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33）
重新买了一辆挖掘机, 两人在发动机突突突地声音中离开了冰原。
“独上西楼, 深院锁清秋, 红尘有酒, 明月不复仙归去……”
听着瓦兰清亮的嗓音将邮件内容念了出来，断句断得很是奇诡。说是诗，却更像是胡乱拼凑出来的，韵脚也很有问题, 罗伊的胸腔中却突然升起了某种希望。
“如果……”
“什么？”
罗伊踩下刹车, 转过身来正视瓦兰：“如果能够去其他世界, 你愿意离开这里吗？离开阿米莉亚？”
“怎么这样问？”
瓦兰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嬉皮笑脸地看了罗伊一眼，立马又专注在三消游戏上了。没办法, 他正卡关, 就剩最后5步了，离完成成就还差老远。
罗伊的水族箱已经攒了好几百颗紫水晶, 没什么用处, 开车的时候看瓦兰无聊, 给他申请了一个单独的账户, 可以链接罗伊自己的水族箱面板进行三消。只不过所得的金币水晶都是只能看看的虚幻数字，就是给瓦兰解闷玩儿的。
罗伊眨眨眼：“……你就从来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最后一颗代表生命的红色爱心也消耗完毕, 瓦兰见罗伊摆正了架势，也收起玩心, 抬头看着罗伊黝-黑的瞳孔准备认真谈话。
“篆书, 灵气, 功法，关于修炼的一切……你难道从来没想过我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吗？学城的学士都确定了这是全阿米莉亚，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知识。”
“……神明的恩赐当然不会烂大街……”
“没有神明。”
罗伊面色严肃，他再次强调：“以前怎样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明了。”
“……”
“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啊，呵。”
罗伊突然笑得明媚灿烂，陌生的惶恐在瓦兰的心底升腾，他嘴唇嚅嗫，最后咧出一个僵硬的笑：“那又怎样。现在你就在我面前。”
郁蓝的瞳孔深邃沉默，冰原的风雪被落在身后，逐渐明亮的蒙昧天光从头顶打下，瓦兰的黑发中竟藏有几丝银光，他面孔苍白，一双蓝黑的眼睛近乎泛紫。
罗伊突然收回了自己恶劣的心情，他说：“那就一起离开这里。你看，最后的灵气都被我们拿到了，接下来的修炼能不能筑基都未可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停留价值了。你知道的，那辆火车，只要注明了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瓦兰的心口慢慢收紧，脑海里飞速闪过年迈的马库斯先生，小夏莉，奥兹叔父，堂兄艾德蒙，甚至还有看守地下室的嬷嬷、赫柏王后、狠毒的阿加莎……这些人的脸一一出现又逐渐消散。
真的没有任何停留的价值了吗……他问自己。
他当然知道小镇的更新从来没说过大话。机场的订单，能够穿行现世与小镇之间的第二列火车，还有他们身下的这辆挖掘机，只要有所付出，就一定有相应的回报，从未让他失望。
所以只要献出50具龙骨，他们就能和这个自小生活、成长的世界说再见。
“不……还有一个地方。”瓦兰突然抬头，他紧紧盯着罗伊的眼睛说，“庄园的地下室里还有三颗龙蛋，那是我母亲的嫁妆。我们可以拿了再走。”
“你想回克里斯曼。”
“是的。”瓦兰说的坚定，“你不想回家看看吗？至少做个告别。”
罗伊同意了，但是他确认为自己不需要告别，唯一在意的祖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现在的伯克利庄园住着他的叔父一家，没有再刻意去见面的必要了。
马车和挖掘机交替行驶，两人很快横跨阿米莉亚大陆，回到了最初登陆的加斯港。港口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当初他们在这里闹出的三角帆船失踪案早就草草结了案，除了马路上喝醉的酒鬼胡言乱语，再激不起半点水花。
瓦兰的身份不便正大光明地买票坐船，他们准备自己走。正好留有上次来的时候的航海图，先绕过外海海角去伊迪。那里地处偏远，管不到洛克菲洛和克里斯曼的事，只要有钱就能当大-爷。
他们从上次偷船的那户人家窗户前下水，在练气三层推动水力的辅助下，罗伊背负着瓦兰一直游到了几乎看不见港口来往船只上走动的人影才停下。瓦兰从小镇拿出了那个用铁处-女号换的小游艇。
有小镇作为后备，两人不缺补给，游艇马力十足，竟然比十来人操纵的三角大帆船提前小半个月到达了伊迪。在这里买票坐船，船都是奴隶主们点头满意的那种豪华奢侈的巨型客船，说是游轮也不为过。
舒舒服服地，在所有克里斯曼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瓦兰又踏上了克里斯曼的领土。他们下船的地方不在蕾西，而是伯克利家下辖的一座小港口。
拒绝了跟随的谄媚小吏，一人买了一顶黑斗篷遮住显眼的发色后才再次上路。这里离瓦兰的庄园不算远，两天的路程，如果开挖掘机应该比走直线更快，但是这附近根本没有人迹罕至的地方，大小村落隔得很近，挖掘机这个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就不好显露出来引人视线了。
向农户买了两匹马，两人骑马往庄园的方向行去。
“谁啊？”
瓦兰掀了帽子敲门，来的不是他想的马库斯先生，而是变成大姑娘的小夏莉。
“老爷！”小夏莉惊喜出声。
她的苹果脸笑起来甜甜的，瓦兰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好久不见。”
庄园里没什么大变化。穿过干净整洁的前厅，三人绕过走廊走向后院，地下室的入口在那边。
“马库斯先生呢？”瓦兰问。
去后院的路瓦兰自己知道，他给罗伊指着方向，小夏莉就跟在背着瓦兰的罗伊身后。
小姑娘现在端庄多了，走路时不再一蹦一跳，她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马库斯先生年纪大了，所以殿下让他回乡下养老去了。”
“这样。”
大概是堂兄接手了这座庄园。瓦兰想。
罗伊不怎么了解他的亲戚关系，见瓦兰没说什么，他也保持沉默。进门到现在他斗篷还没摘，名叫夏莉的侍女甚至只知道他有一个苍白的尖下巴。
看守地下室的嬷嬷早就离开了，瓦兰很顺利地拿到了龙蛋的匣子。
“您又要离开了吗？”小夏莉问道。
“是，”见到了熟悉的人，瓦兰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他笑着说，“这次回来除了手上这个盒子，就是来看看你们。”
“还会来吗？”
“不回来了。”
后面小夏莉不再说话，罗伊则是从头至尾没开过口。回到走廊上，即将进入前厅的时候瓦兰又开始问夏莉：“你知道马库斯先生老家在哪儿吗？离开之前我还想去看望看望他——”
“hi，我的亲爱瓦兰弟弟，好久不见。”
熟悉的沙哑嗓音独一无二，如天际一道闪电直击灵魂。橄榄色皮肤，烈焰红唇，身姿妖-娆魅惑。是阿加莎。
“你怎么会在这里？”瓦兰质问。
阿加莎伸出指尖撩了撩胸前的油亮卷发，眼波流转间，只见她红唇微启：“这是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瓦兰陡然转头，目光紧迫地盯着表情天然的小夏莉：“你说的殿下就是她？”
“对啊，就是阿加莎王储殿下。”她的表情天然纯真，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对面沙发上那个漂亮女人对于瓦兰来说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罗伊直觉不妙，他背着瓦兰当下就要冲出门去，却在越过沙发的时候被阿加莎拦下。她穿着薄薄的贴身鱼尾裙，身姿傲然地堵住路口。
罗伊不准备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打交道，他立马换了方向准备踩着沙发直接离开。这时候，阿加莎开口了。
她的嗓音中是永远不会退却的风情和调笑：“我可怜的瓦兰弟弟，你的腿怎么了？”
瓦兰本不想理她这个弑亲的杀人凶手，被她讽刺也并不生气，拍了拍罗伊的肩膀让他继续往前走不用管，自己却扭过头对着阿加莎无声做口型：要你管！
阿加莎眼又不瞎，她微眯了眼张口就要叫卫兵，简直和赫柏王后遇事时一模一样，罗伊在脚腕处施加灵力，陡然加快了速度，从门外包抄过来的卫兵们哪里跟得上。
很快就将这些人甩在了身后，有聪明的发现跟不上，就要将手中的长枪当做标杆投掷出去。准头还不错，但是罗伊的身手足够敏捷，很容易就躲开了。
二十来人全副武装还抓不到背着瘸子的一个人，这就不只是丢脸的问题了，阿加莎气急败坏地开始诅咒谩骂，与她那个疯魔的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瓦兰摇头叹气，这么美的女人为什么总是看不得别人自在，非要跳出来。
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亮光，他突然对着躲在门旁边眼神紧紧跟着他的小夏莉大喊道：“小夏莉，为了赞赏你对你的阿加莎殿下的无私和忠诚，我命令你永远爱她，并让她只能拥有你一个人的赤诚爱意！”
明白夏莉背叛的时候，瓦兰的手中已然捏着从男巫那儿抢来的骨头，那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要怎么使用，于是对着夏莉说出了那番话。就像男巫将罗伊变成木偶随意操控一样，瓦兰清楚地知道，他说出的话，小夏莉一定会办到的。
坐在云海中穿行的第三列旅行专列上的时候，罗伊问他为什么让背叛他的侍女永远爱他的仇人，瓦兰的解释是：“爱是两个人彼此唯一的事，不是吗？”
而阿加莎最出名的，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万千宠爱。
说完他端起茶杯悠然地抿了一口。见鬼的家伙们，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