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沈珠曦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金银楼大堂里,李鹍和一名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正对峙着,少女盘着未出阁女儿才梳的双平髻,头上不见一样饰物,身上穿着青绿色开地锦纱裙,裙上绣着姿态各异的活泼锦鲤,裙底露出一双绣花锦履的鞋尖。
  少女和衣裙上的锦鲤一样,都大瞪着眼睛,对面前的李鹍怒目而视,而李鹍则背着双手,故意视而不见。
  “大傻子,你别以为装哑巴就行了,你——”
  少女怒气冲冲,伸手推搡李鹍,李鹍一脸不高兴,既不说话也不还手,活像个正被母亲指责的倔强孩子。
  沈珠曦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二人之间,拦下了少女粗暴的动作。
  “你怎么动手推人?”沈珠曦皱眉道。
  “你又是谁?”少女柳眉一竖,不悦的眼刀朝她射来。沈珠曦还没说话,她气势凌人的眼光已经在她脸上转了两圈。“……你就是李鹜带回来的女人?”
  沈珠曦转头看向李鹍:“你没事吧?”
  李鹍摇了摇头,眼神在少女和地面之间来回闪躲。
  “你好不公正!”少女怒声道:“你没见他偷了我的发簪吗?怎么倒过头来还问他有没有事?他这么大的个子,难道我推他两下还能把他推出内伤吗?”
  沈珠曦一愣,再次看向李鹍:“你拿了人家的发簪?”
  “是偷!偷!”少女重声道:“不是第一次了!他上次还偷了我的荷包!”
  “你还偷钱?”沈珠曦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没偷钱!”李鹍小声辩解道:“我没要她的钱!”
  “是啊!没要我的钱!偷了我的荷包,把钱扔了,把荷包抢走了。”少女气势逼人,两手再次向着李鹍伸来:“大傻子,你还我荷包!还我簪子!别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怕你!”
  李鹍不等少女的手抓到自己,一个灵活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跑了。
  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这就跑了?沈珠曦目瞪口呆。这下谁来帮她把买的东西给送回家?
  少女冲到门口,气得在地上跺脚:“大傻子,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门外的行人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两个清秀小厮连忙围上,甜言蜜语哄着少女消气。
  年纪稍大的说:“随姑娘消消气,那李鹍也就是个子像个大人,实际还是个小孩呢!”
  年纪稍小的说:“他偷了你的东西,你和李鹜说说,他准会给你送回来——对了,你和这位姑娘说也是一样的,她给你带句话,你的东西不就回来了吗?”
  少女余怒未消的眼神落到沈珠曦身上,说:“我又不是心疼那几个物件,我是气他无法无天!这衙门就不管偷东西的傻子吗?!”
  “哎哟,随大小姐。”年纪稍小的小厮说:“这年头,衙门连聪明人都不管了,更别说傻子了。”
  沈珠曦不知前因后果,犹疑片刻,开口道:“我会把此事告诉李鹜的,如果李鹍真的偷了你的东西,我一定劝他给你还来。”
  “你说劝就劝!”少女气哼哼地走了回来,她倚着金银楼的柜台,用稍微消了气的眼神看向沈珠曦:“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大傻子收拾烂摊子?还有,大傻子不是叫李雕儿吗?李鹍又是谁?”
  “李鹍原名李雕儿,但如今已改名叫做李鹍了。至于我……我是李鹜的未婚妻。”沈珠曦迟疑片刻:“过门之后,李鹍自然也是我的弟弟,如果他做了错事,我当然要管。”
  “未婚妻?”少女忽然站直了身体,比先前友善数倍的眼神向她扫来:“有意思,我倒要看看李青曼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笑不笑得出来。”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两位既然已经平息了冲突,就不要再为不愉快的事生气了。”桑娘开口打岔:“我看二位姑娘年纪相仿,不如一起在这金玉楼挑挑,互相还能给个参考呢。”
  “……哼。”少女看了看沈珠曦身上的衣着,意义不明的轻轻哼了一声。
  “阿金,阿银,你们还不为随小姐把近日的新货给拿出来?”桑娘说。
  两个小厮刚哎了一声,这位叫随小姐的人就竖起了眉毛:“你打发两个小厮陪我,倒去陪别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说话风格,有点李鹜的风格,沈珠曦不由多看她一眼。
  她是不需要别人的参考意见的,所以主动退了一步,说:“我一人就可以了,桑娘不必费心。”
  “那……”桑娘看向随小姐,后者得了桑娘,并不开心,拧着眉头说:“又不是生孩子,谁还不能一人选啊?”
  两个小厮扑哧笑了,桑娘皱起了眉头:“随小姐……”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真没意思。”随小姐一边抱怨着,眼神一边往柜台后的一排多宝架扫去:“那个——就那个燕钗给我看看。”
  年纪稍小的小厮立即道:“随小姐眼光真好,这是前两日刚从京城来的新货,这春天啊,女子都爱戴燕钗,但我们这燕钗,可是用的最好的珍珠,最好的金子做的,戴出门去,保管随小姐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随小姐问桑娘。
  桑娘点点头,说:“确实是前几日刚从京城来的式样。”
  那是不是最好的珍珠和金子?她没说,但随小姐也没察觉她的话术,一脸高兴道:“先放一边吧,我再看看别的。”
  两个舌灿莲花的小厮,再加上一个看似公正的桑娘,这位随小姐面前不一会就摆满了饰物。
  旁边热火朝天,和沈珠曦这里形成鲜明对比,金玉楼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她看不上的,偶尔有几样入了她的法眼,她让小厮为她取下后,却又因材质和做工放弃了它们。
  看来看去,她最后只选了两样东西,一只翠玉莲瓣簪——算不上华美,但胜在花样独特,玉色也还差强人意;一只花梨木的被中香炉,只有巴掌大小,雕刻着玉兔奔月的花样,清新可爱。
  她尤为喜欢这被中香炉,越看越中意,忍不住问道:“这可是光州柳氏所制?”
  桑娘吃了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风格。”沈珠曦抿嘴一笑,右手轻轻摩挲香炉圆润的线条:“擅做香炉的大家只有那么十几个,其中擅做被中香炉的又只有其中一半,这六七人里,有的风格粗犷豪迈,有的精致奢华,有的又出尘脱俗,柳娘子是这些大家中的唯一一名女子,她的作品,往往都是外圆内尖,暗藏锋芒。”
  桑娘被她说得呆了,不止桑娘,金玉楼里的其他几人也一同呆了。
  “你怕是在唬人吧?”随小姐不服气道。
  “沈姑娘说得没错,柳娘子的作品的确如此,我此前也察觉到了,但是没有沈姑娘观察得那么细致。”桑娘说:“既然如此,沈姑娘可否说说,选这莲花瓣簪子又是为何呢?难道它也是大家所作?”
  沈珠曦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作,他的能力也和大家相差甚远,但这根簪子上有股灵气,莲瓣惟妙惟肖,活泼生动,一看便知制作者下了苦工。此人能费心钻研,便比许多匠人高出一截,假以时日,他的大名也会流传开也不一定。”
  “此人确实是个半路出家的匠人,但他天赋过人,短短两年便赶上了其他匠人十年的功夫。金玉楼的大当家也相信他早晚有一日能出人头地。”桑娘叹服道:“沈姑娘的鉴赏能力着实不凡。”
  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宫中也没有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光顾着赏玩奇珍异宝了,所以才会出了宫后手脚无措,一无所知。桑娘的称赞,反倒让她羞愧起来。
  “……你既然这么厉害,帮我看看这些,哪些值得买?”随小姐半信半疑地把面前一堆首饰推向她。
  “我不选。”沈珠曦说。
  “你看不起我?”随小姐的眼珠子又瞪了起来。
  “我选的即便成色好,出身名家,但你不喜欢,那又有什么意思?”沈珠曦说:“你只管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价钱合适,那便值得买。”
  赏玩最忌随大流,在不懂行的情况下,选自己喜欢的,是最妥当的。这话还是傅玄邈告诉她的,那时候她在品鉴这一块还没什么经验,只知道看大家的眼色行事,别人说好,她就跟着夸,别人说不好,她就跟着挑刺。傅玄邈从不轻易评价他人,只是经常给她送各种宝物来,沈珠曦看得久了,摸得久了,慢慢也就知道了什么好,什么不好。
  随小姐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沈珠曦选好了东西,说:“记在李鹜账上。”
  桑娘和其他店家一样,都毫无顾虑地接受了她的赊账。见她没有帮手,桑娘还好心提出派两个小厮闭店后把东西给她送回家。
  沈珠曦自然求之不得。
  走出店门后,沈珠曦担心撞上乞丐头头,一路上视线就没安定下来过。
  快出集市的时候,沈珠曦路过一间小小的书坊,她在门前逗留了一会,买了几本新出的诗集,又想起目不识丁的李鹜,顺便还买了几本孩童用的启蒙书。
  店主依然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赊账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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