吉海不会有怨言,只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吉海年纪也不大,这么热的天,自己喊一声,就跑来跑去的,半分犹豫也没有:“你这徒弟挺不错,以后对他好点。”
  裴凛之在前面答:“嗯。”
  现在基本方案已经确定,至于具体怎么接近赛人,还得想点办法。回去的路上,萧彧就在琢磨,怎么才能跟赛人接触上,就算裴凛之跟踪上对方,也得想个法子接近并且要取得信任才行。
  赛人下山会换些什么呢?那必定是他们没有的,比如针头线脑,锅碗瓢盆,菜刀剪刀之类的。萧彧灵光一闪,有了,叫裴凛之扮个货郎好了。
  一到家,萧彧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点子给裴凛之说了,裴凛之听完,觉得十分窘迫:“让我当货郎?”
  “对啊,货郎走街串巷,出现在他们那儿才不会引起人怀疑,更容易接近他们。”萧彧想到这个,就觉得特别好玩,“要不是我不会武功,我都想自己去了。”
  裴凛之嘴角抽了一下:“那还是我去吧。”
  翌日,闵翀和吉山骑着马去找牛拉车。萧彧就拉着裴凛之进了城,看了一圈,干脆就在街上买了一个货郎的行头,既然要假冒,就要做到位,毕竟一个说官话的货郎怎么可能有一副全新的行头呢。
  萧彧又根据赛人的需要,再添置了一些东西,比如膏药、菜刀、剪刀、斧头之类的,又从家里拿了些纸,如此便凑齐了,手里再拿个拨浪鼓一摇,就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小货郎。
  萧彧将拨浪鼓塞进裴凛之手里:“凛之,走一圈,吆喝几声,针头——线脑——梳头油嘞——”
  裴凛之从三岁后就再也没有玩过拨浪鼓,如今马上二十岁了,居然又拿上了拨浪鼓,还要叫卖,实在是臊得慌,他红了脸,张开嘴,完全叫不出来。
  萧彧笑得直不起腰,周围的孩子都跟着笑,想看英明神武的裴郎君怎么卖货。
  萧彧说:“我就知道你干不来,还是我去吧。”
  裴凛之这下急红了脸:“你不能去。”
  “可你也叫不出口啊。而且货郎需要伶牙俐齿,油嘴滑舌,你这形象和气质还真有点不太符合。”萧彧捏着下巴说。
  裴凛之不服气:“郎君难道就符合了?”
  萧彧说:“我改一下妆容,会比你像多了。”就与人交际方面,萧彧自认要比裴凛之强。
  裴凛之又说:“那安全问题呢,遇到山贼你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萧彧眼珠子一转,又冒出一个点子来:“有了,你跟我去,我是货郎,你是我哥,不过得装一下傻子。不然的话你这么大个子怎么会跟着我呢。”
  裴凛之听说让自己跟着,便点头:“好。”
  等闵翀和吉山拉着大车回来的时候,萧彧已经摇身变成小货郎了。林海生家的牛是真丢了,找不到了,萧彧赔了他家一头牛,这瓷器还没开始烧呢,就已经赔上一头牛了,成本可真够高的,一头牛得两吊钱呢。
  海生在回春堂诊治了两天,便被接了回来调养。这次拉回来四大车粘土,应该能用上好一阵了。在山贼被剿灭之前,萧彧是不打算让人去挖粘土了,用命去换,就算是金坷垃他都不愿意。
  所以当务之急是解决山贼问题。为了尽快适应新身份,萧彧每天都在村子里叫卖锻炼业务:“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全都是女人和孩子喜欢的东西,一叫唤,女人和孩子就围上来了,在村子里别提多受欢迎了,还真卖出去不少东西。
  米糕和风车是萧彧自己做的。米糕惨了点蜂蜜,有点儿甜,很受老人孩子欢迎。风车是用纸做的,这个都没人见过,因为之前纸张稀缺,没人想过用纸来开发玩具,相当受孩子欢迎,现在村里的孩子人手一个纸风车,跑起来呼啦啦地转,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听着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萧彧练业务期间,裴凛之还抽空去龙虎山探了路,确定好目标,不在山里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花费的时间越长,危险性越大。
  他们的计划是萧彧摇拨浪鼓,裴凛之负责挑货担,但裴凛之觉得这样还不太安全,如果碰上大股山贼,他担心自己救不下萧彧,想要带马去。
  萧彧反对:“本来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就很奇怪了,还带一匹马,就更惹人注目了,况且马走山路也跑不起来,反倒成为累赘。咱们又不跟山贼起正面冲突,真碰上了,就见机行事,甚至都可以混入山贼内部。”
  裴凛之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胆大包天的殿下,真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完全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萧彧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实他还很期待这次冒险,哪个男人不喜欢刺激的东西呢。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早晨,萧彧穿上麻布短打衣裳和草鞋,带着斗笠出发了,他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一手举着一只哗啦啦转动的纸风车,拨浪鼓一摇,回头朝穿着相同短打,戴着斗笠的裴凛之莞尔一笑:“走了,傻哥,卖货去。”从现在开始,裴凛之就成了萧彧的傻哥。
  裴凛之挑上担子,跟在他身后,幸运见他们要出门,跟上来,在萧彧腿边蹭啊蹭,萧彧弯腰摸摸它的小脑袋:“幸运,今天不带你玩,回去,晚上我就回来了。”
  家里的孩子并不清楚他们怎么突然要去当货郎,只是觉得特别新鲜好玩,只有吉海察觉到这事的不寻常,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村口:“郎君,师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萧彧说:“晚上应该能回来。”
  “那你们中午在哪里吃饭?”
  “我们带了干粮,也能买点吃的,不用担心我们。我不在家,你们也要好好学习,回去吧。”萧彧说。
  两人出了村口,萧彧将拨浪鼓一摇,开始吆喝起来:“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嘞——”
  裴凛之说:“郎君你休息一下,等到了村子再叫。”
  “我这不是练练嗓子,找点感觉吗。傻哥,你现在不能随便开口说话了,说话也应该这样:好,知道了。”萧彧大着舌头说。
  说完他和裴凛之都大笑了起来。
  两人朝着龙虎山的方向走去,每到一个村子,就开始吆喝,没想到生意还挺火爆,一文钱两个的纸风车特别畅销,过了两个村子,纸风车就已经卖完了,两人又停下来做了不少。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龙虎山,这边的行人明显减少了许多,大家都尽量结伴而行,埋头走路,也不敢大声说话。
  走到一处,裴凛之将担子放下来擦汗,萧彧明白过来,到地方了,他便说:“傻哥,累了吧?我们歇歇。我给你擦擦汗。”
  他抬起袖子,给裴凛之擦脸上的汗。这天确实热,自己空手走路,都热得不行,裴凛之挑了几十斤重的担子,肯定只会更热。
  裴凛之看着萧彧的手,没有拒绝,耳朵却忍不住红了起来。
  同行的一个中年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两个是外乡人吧,赶紧走,出了这山再休息,这里离山贼的老虎寨近着呢。”
  萧彧说:“哦,我知道了,谢谢啊。你们先走吧,我们休息一下马上跟上来。”
  那些人都害怕山贼,自然不会为两个陌生人停下来,更何况这两人提醒了都还不走,明显就是自找的。
  等那些人走得没影儿了,裴凛之便挑着担子,折向了左边一条羊肠小道,进了山。萧彧紧跟在后面,心跳得有点加速,他之前还觉得没什么,但真到了对方的地盘,才有点犯怵。
  空山寂静,连鸟叫都没几声,只有蝉噪鸣不已。进了山,树木就多了起来,倒是阴凉了不少,沿途还能看到不少野花野果,萧彧认识不少,偶尔还有能吃的果子,但他不敢停留,偶尔还能看到被惊动的蛇,吓得人冷汗都能冒出来。
  山势越来越陡峻,萧彧爬得气喘吁吁,他有点想不明白,崖州这地方自古以来也没经历过什么战事吧,怎么土人还要往深山里跑,难道山中不是更多豺狼虎豹吗?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是土人选择山中的原因,因为有足够的猎物和果实,毕竟土人多以狩猎和采集为生。
  裴凛之的体力太好了,挑着担走了二三十里路,都比萧彧空手走路要快,不时还要放慢脚步等一下萧彧。中途他们停下来吃了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又继续赶路,翻了两座山,裴凛之朝山脚下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就在前头了。”
  萧彧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建筑物,看起来全都是就地取材,用木头和竹子搭建起来的房子,房顶也都是草顶和树叶顶。想也知道,州城的房子尚且那么多草顶,这里就更不可能有瓦顶了。
  “有村子了,傻哥,我们快下去吧。”萧彧兴奋起来。
  裴凛之点点头,没说话,他喜欢殿下管他叫傻哥,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感。
  临近寨子,萧彧便摇起了拨浪鼓,开始吆喝起来:“针头、线脑、梳头油嘞——米糕、风车、拨浪鼓——”
  他们很快就听见了人声,萧彧兴奋起来:“果然很受欢迎呢,这里的人有很多一辈子都没出过山吧,这里应该也很少会有外人来。”
  人声越来越嘈杂,转过一个弯,他们便看到了人影,很不少,男女老少都有,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脸上还涂有颜料。
  萧彧兴奋地再次摇起拨浪鼓吆喝起来,但他的吆喝声只引来了一些人的张望,没有人过来,萧彧愕然,难道是听不懂他的话?他还特意跟吉海学了土话啊。
  很快,他便听到了妇人的哭声,难道是出事了?萧彧不再吆喝,赶紧拔腿就往那边快步走去,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在一口深潭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闭着眼躺在地上,身上什么都没穿,一个妇人抱着他嚎啕大哭,这是溺水了?
  萧彧挤进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围观的人群诧异地看着这个外乡人,萧彧挤过去,蹲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已经气绝了,但是身体还是温热的,他赶紧对妇人说:“你让一让,我来试试。”
  他检查了孩子的口腔,确定没有异物,再将孩子抱起来,用膝盖顶住孩子的肚子,给他控水,然后开始按压心脏做复苏手术,按压一会儿,又停下来捏住他的鼻子,捏着下巴掰开嘴开始做人工呼吸。
  人群外的裴凛之已经惊呆了,这就是殿下说的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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