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当然,亲卫只是明面上的身份,未来的一段时间会由勒娜带着教导她,这也是一种变相监视,直到确认沙露可信,才会慢慢把事情交给她做。
至于那些跟随沙露起义的奴隶,曾经对无辜平民动手的,不管是否投降,一律以罪行大小按律法处置,而其他人则送往另一座城市参军,以功抵罪。
至此,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后续还有一堆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
但此刻,艾琉伊尔只想知道一件事。
洛荼斯,您很看好她吗?
您为什么会额外注意她?
第一次,这还是伊禄河女神第一次为了其他人,向王女提出意见。
洛荼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了王女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你很在意?
对,我在意。艾琉伊尔坦然道。
洛荼斯颔首,无意识拨动镯子,缓缓道:如果这次平乱的不是你,沙露会带领叛军突围出城,前往其他城池。
艾琉伊尔安静地聆听。
她会和那里平民、奴隶里应外合,夺下城市,占领更多地方,将战火蔓延到整个北地。又在形势大好的时候杀死一半亲信,自尽而亡。
能做到这些,沙露是有能力的,我想你或许会有用到她的地方。
洛荼斯对王女轻轻一笑。
艾琉伊尔目视前方,语气平静且恰到好处地带了一丝感慨之意:原来是这样啊。
心里却想:是为了我,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为了我。
事实证明,选择留下沙露是正确的。
以后会如何尚且不清楚,不过就在方才,这位年轻的女头领同意王女的安排,并且在两人将要转身离开时,向她们透露了一个消息。
我呢,是一开始就只想杀掉那个混蛋的,倒没想过建立新国、推翻王室那么远。
沙露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草叶叼在嘴里,语气和动作都有种大大咧咧的痞气。
但是大家不都这样想,有一部分人在暗地里煽动他们掀起混乱,劝我走出森那城,发展更多同伴。
我不知道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想做什么,不过既然做了,就肯定有其目的,对吧?
有人煽动奴隶起义。
这是之前的审讯中未被提及的部分,以那些投降者恨不得连从小到大吃过多少面包都坦白出来的劲头,会帮人隐瞒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他们自己都没发觉被人煽动了。
会是谁,为了什么,暗中挑动奴隶的情绪,引导他们跟随沙露发起暴动?
这也是王女接下来要查的重点。
我去幸存的贵族那里问问情况,您要回去休息,还是
我去神庙看看。
森那城的神庙供奉大地女神,这里的主祭司早就在之前的叛乱中被激愤的奴隶杀死,大概也是和城主沆瀣一气的货色。
如果不是对神灵的敬畏,叛乱者说不定会把神庙也一起烧掉。
艾琉伊尔点头:知道啦,等我这边结束就去找您。
前方就是一个岔路口,两人将在这里分开走。
阳光有点晃眼,洛荼斯瞥见艾琉伊尔扣在腰间系带上的腰饰,随着步履轻微摇动,不知怎么忽然叫住她:等等。
王女应声停步:嗯?
洛荼斯轻轻抿唇。
在她曾经的世界,对于古文明索兰契亚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不算全面,时间线也很混乱。
因此,关于王女死于毒酒和奴隶头领沙露的反叛这两件事究竟谁先谁后,时间是否接近,没人给出定论。
河流女神放出神力,重复先前的感应,无色无形的波动扩散至全城,确认没有古怪的反应,她心中才安定下来。
眉间不自觉松缓,面对等着她说话的王女,洛荼斯顿了顿,温和道:我不会在神庙待太久,出来之后,就去接你。
艾琉伊尔莞尔:那就看我们哪边先结束了。
好。
两人分道而行,艾琉伊尔走出几步,回首望见神灵随风扬起的雪白裙裾,愉快地将食指指尖斜抵在唇上,朝洛荼斯的背影挥了挥。
有点类似后世的飞吻,只是在古索兰适用范围更狭窄,也更庄重,这是仅能在未挑明的恋人之间使用的动作,象征我还不能触碰你,但可以让风传递我的情意。
每天背后一个小动作,抛完指尖吻,艾琉伊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走在路上的脚步都莫名轻快许多。
森那城的贵族富商,从愤怒的奴隶手下存活的并不多,全部都是没有虐待过奴隶、平日表现也比较和善的富人。
如果不是沙露制止,杀红了眼的反叛者会把他们也一并杀掉,一个不留。
几乎所有贵族都受到惊吓,重新获得地位和财富之后,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部分对奴隶群体的态度并无多大改变,甚至有人迟疑着询问奴隶首领将会被怎样处置,听到死刑的答复后,也只是叹气。
另一部分则十分激动,要求将所有参与暴动的奴隶都判处死刑,然后在大量买入温顺听话的新奴隶,好继续维持被人服侍的优渥生活。
那些奴隶简直就是野兽,是恶魔,我从前善待他们,可没想到这些可怕的家伙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必须严惩!
说这话的贵族一脸嫌恶和后怕。
有时候,宽容对待并不代表把奴隶当人看,或许是为了仁慈的好名声,又或许只是把奴隶当作家畜和财产,并不在意,也就懒得虐待侮辱。
而当奴隶发动叛乱,这些贵族终于意识到哦,原来奴隶也是会咬人的。
那怎么行?一定要杀,背叛主人的奴隶不能留!
艾琉伊尔索性将这些人聚在一起,问:城主他们虐待奴隶的事,你们知道吗?
几人:
城内贪贿盛行、肆意欺压平民的风气,你们知不知情?
几人:
显然都是知道的。
艾琉伊尔声调不见起伏,堪称心平气和道:还有什么想报给我听的,说说看。
没、没有了。
目送这些人仓皇离去的身影,艾琉伊尔拉平嘴角,无声轻叹。
这次奴隶暴动,森那城的民众并未参与,但也没有任何反对的举动,还有人暗暗大开方便之门,如果不是一些叛乱者瞒着沙露行使他们认为的特权,支持反叛的平民会更多。
在森那城这样的状况下,活不下去的又哪里只是奴隶?
一切祸乱与隐患,当然不是霍斯特在位短短十年间就能埋下的。
那是由来已久的弊病。
是索兰契亚千年来不断累积又被压制、压制又渐渐冒头的沉疴。
艾琉伊尔前往最后一名贵族宅邸,这是这一家族仅剩的成员。
大门敞开,空空荡荡,也没有人出来迎接。
艾琉伊尔走过满是踩踏痕迹的草地,蹙眉:勒娜。
勒娜了然:我去找人。
随行亲卫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后,艾琉伊尔留在外面的花园里,环顾周围。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因为只剩下一个家族成员?不对,仆从、护卫、杂役,这些人总不会一个不剩。
忽然,身后响起没有刻意遮掩的脚步声。
王女耳尖一动,右手已经拔剑出鞘,转身对着来人。
下一刻,艾琉伊尔眸色一沉,神情不动声色,语调中却透出些微讶异,像是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说:塔尔莎?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前面好多小可爱都猜对啦。
卡迭拉城主的女儿,曾经和2612一起在神庙当学童的女孩子,没什么印象的小可爱可以直接全文搜索塔尔莎,或者看看第24
第113章 蛇毒与旧恨
眼前一步步走近的少女身形瘦削, 穿着宽松的亚麻衣袍,更显得单薄。
栗色长发干枯而无光泽,脸庞展现出异样的青白色, 一双眼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女,仿佛吸取了全部生命力般亮得惊人。
你竟然记得我少女轻声细语, 语调僵硬滞涩, 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音色里掺杂咝咝的怪音, 真意外,明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塔尔莎,卡迭拉城主唯一的女儿。
在父亲因贪贿获罪被处死之前,这个与王女年纪相仿的女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艾琉伊尔当时正要前往底格比亚城参军, 听城主府的仆役说塔尔莎跟随亲戚离开,就没有细查。
对于这个出身优渥、性格有些高傲骄横的女孩,王女从未投以过多关注, 只是没想到
艾琉伊尔审慎地打量着对方,并不因曾经的印象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塔尔莎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异常。
思绪翻涌间, 艾琉伊尔平静道:许久不见, 你来森那城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叙旧了, 王女殿下。
塔尔莎改变的不仅是外表,气质和说话的方式也与过去大相径庭, 不见半点骄纵傲气。
倒像是一条毒蛇。
语气轻细缓慢,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时, 能让人不自觉避开, 后背发凉。
艾琉伊尔不退不避, 直视那双眼里的冰冷恶意。
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旧事可以叙,要是想找人聊天,不如回卡迭拉。
怎么没有?父亲是怎么出事的,我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拜你所赐!塔尔莎忽然抬高声音,几乎有些神经质,你怎么敢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你怎么敢!
尾调破了音,近乎尖利。
在此之前,艾琉伊尔只是猜测,塔尔莎突然的爆发让她确定了模糊的想法,不由得蹙眉。
当年带走你的,不是你父亲的亲戚。
是王城的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不管带我离开卡迭拉的是谁,我都要回来报仇的,正好他派我来杀你,这不是很巧吗?
图穷匕见,塔尔莎仿佛完全将刚才那套叙旧的说辞抛到脑后,两手各拿一柄短刀,就带着脸上令人悚然的笑意袭了过来。
艾琉伊尔眸光一厉,同样举剑相向。
这次袭击从人到事都透着古怪。
王女暂时没想出霍斯特在谋算什么,也不知道塔尔莎怎么会积累下如此让人心惊的恨意,独自一人赶来森那城进行袭杀的倚仗又是什么。
正因如此,艾琉伊尔出招格外果断而谨慎,没有丝毫轻敌的意思。
万一塔尔莎是个被培养方式耽误的练刀天才呢,是不是?
但事实恰恰相反,刚照面,塔尔莎左手的短刀就被击飞到一边,手指不自然地弯折,显然已经断了。
艾琉伊尔的神情下意识顿了顿,另一只手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挥出,电光火石之间,剑影掠过,塔尔莎的右手连同握着的短刀一起脱离小臂。
切面平滑,血涌如注。
断手划出一道弧度,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短刀落地时磕到石头,发出沉闷的当啷声。
空气凝滞了一瞬。
王女神色微凛,脚步侧移拉开一小段距离,才飞快抬眼观察四方,警惕可能出现的弓箭手。
让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先出来吸引注意力,同时安排弓箭手埋伏在高处,趁她不备开弓放箭,这也是一种有效的袭杀手段。
但是没有,贵族宅院的屋顶空空荡荡,除此之外就没有适合弓箭手躲藏的地方。
这一刻,塔尔莎没去管自己被砍断的右手,她睁大眼,露出略显疯狂的期待笑容。
沙沙沙
什么东西爬过草地发出的摩擦声轻不可闻,但没有逃过艾琉伊尔的耳朵,她猛然回头。
一条毒蛇的细长身躯在身后蜿蜒,三角形的蛇首已然高高抬起,嘴里嵌着尖锐毒牙,闪电般咬向王女的膝盖下方,那是没有被长靴覆盖的地方。
艾琉伊尔瞳孔骤缩。
常人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剑尖直直刺下,以雷霆之势穿过蛇颈,将它狠狠钉在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一滴血从王女肩上渗出。
滑过蜜色肌肤,把雪白的亚麻领口晕染成浅红。
艾琉伊尔侧过脸,垂眸看了看。
一条相较之下颇为娇小的毒蛇收回毒牙,头部悬在半空,咝咝地吐着信子。
它的身躯盘绕在塔尔莎手臂上,从宽大的袖口延伸出来。
视线回收,落在肩上。
蛇类细小的齿印,如同死神以鲜红颜料点下的标记。
塔尔莎不再歇斯底里,她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开口:你没想到吧。
话还没说完,艾琉伊尔的手却倏然探出,刹那间捏住蛇头,指尖稍稍一错一扭,蛇颈的骨头就被她扭断,随手扔到一旁。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只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转而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反手送入塔尔莎的胸口。
箭矢从前胸没入,从身后穿出,既快且准又稳。
塔尔莎随着这一刺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疼得浑身直抖,可她对致命伤毫不在意,大笑出声。
想杀我?你当然要杀我,可是没有意义,我本来就快死了,咳咳,哈哈哈你做了无用功。
但是我做到了,在回归诸神之国以前报仇雪恨,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
艾琉伊尔没说话,低头查看伤口。
第一滴血是红色,但之后就没再流血,伤口已经迅速泛起黑红,象征着剧毒。
指尖一片冰凉。
如果伤口是在手脚,艾琉伊尔会第一时间砍去伤处,不能有丝毫犹豫。
因为这种毒蛇是索兰契亚境内毒素最强烈也起效最快的种类,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在这种自然界最可怕的毒物面前,人类的医药不堪一击。
可偏偏是咬在肩颈剜去一块肉也无法抑制毒素蔓延,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