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秋洛苦笑一下,若是自己还在秋家,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可现在呢,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除了担心和干瞪眼,他什么也做不了。
  “听说了吗?林尽染好像来上学了!”
  秋洛走在走廊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议论声,他一顿,林尽染来了?
  “快去看热闹,他好像被人堵在一楼楼梯间了,哈哈,遭报应了吧?谁让他平时仗着家里权势嚣张跋扈!”
  秋洛心里猛地一沉,扭头拔腿就跑。
  这种时候,他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呆在家里安全些!
  ※※※
  “姓林的,你平时不是很拽吗?谁敢惹你,少不得被你一顿教训,那些受害者惧怕你的家世不敢反抗,现在你的□□没了,你以为大家还会怕你吗?”
  一楼楼梯间,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拢了一大帮人,有高年级还有低年级,有看热闹的还有参与围堵的。
  带头的大多都是曾被林尽染落过面子,或者得罪过他、看不惯他,家世又不如他的,这时终于找等到了一个踩他一脚、狠狠羞辱他的机会。
  就像味道血腥味的苍蝇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领头的姓方,从前因为看上的女孩仰慕林尽染,早就看他不爽了,他家里跟林家算是同行,这头庞然大物如果倒了,光吸林家的血肉,方家分一杯羹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林尽染被围在中央,他背着单肩包,背后抵着冰冷的墙壁,脸色阴郁得没有半点血色,黑沉的瞳孔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光线,深不见底的阴暗。
  “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吗?难怪平时看着就满身戾气的样子,动不动就打人。”
  “亏我之前还喜欢他呢,真是瞎了眼!”
  “你们听过那个流言吗?上次去游乐谷,林尽染在鬼屋里被吓到,差点把人家扮鬼的工作人员活活打死!好像还桶了对方一刀呢!后来就用钱压下来了。”
  “这么恐怖?还是不是人啊!果然是杀人犯的儿子,我看就遗传了杀人的暴力基因吧。”
  “还不止呢,不久以前,有人看见他在学校里掐别人的脖子,差点把对方掐死,原因不过是因为对方碰了他一下!”
  “这种人凭什么呆在我们学校?万一他发狂杀人怎么办?”
  “林尽染,滚出学校!”
  “暴力狂杀人犯去死!”
  无数的口诛笔伐箭雨一样朝他射过来,恶言恶语如刀入针,无孔不入,绵绵密密,一下一下不断割刮在他心口。
  他身上仿佛有无数的推手,密密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将他活活拖下深渊,憋死在阴冷黑暗、密不透光的深海下。
  林尽染抿紧嘴唇,眯着眼,冷漠地盯着对面发难的人群,一言不发,脸颊绷得紧紧的,石膏一般又冷又硬。
  这些平时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小人,如今竟也敢羞辱他!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插在兜里的小指轻轻颤抖,胸腔里仿佛腾起一片充满恨意的烈焰,在心脏里灼灼燃烧,在血液里疯狂流窜。
  暴怒和憎恨的情绪一旦发芽破土,就开始肆无忌惮,烧得如火如荼,叫嚣着泄恨,放纵,报复……甚至,杀人!
  林尽染被自己内心窜起的阴暗念头,吓得悚然而惊。
  他有些恍惚地想,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自己大概真的有杀人犯的基因,所以才行事才经常诉诸暴力,时刻都想通过拳头来发泄心里的阴霾。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坏孩子……
  活该没有朋友,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亲人疼爱他……
  也不会,有人向他伸出手,就像七岁那年一样。
  林尽染藏在兜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自取其辱……
  他抬头,死死盯着那些言语攻击他的人,眼底布满了暗红的血丝。
  他丢掉书包,拳头从兜里缓缓抽出,唇边忽而泛起一丝状若癫狂的冷笑。
  凡是与他对上视线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寒意窜上心头。
  姓方的领头被林尽染盯上的一瞬,宛如被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盯上了,它准备张开獠牙,咬破自己的咽喉。
  林尽染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右手戴上一枚金属拳套,一步步逼近了对方。
  这一拳下去,只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那人只觉得浑身手脚发僵,隐隐开始后悔挑这个头,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藏进人群,才勉强感受到一点安全感。
  “林、林尽染,你想干嘛?我们这么多同学在这里,会怕你一个吗?”
  “你疯了是不是?你也想跟你父亲一样当杀人犯吗?”
  林尽染不知被哪个字眼刺激到,呼吸一窒,喘息越来越沉重,排山倒海的压力逼到极致,神经也绷到极致,随时都要折断理智的弦。
  他抡起拳头,对准那人的脸,在众人惊恐到极点的眼神里,即将重重打下去“哗啦——”
  一阵水声突如其来,那些参与围攻林尽染的人,冷不丁被一大桶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浑身透湿成了落汤鸡。
  众人下意识开始大叫,骚动在人群里蔓延。
  “你们这些憨批也好意思指责林尽染?不如回去晃晃你们脑子里的水,听见海哭的声音了吗?”
  他们猛地抬头,只见楼道上一层,一个身穿白色校服的少年,手里拎着两个拖地用的铁桶,倚着栏杆探出上身,指着他们的鼻子,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林尽染才不是坏人,他比你们所有人都善良!”
  林尽染霍然抬头,目光怔忪地望着对方。
  心脏像是被什么握紧,沸腾的血液有一瞬间静止了,一同静止的还有周围那些嘈杂纷乱。
  他抬起的拳头还停留在半空中,那只金属拳套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他整条胳膊都开始发酸。
  那股酸胀的感觉潮水一样冲上来,冲击着他的耳膜,蔓延到他的心口,他的喉咙,还有鼻尖,灼烫感几乎溢出了眼眶。
  他的指尖开始发颤,越来越剧烈,他张了张嘴,喉结滑动,嗓子像是被火烧过,哑得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哗啦”又是一桶又脏又冷的拖地水兜头泼下,淋得楼下众人尖叫着抱头鼠窜。
  秋洛单手撑着栏杆,从楼道上层跳下来,落在林尽染身旁,抓起他的手,扭头就跑。
  他带着他七弯八拐地跑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那里有座假山,平时没有人,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秋洛叉着腰,喘着粗气,慢慢平复呼吸,时不时往外张望,确定没人跟着,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拽住了他,秋洛被拽得差点没站稳,紧跟着,一个脑袋抵上了他的颈窝。
  林尽染两条手臂铁箍一样,紧紧拥抱住了他。
  秋洛的后背撞在后面的假山上,被对方的手垫住,没有撞痛,某种隐约的颤动隔着衣服从对方身上传来,颈窝露出的皮肤感到一股湿润的潮意。
  秋洛诧异地落下视线,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你……”
  “我没有!”少年的声音慌乱中带着一点浅浅的鼻音,死死埋着头,仿佛这样就不会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秋洛想,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林尽染平复了很久,才稍微抬起头,气息仍有些颤抖,满是血丝的眼底发红,犹带着未退的雾气。
  他喉结动了动,喉头哽着一团热意,却还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秋洛,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是不是,也没那么糟糕?”
  秋洛默默凝视着他,片刻,倏尔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火急火燎地摊开给他看。
  他指着林尽染排名前一百的名字,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瞧,第一次考试就这么厉害。”
  他轻轻抹去林尽染脸颊的泪痕,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虽然你脾气怪,个性烂,审美也不咋地,明明中二还老爱装酷,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好。”
  他顿了顿,肯定道:“一直都很好。”
  “哦对了。”秋洛换了一边口袋翻找,掏出一只银质小哨子,放在他掌心。
  “你不是喜欢听哨音吗?我也没什么钱,不过这个还是买得起的,送给你,就当你答应我好好考试的奖励。”
  林尽染低头看着手里小巧的哨子,胸腔压抑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颤抖哽咽,连带着气息和模糊的视线。
  他伏在秋洛肩头,在十七岁人生最无助一刻,失声痛哭。
  第34章 09
  为了避免林尽染被更多人找麻烦, 这天下午,秋洛这个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头一次带着林尽染翘了课, 背着书包提前回家了。
  方才下过一场连绵的小雨,天空阴转多云,街边的大树还有零星的雨滴落下。
  秋洛和林尽染两人踩着积水, 慢慢吞吞往拳击馆的方向走。
  “……事情就是这样,这几天家里一直焦头烂额,我就没有来学校。”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潮湿的味道, 林尽染轻轻吸了口气, 低垂的目光掠过脚边积水,一路反射出秋洛的倒影。
  秋洛皱了皱眉:“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家就没个人来主持大局吗?”
  林尽染淡淡笑了笑:“大厦将倾的时候, 更多人会选择明哲保身,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他们当然想主持大局, 所谓大局就是更多的财产, 更多的权力, 而不是承担风险和责任。”
  “对于家族那些人来说, 谈到继承权问题的时候, 就拿我还没成年当借口,而谈到债权和承担损失的时候, 就成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了。”
  “现在一个个在家里吵得翻天地覆,我实在是不想回去。”
  秋洛侧过脸看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下午在假山后面发泄过情绪后,林尽染平日里那股目下无尘的桀骜消散了许多,整个人变得内敛而安静。
  他抬头眺望着远方灰蓝色的天空,眉宇凝出一丝愁绪:“我也不知道。”
  秋洛提议道:“那你这几天住我家吧, 我爸出差去了,最近都不在,有地方给你睡,不过……”
  他又犹豫起来:“我家很小,很旧又很破,跟你家比起来就像总统套房和平民窟的差别。我怕你住不惯……”
  “没关系,我不在意。”林尽染答应得飞快,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加快了脚步。
  太阳从云层间露出一弧温暖的半圆,橘黄的微光点亮了林尽染的眼底。
  他拉着秋洛的手,把他的书包抢过来背在自己肩头,眉宇舒展:“还等什么呢?快走啊。”
  回家的路上,两人路过一间运动鞋专卖店,秋洛眼神瞥过橱窗里展示柜上的一双限量版红黑运动鞋。
  恍惚想起来,马上又到自己生日了,以往每年生日,父亲都会送他很多生日礼物,限量版篮球鞋、新西装、新电脑、新手机、高定机械手表、还有一些罕见的小玩意,有时能把一辆车全部塞满。
  因为长期忙于工作不能陪伴自己,只好用礼物来补偿。
  秋洛从来没有责怪过父亲,只要逢年过节能好好吃一顿饭,他也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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