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鞭三响,百官上朝。王钰与赵颉两位摄政王互相谦让一番之后,落座下来,文武大员行过跪拜大礼,早朝正式开始。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王欢站在玉阶之上,一声吆喝。
班中走出礼部尚书陈东,向上奏道:“臣有本要奏,凌晨之时,刚刚接获西辽国王耶律封上奏中央朝廷,言其父耶律大石在绥靖五年二月十三,于归国途中病故,请求中央册封新王。”
耶律大石去了?王钰闻言略吃一惊,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听到他的死讯,心中仍旧不免感慨。想当年,自己意气风发,与他对敌于上雄,一直都互为对手。这些年来,昔日的对手一个个辞世,现在连这位一代枭雄也去了。一个人再厉害,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
可耶律大石这一生可算是轰轰烈烈了,早年是辽国重臣,拥兵于上雄,后远走西域,打败多国联军,重建大辽,保住了契丹人的血脉。他一生都梦想着重回东方,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可叹。
“耶律大石一代豪杰,早年虽与大宋为敌,然重建西辽之后,一直与我朝修好,在其弥留之际,决定举国归附中原,也算是有功之臣。如今既然辞世,中央朝廷当表示哀悼,着中书省负责起草皇帝诏命,高度评价其一生的功绩。册立耶律封为新一任大宋西辽国王,命礼部侍郎为钦差大臣,前往西域行册封大典。”王钰表现出了很大的风度,耶律大石当年差点要了他的命,甚至将刚刚组建的南府军几乎打得全军覆没,而如今他却高度评价耶律大石的一生。这也证明,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然,有一个国家除外,那就是蒙古。
陈东上奏完毕之后,兵部侍郎张浚出班上奏:“王上,福王千岁,兵部接获幽云卫戍区上报,蒙古匪首忽图刺已领军全部退出国境。甘宁卫戍区上报,在西北军,兰州军,太原军的有力反击之下,蒙古小王也速该铩羽而归,军士伤亡不大。”
听到他的话,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蒙古人兴兵作乱,侵扰边境,如今总算是滚回去了。这十几年来,国家征战不断,希望从今以后,国家安定繁荣,再无战火。
“有详细的军民伤亡情况么?”王钰仔细问道。他了解蒙古人,这是一个为破坏而生的民族,哪怕是战败退兵,也不可能安安分分的走。
张浚回答道:“回王上,东北军有详细的伤亡情况报上,但甘宁卫戍区的战报中,对军民伤亡情况,含糊其词,并未言明。”
王钰眉头一皱,这可不是范道远的作风,他一向谨慎持重,不可能不报伤亡。再说了,这位老臣,时常报怨西北军的待遇不好,遇到打仗,正可以借伤亡之机,要求朝廷补充军备,怎么会不报伤亡情况?
“那他们是如何组织的反击?打了哪几场仗?”王钰又问道。
张浚略一迟疑,只得如实回答道:“回王上,这些战报中都不曾提及。”
王钰明白了,如果只是军队伤亡,范道远一定会上报,不说夸大其词,至少也会极力渲染。如今居然含糊其词,只有一个可能,蒙古人退兵之时,一定屠了个干干净净。本来百姓伤亡,地方官有权上奏,只是当初为了攻打金国,自己放权给各个卫戍区的军事长官,好几位大将都兼任了州牧,军政一把抓。看来,是时候收回行政权了。
“嗯,兵部最近几天之内,拿出一个奖惩方案来。对此次作战的有功将士,厚加封赏。同时,中书省议一议,是不是把当初北伐之前放给各位将军们的行政权收回来。”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放眼望去,又问道:“列位臣工,还有本要奏吗?”
之后,大臣们又上奏南方抗灾一事,进入二月之后,各地大雪停息,灾情得到缓解,各地方官府已经投入大批人力物力,展开灾后重建,要求朝廷拨下款项。王钰着户部从国库中调出银两,下发地方,全力支持灾后重建。
众臣奏完之后,似乎没事了,可王钰发现,枢密使刘三石欲言又止,似有隐情。他看在眼里,也不说破,散朝之后,独留下他。
早朝完毕,文武官员各回本部衙门处理日常事务,王钰也步向中书省政事堂而去,刘三石紧随其后,一直未得机会禀报。
出了资政殿,踏入广场之中,但见花圃里,各种花草,含苞待放,宣示着现在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
王钰来到一个花坛前,伸手碰了碰一个花骨朵,笑道:“寒冬一过,春天可就来了。”
刘三石见他停了下来,赶紧上前说道:“王上,南仙夫人来信了。”
这倒是出乎王钰意料之外,枢密院负责的是情报工作,本以为他刺探到了蒙古人的情报,没料到居然是南仙的来信。也不对吧,南仙来信直接送到靖王府就好,又何必绕这个圈子?但转念一想,王钰明白过来,枢密院是绝密机构,决不会走漏消息。除了王钰自己,没有谁有那个权力调动枢密院。
王钰取过南仙的书信,拆开看了起来。原来,耶律南仙到军中见到其父之后,耶律大石在两天之后就病故了。耶律南仙倒也沉得住气,经历丧父之痛后,就在原地整编军队,把四位掌军大臣对调,使得他们离开自己的老部队。又将两万宋军,摆在中军位置,严防生变。
这才运起先王遗体,急速赶回西辽国。在途中,她就派人向西辽国内送信,但信却并不是送给耶律封,而是送给现今太子耶律建成。在信中,她既没有提父王病逝的事情,也没有提耶律封被册立为太子的事情,只说大军班师回朝,让耶律建成派军接应,同时控制剽骑王耶律斜的王府。
大军一到西辽国京城地界,她马上将军队打散,把四位掌军大臣牢牢控制住,带同他们以及两万宋军进入京城。西辽剽骑王耶律斜的部下,却在这时发动士兵哗变,耶律斜请求回到军中平息事态。
耶律南仙审时度势,拒绝了他的请求,并通报太子耶律建成,由他出兵迅速平定骚乱。耶律南仙入城之后,马上召集文武百官,宣布耶律大石的死讯,同时通报朝廷,西辽国已经奉大宋为宗主,并展示了先王耶律大石的诏命。
并遵循先王遗命,在新王继任以前,一切事务均由耶律南仙裁决。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任命北院大王萧不疑之子萧步云为负责京城治安防务的最高长官,全面撤换京城卫队。又将两万宋军,布置在城南不远处,以备不时之需。
四位掌军大臣一进京城,便被“保护”起来,与外界隔绝。太子耶律建成被蒙在鼓中,以为先王既逝,自己马上就可以登上王位。
谁知,在一切安定下来之后,耶律南仙却搬出先王遗诏,册立五王子耶律封为王世子,为王位唯一继承人。耶律建成大怒之下,欲起兵作乱,却发现自己的部队,早就已经被调离京城。
耶律封继任为西辽王后,耶律南仙采取拉拢,分化,排斥等手段,将英王,燕国公二人授以重要职务,又命萧不疑身兼南北两院大王。对耶律斜却明升暗降,削去兵权,一时间,西辽朝廷大换血。
于此同时,耶律南仙利用自己早前在军队中的关系,突击提拔了大批中下级军官,以求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局势,完成权力的和平交接。
“哈哈,南仙就是南仙,这事办得漂亮。”王钰看罢信件,哈哈大笑。自己常说,南仙如果是个男人,只怕也会争雄天下,这件事情,即便亲自去处理,也不过如此。
“西辽国目前局势仍存在不稳定因素,我中央朝廷不可掉以轻心。”刘三石提醒道。
王钰仔细一想,也对,南仙再能士,终究是大宋的人,又离开故国多年,她在那里,只怕也有危险。
“这样,让兵部下命令给兰州方面,让兰州军往前拱一拱,给南仙壮壮声势。让那些西辽国内有异心的人知道,我大宋既然有宗主国的名分,该管的事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王钰当即下令。
刘三石领命而去。王钰又看了几眼信,心里越发的高兴起来,大有普天之下,唯我独尊之势。收起信件,踏着欢快的脚步向中书省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他猛然停了下来。我高兴个什么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耶律大石临终之前,向大宋上个奏,称个臣,我就得出动大批军队去保证他的儿子顺利的登上王位,还得把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派出去。到头来,我大宋得了什么好处?
他儿子登上王位,将来翅膀硬了,要反还是要反,难道还会记得你宗主国当年帮过他?厉害啊,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满以为这么些年来,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晴,没想到却被耶律大石摆了一道。
“死了还在算计我,耶律大石,你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王钰苦笑而去。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事情。
西辽国局势渐趋稳定,蒙古人也被打回草原,按王钰的计划,朝廷以后的主要精力,就应该放在国内建设,特别是民生问题上。这次南方雪灾,暴露出很多的问题,最让人痛心的一条,就是地方官府行政效率的低下。
大宋养着许多的闲官,这些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办实事,混吃等死。当然,这个问题是大宋前期就有的,历史上,宋朝的“冗兵冗员”相当出名,大宋的财政收入,虽然在封建时代独领风骚,但却时常捉襟见肘,问题就出在这冗兵冗员上。
军制经由王钰的改革,现在全国常备军保持在一百万左右,比最高峰时期减少了一半,有效的缓解了财政上的压力,但是冗员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这个问题很棘手,养那么多闲官,并不是大宋前几任皇帝吃饱了没事干,而是非得如此不可。要人效忠于你,你就得把人养饱,又特别是文人。大宋开国以来,就定下了善待文人的祖宗家法。
兵越多,国越弱,官越多,国越穷。现在王钰想精减机构,裁撤冗员,会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所以,他才会极力推行“行省制度”,先在东北搞个实验,堵住某此人的嘴,然后全国推广。
一旦机构精减下来,官员势必会减少许多,为朝廷缩减开支,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用到民生问题上。而且,动手必须要从中央开始,换句话说,就是要从汴京开始。
可这里是大宋开国以来的都城,赵家的根据地,不太好办。况且现在全国形势跟以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南方已经平定,国有的威胁都汇聚在北方,为了有效解决这些问题。
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做,那就是迁都。
这个问题,其实在金国灭亡之时,就有人提过,但朝里反对声音很大。认为这里是大宋的龙脉所在,不能擅自改动。
既然是大宋龙脉所在,那如果国号不叫“宋”了,这些人该没有说的了吧?
“姑娘,王上到了。”
当李清照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头不由自主的一阵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盼望王钰能到她这里来。自从结识福王赵颉,并表示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共赴国难”之后,这位大宋才女再也没有了自由。
她必须扮演起一个不太光彩的角色,如同三国时期的貂禅。可渐渐的,她发现,王钰并不像赵颉说的那样不堪,很多时候,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这几乎让她动摇了,开始思考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没有意义。
“哟,作画呢?画什么呐?”王钰一踏进房里,就看到李清照正在临窗的案前执笔作画。
“见过王上。”李清照忙放下画笔,欲行大礼。王钰一把搀住,伸头向案上瞧去。却发现,李清照画的是一盏纱灯,那灯罩之内,隐约有一只飞蛾的影子。
“这只飞蛾为了一刹那的灿烂,奋不顾身投入纱罩之中,却发现自己再也出不来了,可惜,可惜……”王钰虽然穿越到大宋的时候还是个一肚子草包的小伙子。可这么十几年来,勤奋努力,倒也读了不少书,一看到这幅画,就知道李清照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清照被他说中心事,一时慌乱,辩解道:“我一时胡乱画的,哪有什么深意?倒让王上见笑了。”
“哈哈,这就叫画者无意,观者有心。本王在想,把你困在这里,是不是太委屈你了?是不是该像这幅画里那样,将这只可怜的飞蛾放出来。”王钰话中有话,含沙射影。
李清照越发的慌乱了,她不知道王钰到底在暗指什么,难道是要让我走?
“清照啊。”王钰突然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什,什么?”李清照手足无措,她感觉到了,王钰今天很怪,难不成他知道什么了?李清照出生在官宦之前,她当然明白一旦王钰知道实情,自己会是一个什么罪名。
“你太可怜了。”王钰说这句话的时候,很真诚,好像真的悲天悯人一般。
“王上何出此言?”李清照越来越摸不着边际,她极力闪躲着王钰的目光。
王钰突然笑了笑,凌厉之气顿掩:“本王是在想,你没了父母双亲,又身陷风尘之中,虽然被本王赎出来,可却这么藏头露尾的过日子,太委屈你了。以你的才学,本不该如此。”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李清照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直感四肢无力,几乎昏厥过去。
“多谢王上关怀,只是我生来命苦,早就习惯了。得蒙王上不弃……”
“难道!”王钰今天好像真的不正常,一惊一诈的。“难道你没有为你自己的将来着想过么?”
李清照错愕不已,将来?我还有将来吗?
“我的身是王上赎的,自然由王上处置……”
“如果,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选择,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王钰笑得很神秘,可这种笑容在李清照看来,真如鬼魅一般。
他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么多奇怪的问题?他发现了什么吗?他想怎么干?
沉思良久,李清照反倒坦然了,如果真的躲不过去,恐怕也就是天意吧。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自己也应该过够了,要杀要剐,随他去吧。
“我双亲都已辞世,又无兄弟姐妹,在这世上,孤苦无依,滚滚红尘,全无眷恋。倘若真能自己选择,我只希望清清静静,度此残生。如果老天还眷顾我,就让我有书可读,这样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李清照惨笑道,脸上悲戚的神情让人心疼。
王钰神色平静,直视着她,良久,正色问道:“青灯古卷,暮鼓晨钟,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是的。”李清照缓缓点头。
“我始终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这种事情。如果你想要这种生活,本王可以给你,但是,你用什么来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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