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吐槽

  走在墓碑之间,钟景洲又变得失神起来。
  他腿长,不知不觉间就与夏沫拉开了距离,像是游魂似的,循着记忆里的位置,一直向前走。
  夏沫左手抱着花,右手拎着祭品,一路小跑着也追不上。再加上,钟建国夫妻俩的墓地在高处,得是一路爬楼梯。夏沫身上,手术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她也不敢跑的太用力。
  钟景洲越走越远,她喊了两声,他像是没听见。
  夏沫直接放弃,索性由着他去了。
  真是的,在车上的时候还以为帮他疏解了不少压力呢,结果还是一样,到了这里,情绪就瞬间又变得不可控起来。
  “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夏沫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边终究还是不放心。
  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
  没走出去老远,耳边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一抬头,顿时笑了。
  钟景洲竟然又跑了会来,脑门上全是汗,还有点懊恼:“抱歉,我忘了你的身体不好,还以为你能跟上呢。”
  他把她手上的东西,全都接了过去,花束夹在腋下,手指上拎着袋子。
  空出来的右手,很自然的抓住了夏沫的手。
  “咱们不着急,慢慢的走,墓碑的位置就在前边,已经不远了。”
  夏沫点点头:“好。”
  微凉的风,徐徐吹过,竟然有点舒服。
  五分钟的路程,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等终于来到了墓碑前,一见到贴着的照片里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夏沫之前的轻松瞬时不见,眼睛跟着红了。
  “廖妈妈,钟叔,小夏天来看你们了。”
  钟景洲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他取出了带来的扫把,围着墓地慢慢的扫。
  清扫完毕,回来看见夏沫打开了拎过来的水桶,正在擦墓碑,他又直接把抹布接了过来,低声的说:“我来。”
  夏沫不跟他争这些,到了这儿,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他自己觉的心里边舒服就好。
  她把花束摆在了廖小娟的墓碑前,笑呵呵的说:“廖妈妈,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我知道有点晚了,您一定不要怪我。”
  钟建国的墓碑与廖小娟的紧挨着,墓碑前放了几只空酒瓶,还有没拿走的酒杯。墓碑的上方,并排放着燃尽的烟。
  香烟共有七根,整整齐齐的摆好了。
  当然,夏沫看到的时候,烟已经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好像什么人来看过钟叔。”夏沫研究了下,又做出判断,“而且是很多人一起来的。”
  “我爸的战友每年都会来看他,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一看那烟、那酒,钟景洲心里边就有数了。
  “以后我也要每年都来看廖妈妈几次,我和廖妈妈的感情更好。”夏沫把脑袋一扬,下足了决心。
  “干嘛要比较这种事啊。”钟景洲失笑,“你不是经常在家里给老太太上香,做点什么好吃的,还要给她摆一份,可是比别人尽心多了。”
  夏沫仍是撅着小嘴,一副别人有的我廖妈妈也得有,哪怕是同为夫妻的钟建国多几个人来看,她也得给廖妈妈补上才行。
  这奇怪的攀比心啊,直接把钟景洲逗笑了。
  哀思的氛围,减低了不少。
  他敬酒的时候,夏沫再一边碎碎念,向天上的二老报告着两个人的近况。
  其实诉说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钟景洲的身上,她告诉两位老人,他已经回去心外科上班了,医院派出了一个专业的评估小组,从心理、工作能力、身体素质等多个角度来做了一个综合性的判定,最终结果是优秀。三年多的离开,于他而言只相当于休了一个比较长的长假,他的工作能力一直都在,哪怕是那双没再碰过手术刀的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专注练习以后,灵活度也恢复到了往昔的程度,一切正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廖妈妈,钟叔,你们在另一边也要好好的,就不用担心哥哥啦,我在帮你们照顾他呢,一日三餐,外加宵夜,保证下次来的时候,就让他胖上一圈……”
  “太胖不健康。”钟景洲不满的点了下她的脑袋。
  “也不是要你过于胖,只是你现在很是偏瘦,这样子可是不太行。”
  ……
  夏沫有点上瘾,继续吐槽。
  从家里的各种小小的事说起,就像是二老还在人世似的,一股脑的说给他们听。
  钟景洲又好气又好笑,几次打断,夏沫反而越说越上瘾。
  来到这里的最后一点悲伤,就在她的喋喋不休之中,消散的差不多了。
  向山下走的时候,夏沫有点累了,整个人恹恹的,不怎么开口说话。
  钟景洲好笑的问:“没力气了?”
  夏沫软软的哼了声。
  于是,他不客气的捏她的脸:“拿出刚才给我妈告状的本事来呀。”
  “不了不了。”夏沫眼神无辜,好像刚才抢着吐槽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似的。
  钟景洲差点就信了。
  不过,终究还是没办法真的跟她计较什么。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
  无论是来此扫墓祭拜,还是那些隔着时空的对话,说穿了,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要安慰活下来的人。
  他岂会不明白,夏沫真正想要安抚的是他的心。
  接收到了这一抹温柔,钟景洲看向他的眼神,愈发的柔和。
  他拉住了她。
  在诧异的眼神之中,他弯曲双腿,摆出姿势:“上来吧,我背着你。”
  “为什么?”夏沫呆住了。
  “因为你太重,横抱着有点困难。”
  钟景洲的回答,分明是在挑衅,夏沫尖叫了一声,气愤极了。
  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拉到了背上去。
  钟景洲比她高出了整整二十几厘米,平时站在一起的时候,还可以说一句最萌身高差。
  但真的改成了背着的姿势,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趴在他身上,超级有安全感。
  “我真的有那么重吗?最近明明没有放肆的吃什么,怎么还长分量了呢?”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在意体重这个问题,尤其还是自己的男朋友说出来的,夏沫一下子就忧伤了。
  “没有,我逗你呢。”钟景洲的声音传来,“动过手术之后,你一直在吃药,总是胃口不太好。希望等过一段时间,停药了以后,你的那道伤口也彻底愈合,这样子就可以有计划的增加一些体育锻炼,自然而的,就能胖起来了。”
  “胖起来,你就背不动我了。”夏沫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现在也背不动,我只是在咬牙坚持,所以,你再胖一些也没关系,反正大不了咬牙咬的用力一些。”
  所以说,钟景洲的毒舌啊,并没有因为返回到门诊上班而有所改变,反而是学会了“轻易不张口,张口必伤人”的精准打击。
  夏沫翻了个白眼,本来心里还在想着,等身体没那么困乏沉重了立即就下来自己走路,现在,她还是决定让他一次咬到牙根酸胀,求她下地,她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应。
  钟景洲会被这种小小的问题困扰住吗?
  当然不会。
  即使是走山路,身上还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但对于钟景洲这种常年运动的人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背着夏沫,在墓碑之间前行。
  时不时的能遇到同时来扫墓的人,跪坐在亲人、朋友的墓碑前,每一个人表达思念的方式都不一样。
  他犹记得自己来之前,整个人都是恍惚着的。
  谁想到,走出墓园时,他心里边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好像已经完全消散掉了。
  足足走了半小时,才回到了自己的车边。
  钟景洲从失神的状态中回过神,只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竟然是湿漉漉的。
  那是——
  夏沫睡着了,而且她在流口水。
  肯定是流了很久,他竟然自己都没有发觉。
  于是,叹了口气:“小夏天,咱们到了。”
  回程的一路上,夏沫都在解释流口水的事。
  钟景洲似笑非笑,拿了一块纸巾,慢慢的擦拭着。
  正因为他什么话都不说,她才分外不安。
  “怎么会睡着呢?我昨晚上明明是睡的很好的。况且,我非常肯定,我平时睡觉也不流口水,所以这一次,可能是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太对,才会出现那么尴尬的状况。”
  钟景洲不吭声,他就是不吭声。
  任夏沫面红耳赤,不停地解释,他只听着,不开口为她解围。
  因为打心里是觉的,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喂,你说句话呀,别假装听不到好不好?我一个人念不停,很尴尬的耶。”夏沫已接近恼羞成怒的边缘。
  钟景洲慢悠悠的问:“你要我说什么?”
  “就是得说点什么呀。”她捏着小拳头,摇晃了几下。
  “喔,你是在介意口水的事。”钟景洲像是后知后觉了似的,抬手抹了一把脖子,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关系的,偶尔睡觉时流口水也是很正常的事。”
  还没感受到安慰,钟景洲又来了一句:“有点气味,回去洗个澡就好了,放心吧,我没有洁癖。”
  夏沫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她感觉的尴尬峰值已到达顶点。
  脚趾和手指一起用力的抠,非要抠出一座迪士尼城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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