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苏一然看着有些被吓到的江雎瑶, 想要开口安慰她，告诉她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并不一定是事实, 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但他嘴巴微张，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来，他突然想到, 只有把最坏的情况想到, 才不会在真正发生的时候手足无措，更不会在最后功亏一篑。
以他对余长寿他们的了解, 他的猜想, 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那余长寿没有脑子的话, 绝对不会帮着他的族人瞒下来那么多的事, 更不会让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女知青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只能远嫁他处。
如果余长寿他们没有准备, 才是件让人感到意外和不可思议的事。
既然江雎瑶已经得罪了那群人, 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必须知道要做的事是多么的艰难。
所以他有些揶揄的开口：“我以为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余长寿背后的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涉及到的人那么多, 为了自己的利益, 自然都会阻止江雎瑶。更何况, 那些事或许会要命, 狗急了都会跳墙, 更何况是人了。
“我……”江雎瑶抿住了唇, 她想说，她只以为这件事会是困难模式，没有想到还是个地狱模式。
她甚至笑了起来, 为何盛念笑在这里的时候, 简简单单的就把余长寿他们这些人拉下了马？轮到自己，如此困难，如此多的麻烦。
也不是，盛念笑那时候，简简单单的只是盛念笑自己罢了，真正解决这些事的是用一条人命。
至少现在吴清月还活得好好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也有比女主角强的地方，不用踩着人命做事。
苏一然一直看着她，她的表情似乎变化了好几次，这让他有些不解，更多的却是担心：“你笑什么？”
江雎瑶下意识回答：“大概被吓疯了，所以笑了。”
苏一然不认可的摇摇头：“怎么这么说自己。”
“我是在想，在我真的豁出去以后，让杨桂花站出来作证，去举报那些人，在我以为这是铁证，能够把那些人拉下来的时候。结果杨桂花突然反口说没有那些事，余长寿他们都是大好人，是我用钱买她这么说话的，让她去诬陷那些大好人。但因为她良心未泯，虽然收了钱，还是做不到这么对那些大好人，愿意把钱还给我也不愿意看着好人被我诬陷……我可能会气得当场吐血。”江雎瑶想到那个画面，莫名觉得身为当事人的自己简直是个悲剧。
真发生那样的事，她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现在光是想象，都让她头皮发麻，冷气直往心口钻。
苏一然认真的听着她说的话，故意说道：“这样说来……我又救了你一命？”
“哎，救人之命应该怎么报答呢？”江雎瑶故意想了想，“其实我这个人，就我自己最值钱，可惜你不要……那就只能欠着了。”
苏一然沉默了片刻：“多拿几个做食物的方子来。”
“就知道你救我是别有用心，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苏一然见她仍旧乐观的样子，有些放心下来：“那杨桂花的事，你打算怎么着？”
“虽然只是你的猜测，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杨桂花是余长寿他们给我准备的陷阱，但我觉得这事很有可能，必须小心对待。而且也给我上了一课，你们村里的人，聪明人很多，我得更重视才对。不要沾沾自喜，老觉得……自己很聪明。”她嘴角嘲弄的翘了一下，他刚才的话，如同当头一棒，让她有些清醒过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也犯下了错，以为自己是穿越的，来自一个更文明美好的世界，就以为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做什么都会成功。
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是虚幻的，这里的人却不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行动。
“多防备些是对的。”
江雎瑶点点头。
她其实有些累，不是身体累，是精神很累，很多时候，都想一觉醒来，回到她美好的二十一世纪，这里的一切，就如同一场噩梦。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在不平，她上辈子没做什么坏事，顶多不喜欢不要自己的父母，不喜欢一起生活的奶奶，这些事不用让她遭受这样的报应吧？
她盯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以前只觉得这首诗非常简单，很容易背诵，朗朗上口。
在这一刻，念着它，才发现诗背后浓烈的故乡情。
“想家了？”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家。”
“你知道我以为的家是什么？”
江雎瑶但笑不语。
苏一然解释到：“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可以当依靠的地方，那才是家。”
江雎瑶想了想：“那你猜对了一半。”
她继续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它高挂在空中，俯瞰整个世界，无悲无喜。
苏一然抬起头，跟着她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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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那杨桂花果然又来找江雎瑶。
“我……我来按那手印。”杨桂花局促道。
江雎瑶看着杨桂花这个样子，有些无法想象杨桂花是来害自己的，杨桂花看她的眼神，就是有些自卑的目光，仿佛和江雎瑶说话，都是一种高攀。
这样的模样，江雎瑶有些熟悉，以前她坐车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个中年妇女，对方的衣服碰到了自己的衣服，就因为这件小事，那个妇女不停给自己道歉，仿佛害怕自己嫌弃似的。
“我还没写。”
“啊？”杨桂花有些怔愣。
江雎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原本以为我家人这个月会给我寄钱来，结果他们没有寄来，所以我没有钱给你，我就没有写举报信了，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杨桂花本能的说道，“啊，不是，你拿不出二十块钱，随便给点就行。”
江雎瑶眯了眯眼睛：“随便给点？我怎么能够随便给点，这种大事……不行……”
“我愿意帮你，会为你作证，你随便给点钱都可以。”杨桂花有些着急，“你是不是觉得二十块钱太多了？十块钱都可以……要不五块钱？”
江雎瑶看到杨桂花这个样子，哪里不明白，苏一然的猜测是真的。
杨桂花会主动来找她，确实是余长寿他们背后唆使的，只要她给了钱，这件事就可以定性为花钱买证人诬陷他人。
至于她能给多少钱，给多少就是杨桂花赚多少，反正余长寿那边还会给另外的好处。
“我现在真的没钱。”江雎瑶摇摇头，“等我有钱的时候，再找你，可以吗？”
“随便一点钱就行……”
“但我真的一点都没有。”
杨桂花看江雎瑶的眼神变了，那种可怜巴巴的模样没了，变得有些怨恨和瞧不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农民，不想和我打交道才这样，不相信我会作证，觉得我只是在骗你的钱。”
“没有……”
“哼。我婆子妈都病那么恼火了，你穿这么好，吃那么好，都不知道帮帮我……”
江雎瑶深深的看了杨桂花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回知青点。
“喂，你走哪里去，你回来……”
江雎瑶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她怕再和这杨桂花待在一起，会忍不住和对方吵，会暴露出更多东西，打草惊蛇。
虽然杨桂花回去怎么和余长寿他们交代，他们应该猜不到，她已经知道杨桂花来找自己的目的。
她回到知青点，心口堵得慌。
知青点只有吴清月在，换做平时，江雎瑶会主动和吴清月打招呼，问吴清月怎么还没有去蚕房。
但现在，她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吴清月局促的等着江雎瑶主动和自己说话，结果等了一会儿，江雎瑶就跟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似的。
“江……江雎瑶。”吴清月鼓起勇气上前。
“嗯。”江雎瑶敷衍的回答。
吴清月走到江雎瑶面前时，江雎瑶才感觉到什么：“你找我有事？”
吴清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最后又点点头。
换个时间，江雎瑶能笑起来，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但她笑不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吴清月，连重复一句“什么事”都懒得问。
吴清月吞吞口水：“你是不是在找愿意举报余长寿他们的人？还愿意给钱？”
这样的话，真熟悉。
江雎瑶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吴清月。
吴清月说出了刚才那句话，似乎变得更有勇气了一样：“你会给多少钱？”
江雎瑶笑了：“你想要多少钱？”
“五十块钱。”说出话的吴清月脸涨红，“我……我母亲生病了，写信来，需要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涨价了啊，连借口都一样。”江雎瑶很想让吴清月去和杨桂花聊一聊，说不定有共同话题。
“什么涨价，什么借口？”吴清月目光疑惑，求解似的的看着江雎瑶。
看到这样的目光，江雎瑶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吴清月到底和杨桂花一样，还是这事只是一个巧合。
她深呼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给你五十块钱，你愿意去举报余小伟他们对你耍流氓？”
吴清月咬咬牙，点了点头。
江雎瑶的目光充满了怀疑：“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想过去举报他们，怎么现在想起了？”
“我需要钱，我妈病了……”吴清月低低开口。
“哦，你可以找余小伟要啊，你以前不是就……”这话太难听了，江雎瑶说到一半，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吴清月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
“我找过他……”
江雎瑶挑挑眉，没想到吴清月会这么回答自己：“然后？”
“他……他……”吴清月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胸口起伏不定，眼里从眼眶中涌动出来。
江雎瑶莫名的有些心软，但刚才经历了一个杨桂花，此刻到底忍住了那股子心软，冷静的看着吴清月哭。
吴清月自己为自己擦了眼泪：“他说可以给我五十块钱……但要我……陪两个男人睡觉……”
吴清月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江雎瑶，都忘记哭了一般：“我不是青楼女子，我不是……我也不是妓、女，我不是的，我不是的……”
她看着江雎瑶，仿佛要得到某种认可：“我是为了我家人才那样，我不是我想的……我不是那种人……你说我是不是很脏？”
江雎瑶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你……”
“我不是可以随便玩弄的，我有我的底线的……真的，我有底线的。”吴清月认真的看着江雎瑶，“我真的有底线。”
江雎瑶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这样的吴清月，知道吴清月的状态不是很好，于是顺着吴清月的话说道：“嗯，你是有底线的人。”
吴清月猛点头：“我有底线的……”
江雎瑶提醒她：“你要举报他们的话，那你会很惨，以后也不可能在蚕房干活。”
吴清月似乎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说：“我知道……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五十块钱，换吴清月的举报。
江雎瑶答应了，但是没有给钱，到底有些害怕被骗：“我可以给你五十块钱，但是，得你举报他们以后，我才把钱给你。而你什么时候举报，也由我定时间。”
吴清月点头：“好……但能不能快点举报，我想早点给我妈妈把钱寄去。”
江雎瑶又点点头。
吴清月这才开心的笑起来，明明还挂着泪痕，却笑了起来。
江雎瑶突然想到，吴清月在书里是自杀的，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自杀？然后因为自杀死了，引起一连串的事。
这让江雎瑶对吴清月更多了几分怜惜和同情。
“你为了你的家人做了这些事，他们知道吗？”
吴清月摇头：“他们都不知道。”
江雎瑶继续问：“你下乡以后，他们给你寄过东西来吗？”
“我家里条件很差……”
江雎瑶懂了：“也就是说，你下乡这么久一以来，都是你给他们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给你寄过任何东西。”
“我家里条件不好。”吴清月还是这么一个说法。
江雎瑶有些不明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吴清月：“你家人都完全不管你，你为什么还这么对他们？”
“他们没有不管我……”吴清月大声反驳。
“他们怎么管你的？你冷的时候给你棉袄，你热的时候给你扇风，你下乡的时候给你准备大量东西，下乡以后每个月寄东西过来？”
“我家里条件不好……”
江雎瑶揉揉自己额头：“吴清月，认清楚现实吧，他们根本不在意你，就是把你当做随便要东西的地方罢了。你怎么样他们不关心，只要你给他们寄东西。”
“不是的……他们是我的家人，现在条件不好，条件好了，他们也会对我好的。”
江雎瑶摇摇头：“现在都不会管你好不好的人，以后更不可能管你。”
“我家人不是那样的……”
江雎瑶深深的看着吴清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吴清月，我们来做一个实验吧，来看看你父母关心你不。如果他们不关心你，那就是我说得对，你得听我的。”
“实验？”
江雎瑶点头：“我借你二十块钱，是借，和你举报人没有关系。你把这二十块钱寄回家去，但要写一封信，在信上能把你自己写得多惨就写得多惨，就是马上要死了，这钱都是你借的，要是不能马上还，要被人打死那种。看看你家人是个什么反应，如果依旧让你借钱，那就是不关心你不爱你，如果关心你，连这二十块钱也寄回给你，恭喜你，你家人确实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