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片刻怔愣后, 娜仁原地表演了个又惊又喜。
震惊到双眼圆睁,激动得泪盈于睫:“额吉, 真的是您么额吉?长生天啊, 这么大冷的天,您怎么也来了?娜仁明明有请求过皇上,言说冬日苦寒。为您与阿布身体, 别大冷天的折腾!”
绰尔济夫妇向她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娘娘万福金安。”
娜仁摇头:“阿布额吉快快请起,二老这般, 岂不折煞了女儿, 跟女儿生分?”
绰尔济夫妇摇头:“娘娘言重了, 到底礼不可废。”
娜仁噘嘴, 一如当初科尔沁草原上那个娇娇俏俏的小格格:“可就算当了皇后, 娜仁也还是阿布额吉的好丫头!”
“是是是!”绰尔济福晋泪中带笑:“额吉的好丫头长大了, 都知道心疼额吉了。不过好丫头别气,进京年班是恩典。是皇上给额吉跟你阿布的礼遇,等闲人盼都盼不来呢。”
“可天寒地冻的……”娜仁含泪:“女儿实在担心你们, 好在长生天保佑, 让二老顺利抵京。”
绰尔济摇头失笑:“皇上一路派人策应, 事事准备妥帖, 焉有不顺之理?”
啊这?
娜仁皱眉, 质问的小眼神立马盯过去。
顺治摆手:“朕原是想给皇后给惊喜, 便先往科尔沁传了旨。但皇后心疼二老奔波, 朕便只好又传信询问过他们意见。”
“是是是!”绰尔济福晋点头附和:“皇上口谕说得明白着,全凭奴才夫妇意见,是咱们坚持要来。两颗眼珠子都在京城, 日日惦念吃不香睡不着, 常在草原往京城的方向望。唯恐两个妮子淘气,伺候不好太后跟皇上。”
“终于有机会来京城瞧瞧,莫说区区风雪。便下刀子,也挡不住这满腔的思女之心!”
看着她那满是慈爱的眼神,想想自己终这一生也再见不到的亲人朋友。
娜仁心中一恸,泪珠滚滚而落:“额吉,女儿好想你!”
绰尔济福晋强忍着泪:“好娜仁不哭,额吉这不是来了么?从这会子到年初,额吉能在京城待一个月有余呢。”
“是啊,皇后!”终于找到机会插话的顺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若实在不舍,便留福晋在坤宁宫,陪你住到离京便是。”
娜仁:!!!
这特么的是个恩典???
好吧,在很多人眼里这都是。可事实上,这会让娜仁战战惶惶,如履薄冰。
虽说她跟原主的交换出于自愿,不存在任何的阴谋与勉强。可问题是她根本就解释不清楚,更没有信心取信于人!
一旦暴露,等着她的,怕不就是萨满、道士、和尚、神婆等轮流的花式驱邪。
什么狗血、鸡血、符水、童子尿的,全都给她安排上。说不定还得宗人府、慎刑司的走起,让她体验满清十大酷刑的刺激。当然最有可能的,是直接当成邪祟烧掉烧掉!
再是原版身体,有原主记忆。娜仁也没把握在人家亲妈面前连演一个月,演到天衣无缝,半点破绽不留啊!
天知道就刚刚那一会儿,都累死她多少脑细胞。
满心拒绝无从诉,娜仁只一脸激动地看着顺治。
嘴上问真,真的可以么?
心里却在不停想着,怎么能合情合理地把这个事儿给推过去。要不要来波儿妾虽感激涕零,无限向往。但为正宫归,需以身作则故,只能忍痛拒绝。
结果还没等她开始表演,便宜妹妹淑惠妃就行动了。
原本静静坐在妃位上的她,经历了一系列捂嘴、震惊、欢喜的表情转换后。就见她霍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过飞奔。一头扎进绰尔济福晋怀里,哭声震天:“额吉,额吉啊,萨仁格日勒好想你!”
“您二老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怎么都不说陪我住几日呢?还说一双眼珠子,偏眼里都只有姐姐……”
很好,没毛病,就特别的萨仁格日勒。
从小到大,她在阿布额吉面前一贯都这么娇蛮来着,向来是会哭的娃儿有奶吃派代表人物。
可惜位育宫不是科尔沁,在场所有人等也不都是绰尔济夫妇。她才冒冒失失地冲出来,太后就皱了眉。再一嗓子号出来,还有攀扯她宝贝儿媳妇嫌疑……
太后这脸色就变了:“胡闹!这半年多的宫规都白背了?”
自打那次往慈宁宫告状不成,反而受了更多的罪后。淑惠妃就彻底了怵了太后,除非必要绝不往慈宁宫。去了也装鹌鹑,绝不再试图奉承讨好她,恨不得见着她就发抖的那种。
现在被太后冷脸一叱,顿时安静如鸡。
战战兢兢的,看着别提多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素日里受了多少薄待。娜仁摇头,都不知道怪她智商不足、挑事不少。还是感谢她及时冲出来,化解了自己的两难。
“皇额娘!”娜仁笑着挽住太后胳膊:“自打进京到如今,妾与萨仁格日勒都已经累月未见阿布额吉。”
“不想皇恩浩荡,重聚成真。妹妹心中激动难忍,也是有的嘛。皇额娘给儿媳妇点儿面子,先揭过这一篇儿去。回头再好生教训她,再也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儿媳妇都开口了,太后自然不会再追究下去。
不然较起真来,后宫嫔妃不守规矩,不也是娜仁这个皇后的失职了么?
太后颔首:“那便给儿媳妇面子!”
说完便扫了瑟瑟缩缩的淑惠妃一眼:“还杵在这里作甚?退下!”
淑惠妃:……
就很想再跟额吉待会儿,好好叙叙别情。顶好勾得她心软,主动跟姐姐提起。让她多多照拂自己,就好像在科尔沁草原上一样。
但太后都发话了,她哪儿还敢再强梁?只能委委屈屈福身,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留绰尔济夫妇在原地,反复不停地自承教女无方。
说得太后再度皱眉:“二位那次女实在不如何,但皇后却出类拔萃的很!”
“对!”顺治也点头:“皇后温婉贤淑,知书达理。上孝敬皇额娘,下悉心教养皇子皇女。将后宫诸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是朕不可或缺的贤内助……”
娘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通篇溢美之词。
把绰尔济夫妇都给夸懵了:您,您二位确定说的是娜仁?奴才的长女?
当初孟古青被废,太后有意在科尔沁再选一位皇后。那丫头确实跟着临时抱了抱佛脚,可……
知书达理?那就是闭着眼睛夸,也夸不出来!
看来……
绰尔济夫妇对视了眼,看来一切与他们预计的正好相反。长女娜仁得了太后与皇上的宠爱,更活泼朝气些的萨仁格日勒却不被看在眼里。
私下里有机会,还得劝萨仁格日勒收敛点坏脾气,多往亲姐处殷勤。
也多嘱咐娜仁,让她照应点妹子。打虎不离亲兄弟,只有姐妹同心,才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得好、活得久。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后,宴会继续进行。
为款待朝鲜、琉球使者与蒙古诸王贝勒,素来节俭的顺治难得大方。
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琼浆玉液取之不尽。
席间还有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伶人或歌或舞,或者载歌载舞。
在演砸了就很可能以死谢罪的高要求下,每个节目的水准都很高。足以让娜仁这个现代而来,见过许许多多‘大世面’的拍案叫绝。
可惜狗皇帝不做人,让她全场如坐针毡。
根本没有心情看演出!!!
比如这会子,正轮到绰尔济给他敬酒,感谢款待。只特公式化地夸了席间菜色,狗皇帝就含笑勾唇:“爱卿过誉了,在朕看来,这微末厨艺,不及皇后万一。”
绰尔济惊:“皇后还有厨艺?”
“哈,奴才不是怀疑皇上所说。只皇后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独独在快要进京时临阵磨枪了几天。水平么,大概也就把肉煮熟?”
两句话就把娜仁推到穿帮边缘!
简直不能更气。
娜仁皱眉:“瞧阿布这话说的,您也知道那会儿进京在即呢!骤然要离开自己家乡与亲人,去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满心忐忑,一脑子离情别绪的,哪儿还有心思学厨艺?”
“倒是进京后颇多闲暇,才又捡起来。不想放平了心态后,女儿还是个厨艺天才。您别皱眉啊,我的厨艺真真用过的都说好,不信您问皇额娘跟万岁爷!”
很好,不等问。那两位就已经点了头,并颇多褒奖。
听得绰尔济眉开眼笑:“倒是奴才老眼光看人,把娘娘扁了。奴才跟娘娘赔礼,您可千万别见怪。”
当父亲的还要在女儿面前自称奴才……
这让人窒息的破规矩!
就让娜仁很是无奈,可清就是个除了皇族外全民皆奴才的时代。连她这个皇后在皇上面前自称一句奴才,都没甚不可以的。而没有旗籍的,连自称奴才的资格都没!
娜仁记得在某博物院里就收藏着一份雍正年间,湖广总督杨宗仁自称奴才,被改为臣的请安折子。
也记得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纪晓岚自称臣,和珅得意洋洋地自称奴才。
无力改变的皇后娘娘只能在心里开解自己:这是清初,清初!跟别的朝代不一样,这里的奴才是比臣更亲近、更高贵些的称呼!!!
结果好容易把自己劝好了,狗皇帝又来。就因为他刚刚的那顿夸,在场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也赶紧紧随其后,集体对娜仁彩虹屁。
结果还不等娜仁谦虚两句呢,他就又笑着说:“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谢谢岳父细心,专门给皇后和淑惠妃请的汉人师傅。”
“正因为那时候打好了底子,皇后入宫后才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
也就应了个景的绰尔济一脸懵,但满朝文武都在说什么也不能给皇后女儿丢脸。
放开胆量,吹就完了。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绰尔济挠头憨笑:“皇上过奖了。”
“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姐妹俩一起学的,却只有皇后娘娘进步神速,可见娘娘天分与努力。”
顺治愣,继而含笑点头:“岳父说的是。不过……”
见他还要继续嘚啵,娜仁忙轻咳了声:“诸位使者都是慕我大清天威,远道而来,万岁爷您可别厚此薄彼。横竖阿布额吉还要在京逗留一月之久,你们翁婿叙话机会多着,何必急于一时呢?”
此话一出,顺治心里就算还有万千试探也不好诉诸于口了。
只温柔浅笑:“皇后说得是。怪朕心急,想多跟泰山泰水多炫耀炫耀你的聪慧博学与受宠。好让他们知道,科尔沁的明珠到了大清皇宫里,也依然被万千宠爱。”
“这样来日他们回转科尔沁,也不至过分担心你!”
挺合情合理,让在场诸人交口称赞的理由。
有那感性又会逢迎的,甚至当场抹了泪儿。连说帝后和谐,实乃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一人起头众人跟从,所有人等跪拜恭贺。
娜仁这个曾跟他们皇帝有过形婚默契的挂牌皇后,就这样开始了被宠之路。可真是……
糟点多的,让她不知道从何吐起。
只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还得特郁闷地看着嫔妃们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儿,看阿布额吉满脸惊喜而又骄傲的样子。
以至于宴罢,顺治表示要跟她一起回坤宁宫时。
娜仁当时微笑,仪态万方。
等到了坤宁宫,屏退左右后。她便含笑问了句:“万岁爷可记得当日与妾的约定么?”
顺治眨眼,给了她个且说来听听的眼神。
娜仁肃容正色,把当日两人约定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当日种种,妾一直牢记于心。时时警醒,绝不敢有片刻忘怀。可……”
“妾再如何,也只是个十几岁少女。会怀春、会害羞,会对男女之情有向往与遐想。皇上这般,就不怕妾戏假情真,就此赖上您么?”
这个……
顺治以前是真怕。
毕竟他怀疑娜仁是以退为进,想着另辟蹊径。先取得他信任,瓦解他防备,然后再徐徐图之。
而刚重生回来的他只想一辈子励精图治,别让望乡台所见成为大清未来。根本没想过沾染情爱甚至女色,只为图省麻烦故,答应了小皇后的提议。
现在想法已经彻底扭转的他只含笑拱手:“朕求之不得!”
哈???
娜仁惊呆,抬手摸上顺治脑门:“这,这也没烧啊!怎么净说些个胡话?”
“听错了,一定是我听错了!”
“再不就是皇上喝多,脑袋不清醒了。不怕不怕,你睡一觉,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兢兢业业,努力拼搏为大清发展舍生忘死……”
说完,她就喊林有为赶紧进来伺候万岁爷洗漱。而她自己,也风一样地刮进了侧间。
顺治:……
行吧,他可能是有点操之过急。还没探出来个子午卯酉呢,就又对小皇后表了心迹。
但,小皇后也不至于抗拒成这样?
顺治皱眉,站在那紫檀嵌宝大梳妆镜前,从其中看着自己十七岁时模样。
怎么看,怎么都是俊眉修目,翩翩一少年郎啊!因久居上位的关系,通身还有股子普通少年所无法企及的贵气、威仪与气势。常被嫔妃们花样讨好,遭各路宫女献媚。
再香饽饽不过了,怎么小皇后就这般不走寻常路?
莫不是在欲迎还拒?
顺治上辈子妻妾不少,感情经验却不多。便对董鄂氏,也只拼着所有人反对迎她入宫。接连升位,频频破例,不惜跟皇额娘对上。
可若说多温柔小意?
却也没有的。
更多的时候,是董鄂照顾他、迁就他,各种温柔劝谏。久而久之的,顺治不但哄人技能不大熟练。也放不下面子,或者不肯放下面子去哄哪个。
他更擅长转身拂袖,让惹到他那个自己冷静冷静。
于是,等娜仁磨磨蹭蹭,把自己再度泡起皱,裹得严严实实回到寝殿时。就见紫衫颇有几分担忧地回禀:“皇上说还有些折子没看,遂回了位育宫。您看……”
我看?
我看咋这么好,前所未有的好啊!
仿佛逃过一劫。
横竖今晚,皇上爱极了皇后的谣言也得传遍大街小巷。从今往后,不对!是很久以前都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了,那谁还在乎狗皇帝来不来?
没人抢床的日子不快乐么?!
娜仁心中狂笑,面上却露出失落中带着理解的笑意来:“当然以国事为先。不过今儿席间万岁爷都没怎用膳,着小邓子把灶间煨着的汤送去些,再配上点点心小食。”
他吃不吃的不重要,娘娘温婉贤惠的姿态得做足。
紫衫恭声应诺后,娜仁以困倦为由挥退了所有人等。一个人躺在床上细细回忆,回忆原主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与家人相处的细节等。
甭管狗皇帝为何出尔反尔,原主双亲来京,接着要逗留一月有余这事儿都已经成了定局。
今日托便宜妹妹的福,直接把岔打了过去。后续没人提,她也就乐得装傻。只跟他们依依惜别后,约定明早坤宁宫相见。
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她还是好生养精蓄锐。
好迎接明儿的挑战,管狗皇帝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的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