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林悦琪的老家在蜀川青山下的小镇, 青山是华国四大道教名山之一, 山下的小镇历史悠久, 建筑也颇具古风特色。
  从a市国际机场直飞蜀川国际机场后, 林悦琪还得坐四十分钟动车, 才到青山镇。
  林悦琪带着助理小可拎着两只笨重的行李箱, 从机场出来, 又下负一层去坐动车。
  两人匆忙赶上动车，到了一等座车厢坐下，力大无穷的小可举起两只大箱子, 轻松放上了行李架，旁边戴耳机捧ipad的老大爷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早冬，小可穿着粉色短裙和粉色长袜, 扎着两个丸子头, 由于体格单薄、脸蛋小，她能轻松驾驭这种萝莉造型。此时, 她叉着腰喘气, 鼓着腮帮抱怨说：“琪姐, 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们打辆专车回去不就行了吗？干嘛非要挤动车？”
  这节车厢寥寥数人, 她们前后左右, 只坐着一个戴耳机手捧ipad的外国大爷。
  “打专车回去得六百。你知道六百什么概念吗？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林悦琪拉着小可坐下，捏着她的小胳膊感慨说：“小可，没看出来你这么英勇呢。”
  “我要是没点儿本事, 你怎么会看上我呢对吧？”小可又周到地从背包里取出水杯, 递给她：“喏，琪姐，喝水！”
  林悦琪从她手上接过水，刚喝一口，小可便接到了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五分钟通话，小可全程只用了“是”、“我知道”、“我考虑一下”三句话。
  电话挂断，小可一脸悲悯地望着身旁喝水的林悦琪：“琪姐，你真完了。”
  “怎么了？这副模样？”林悦琪拧上保温杯盖子后问她。
  小可说：“刚才梅姐给我打电话，说公司不打算再和你续约。你的合同这月中旬到期，她让我告诉你，让你提前准备找下家。”
  林悦琪从背包里取出一袋辣条，撕开包装袋，捏了一根小长条塞到小可嘴里，自己又用嘴叼了一根。
  她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地问：“解约是吗？这不挺好的嘛，这样我就不用给他们代理费了，对不对？那你在考虑什么呀？”
  “我是公司发工资的，而我又是你带进公司的。所以梅姐让我考虑……要么换个明星跟，要么跟你一起滚蛋。”
  “跟我？别了吧，你赶紧跳槽。如果你来我这儿当经理，我顶多给你六千工资，不能再多了。”林悦琪大概是很久没吃过这种辛辣食物，身体受不住，吃了没两根，就被辣得“呼哧呼哧”，额间浸了些细密的汗水。
  她举着手中的辣条说：“妈的，八年之后辣条不仅涨价，居然还变了味儿。垃圾！”
  “…………”小可揪着一双小浓眉看她，无语道：“琪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如果连我都离开你了，依你现在的情况，你会彻底完蛋的！”
  林悦琪左眉一挑，无所谓道：“完蛋就完蛋呀，我已经决定了，不仅要开超市，还要在学校门口或者学校里面开小卖部！小可，以后你来我超市和小卖部，零食随便吃！别跟我客气！”
  小可：“…………”
  从林悦琪出道开始，她就是她的助理。
  她原本是和林悦琪一起在影视城勤工俭学跑龙套的大学生，两人因为家境相仿，性格互补而成为好朋友。林悦琪大火之后，并没有忘记她这个朋友，而是介绍导演给她认识。
  但很快小可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当演员。索性转变方向，成为了林悦琪助理。
  林悦琪比小可大两岁，所以人前人后，小可都管她叫琪姐。
  两人一路扶持走过来，至今小可终于见识到，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不由地，又开始心疼林悦琪。
  动车快到站时，林悦琪忽然皱眉捂住了肚子，哎呦一声道：“我去，这辣条质量也不行啊……我这肚子……不行，我得去上厕所。”
  小可一脸紧张问她：“琪姐，你没事吧？”
  林悦琪没回答她，捂着肚子朝卫生间冲去。
  到了两车厢中间的洗手间时，她忽地想起自己没带纸巾。
  这节车厢虽然没几个人，但站在这个位置直接吼“小可你有纸吗”，也实在不合适。她索性戴好墨镜，弯腰去拍就近一位青年的肩。
  她笑嘻嘻：“同学，带纸巾了吗？”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正在看业绩报告的陆霆搁下手中平板，扭过脸去看拍自己肩膀的女人。
  陆霆穿着一套西装，笔挺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座位放着他的公文包，小桌板上搁着他的ipad，屏幕上一堆林悦琪看不懂的数据。
  一看这就是个白领级别的。
  男人扭过脸，林悦琪直接给震惊地忘记了腹痛。
  她从小到大追过的男明星，论颜值，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男人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正装打扮，浑身精英气质浓烈。
  他的皮肤偏小麦色，是时下流行的国际健康色肌肤，他虽穿正装，眉宇及伟岸的肩胸，却流露出运动独有的健硕气息。他不是小说男主那种白净标准的帅，五官偏硬朗，微高的眉锋搭配一双锐利的眼，气场逼人。
  对于这种男人，一般女孩都不敢上前搭讪。
  陆霆浓眉微皱，给女孩递去包装纸，低沉的声音里略带惊讶：“林悦琪？”
  “谢谢！”林悦琪将鼻梁的墨镜又往上推了推，捂着半张脸道：“同学您真会开玩笑，林悦琪能坐这种动车？谢谢同学的纸巾！”
  陆霆看着眼前这只飞快转身的小身影，恍然看见五年前那个轻手轻巧坐在床头穿衣服，又拎着高跟，蹑手蹑脚悄悄跑出酒店的姑娘。
  林悦琪刚转身，半步还没跨出去，手腕被人抓住。
  她将下半张脸捂得更紧：“同学，我真不是那个女明星。女明星能有这么怂？这么low？”
  她的腕骨纤细，肌肤手感十分滑腻。
  陆霆手上力度微松，淡淡说：“等会过来，我们聊聊。”
  林悦琪：“…………”拿着纸巾转身便跑，进了卫生间她才对男人刚才的话缓过劲儿。
  八年后的男同志，搭讪都这么有格调了吗？
  她拿着跟男人借的纸巾，仔细看。
  包装是黑色调，设计简单，风格却别致。这纸巾的牌子她认得，号称纸巾界的爱马仕，足以证明刚才那个男人不仅外形条件不错，生活品质也不差。那男人认出她，却并没有追星的那种惊讶感，可见这男人不是普通人。
  应该也经常和明星交谈？
  她只有十七岁的记忆，对圈内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面对这种男人的勾搭，她下意识地避而远之。
  越优秀的男人，身边女配越是不少。就像她梦里那个叫陆霆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太优秀，未来的自己能被一群女配嫉妒？继而被她们搞死？
  说来奇怪，她梦里虽然告知了她未来的结局，可对梦里那些主要出场的人物面貌，脑子里却是模糊的。
  梦醒之后，她只记得事情大概和主要人物的名字，压根不记得那些人长什么样模样。
  这也是她对未来悲惨遭遇没有代入感，以及对女儿团团没感情的原因之一。
  她从卫生间出来没一会儿，动车到站。
  她趁着人流挤下站，借了只车站执勤人员的手机，给自己手机打了个电话。
  小可接通电话，一脸紧张道：“琪姐，你在哪儿呢？我已经下动车了，你赶紧下来。”
  “刚才我被人认出来了，那人还想和我聊聊，吓得我压根不敢回去。”林悦琪躲在一根柱子后，拍着胸脯说：“咱们在2号出口见。”
  “好。”小可嘱咐她：“你记得等人少点了再出站，被人认出来可不好。”
  “我懂我懂。”
  *
  十五分钟后，林悦琪和小可在出口集合，两人打了一辆车回家。
  得知林悦琪今天要回家，姑妈林玉正在家做饭。
  林玉今年四十三岁，为了照顾林悦琪，错过太多机会，一直未婚。后来林悦琪大学怀孕，她没有逼迫林悦琪去打胎，而是尊重她的选择。
  林悦琪休学近七个月，生下女儿团团后，便回了学校继续学业。
  她运气不错，回校后第二年就拿到了一部电视剧女三的角色，自此一炮而红。
  虽说林悦琪出名后给姑妈林玉买了房，可林玉依然住在青山镇玉门乡的老房子里。
  可以种种菜，养养鸡鸭鱼鹅，加上玉门乡有古文化遗蕴，环境不错，生活舒适，她一点儿也不想去县城或市区。林玉想，等以后团团念了小学，她再搬去县城住。
  林玉在厨房切菜，小团团便捧着一个菜篮，亦步亦趋从外面进来，端到她跟前，拿小脑袋在她大腿上撞了撞，声音又软又糯：“奶奶，你看团团的菜摘的好不好？”
  林玉一面切菜，一面垂头看小姑娘菜篮子里摘得整整齐齐的香菜。
  香菜被小姑娘在院子里洗得干干净净，又被她仔细掐掉了菜头，一撮撮碧绿的香菜，整整齐齐地被小姑娘码在小菜蓝里。
  林玉弯下腰，从她怀里取过菜篮，揉着她的小脑袋夸赞：“我们团团真能干。好了，奶奶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快去外面玩儿。”
  “奶奶真的不用团团帮忙吗？”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那般真诚地望着女人。
  “不用，这些事奶奶能做的。”林玉看着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自己跟前，笑着问：“团团是不是有事情要问奶奶呀？”
  小姑娘被喂养得很壮实，胖乎乎，穿着手工缝制的小棉袄，腆着肚皮站在大人跟前。她一双小胖手搁在小肚皮上，伴随着思考，习惯性地拍了拍：“嗯……团团是想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丫头，我就知道。”林玉弯着眉眼说：“你妈妈今天就回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门口玩会儿。”
  一听妈妈要回来了，小姑娘转头就跑。跑步时，脑袋上两只麻花辫一甩一甩，可爱得紧。
  小女孩刚跑出去，林玉便接到了电话。
  林悦琪和小可在打车回来路上，遭遇了一点小事故，可能要晚些回来。她让林玉先吃饭，别等她们。
  话虽如此，挂断电话后，林玉还是把炒好的菜，都上了蒸笼。
  ……
  团团从里屋跑出来，趴在门口的大黄也起身跟在她身后跑，像条小尾巴。
  小姑娘跨出大门，坐在门槛上，大黄狗也跟着她坐下。
  大黄是农村标准的看家土狗，它坐下时，比小姑娘还高一点儿。
  小姑娘望着路的尽头，伸出胖嘟嘟的小胳膊，捞住了大黄狗的犬肩，身体半靠在了狗子的脑袋上。
  她抬起肉呼呼的手背，搓了搓眼睛，仔细盯着不远处开过来的出租车。
  她立刻坐直小身板，拍拍屁股站起来，惊喜道：“大黄！我妈妈回来了！”
  “汪！”
  她垂首看了眼大黄狗，又兀自嘟囔道：“你妈妈就在隔壁三爷爷家，你一定不知道想妈妈的苦。”
  那辆出租车在她家门口停下，车上走下一个身高腿长，拎公文包的男人。
  团团期待的神色一下变得失望，迈开一双小短腿跑过去，甚至爬上出租车，试图去找车座缝隙里是不是藏了妈妈。
  司机冲着团团一通吼：“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快下去！”
  城里的司机很是嫌弃这些农村里脏兮兮的丫头，立刻开口赶人。
  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恨恨地瞪了一眼司机：“你凶什么凶，我有妈妈的！我妈妈也会凶人！”
  说罢，圆溜溜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眼泪，她却极力克制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满脸地倔强。
  陆霆打量着小女孩。
  这小姑娘身高只到他大腿，穿着土气的手工棉袄，又系着脏兮兮的白色围裙。可她的脸和手都很干净，肉嘟嘟的双颊因为秋冬干燥而泛红，脑袋上一双麻花辫使她更土。
  陆霆看了眼院子，又垂眼看她，问：“小丫头，请问，林玉家怎么走？”
  团团没等到妈妈回来，心情不美丽，仰着小脑袋望着男人，愤愤道：“老师说了，叫家长名字很不礼貌！你不能这样叫我奶奶！”
  “林玉，是你奶奶？”陆霆仔细看她，眉宇间多了一丝复杂情绪。
  团团张望四周，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膝盖，又冲他勾了勾手：“你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奶奶不让我告诉别人，她是我奶奶的。”
  小女孩显然年龄不大，说话时，还得努力组织语句，让自己的表述显得更清楚。
  “哦？”陆霆眉尾一挑，蹲下身。
  小姑娘的胖乎乎的手，立刻扯住他一双耳朵，将他整个人朝自己拽过来。
  她贴着男人的耳朵，小声说：“我告诉你哦，我妈妈是明星，超厉害的。好了，这个秘密我告诉你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女孩的手扯住他一双耳朵时，他眉头都皱狠。可是小女孩那软糯绵软的声音，又彻底让他的心化成一滩水。
  “你跟我拉钩！”
  小女孩对他伸出一根小拇指。
  陆霆盯着小女孩短胖的手指，笑出声，和她手指勾住。
  小姑娘吃力地拉着他的手指，节奏犹如拉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要是变了，就——”
  “就什么？”
  小姑娘黑溜溜地眼睛敏锐地转了转：“你就当我爸爸！”
  陆霆：“…………”
  他的表情让小女孩觉得很不舒服，她立刻揪住男人的耳朵，拿稚嫩的小奶音说：“我妈妈很漂亮的，你不许嫌弃我妈妈！”
  陆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揪过他的耳朵。
  他轻咳了一声，拧着眉头问：“你对每个陌生男人，都会这样说？”
  “也不是啦，”小女孩笑嘻嘻，露出一口豁牙，说话也漏风，有些口齿不清：“我只对长得帅的大哥哥说哦。”
  陆霆点头，又问：“我们挺有缘，不如，你送我一根头发？”
  团团二话不说，抓着头发拔了一根，小心翼翼放到男人宽大的掌心上。然后用小手将男人的大手卷成拳头，一脸郑重道：“这是我的头发，你要拿好哦，这是我们的信物。将来，等我长大了，你拿着它，来娶我妈妈。”
  她说得一脸认真，仿佛在和哪个男人海誓山盟。
  论陆霆再有脾气，在这样的小姑娘跟前，也没脾气了。他用另只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说：“有缘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