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爸爸
第四十五章
胡奶奶分享喜悦的顺序是这样的——
今天在学校养了一只小鸡崽崽, 小鸡崽崽真好看！
淞淞的小鸡崽崽也好好看, 一只手就能捧过来！
爸爸你也养一只吧！
爸爸, 我的白头发好好看哦！
最后这句话明显跳跃太快了, 金燊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他转过头, 就看到女儿笑眯了眼, 摸着她自己卷卷的白头发，臭美地说道：“我的头发好像雪哦，软软的, 白白的。”
胡奶奶的头发又细又卷，摸起来的确是软软的，能够把人心都融化。
而此刻, 金燊心里七上八下, 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在女儿的眼里只有欢喜, 没有悲伤, 金燊不清楚女儿现在懂多少, 整个人都有点慌乱：“宝宝？”
胡奶奶觉得爸爸不高兴了, 于是捧着爸爸的脸, 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道：“爸爸, 我跟你说一个事情哦，我知道我和承啸哥哥一样生病了，我头发都白了, 我觉得很高兴, 因为很好看，其他小朋友都叫我老奶奶，我现在也觉得很高兴，因为以后他们就要扶我过马路了。”
胡老爷子在旁边听着，被自己妻子这话逗得心酸又好笑，她居然还想着以后其他小朋友要扶她过马路了。
金燊听到这话，心里传来一阵闷痛，他始终无法面对女儿变老的事情，因为面对女儿变老了的事情就意味着面对她有一天会离开，不再一声一声地喊爸爸爸爸，他们的果园不再有人盼着果子成熟，他们的客厅里不再有人坐在墙角画画……
“爸爸，你不要难过呀。”胡奶奶伸出了满是皱纹的手捧着爸爸的脸，心疼地说道。
今天下午的时候擦了宝宝霜，她的手还是香香的。
胡奶奶捧着爸爸的脸，跟哄小孩子一样的说道：“虽然我不长以前那个样子了，但是我白头发也很好看呀，卷卷的白头发，像漂亮的雪，还像天上的白云。”
胡奶奶说着说着又用手比划了起来：“很多没有白头发的人还想把头发染成白色呢。”
金燊轻轻地抱住了女儿，手搁在她的白头发上，嗯了一声：“宝宝白头发也好看。”
“那……爸爸，我们家可以放几面镜子吗？”胡奶奶说道。
金燊：“可以。”
胡奶奶的白头发是真好看，雪白雪白的，蓬松蓬松的卷发，胡奶奶回家以后，照着镜子，越看越好看。
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奶奶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白头发，然后问旁边的爸爸：“爸爸，有公主的头发是白色的吗？”
金燊给她扎好了被子，把床头的灯换成了小夜灯，柔声说道：“有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头发是白色的小公主出生在了玫瑰王国，国王非常高兴，于是给公主取名棉花糖公主，因为公主的头发就像棉花糖一样，卷卷的白白的。”
胡老爷子很少跟着胡奶奶一起听爸爸讲故事，毕竟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今天因为胡奶奶的缘故，他专门跟着一起听故事。
“公主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了以后的公主决定要出去冒险……”
胡老爷子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妻子以前跟胡涛讲王子的故事，那可谓是随口就来，想到哪编到哪，一本正经的讲着大战坏人，勇救飞龙。
胡老爷子再看看自己的岳父，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故事风格，敢情是祖传的讲故事啊。
胡奶奶很明显不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也能这样讲故事，她此刻听得认真极了，时不时地问一句——
“爸爸，爸爸，棉花糖公主可不可以带着国王一起出去呀？”
一模一样的问题，女儿小时候，金燊会说：“不行啊，公主长大了要独立了，她要自己打败恶龙体会胜利的喜悦。”
胡老爷子：“……”这就是区别。
当年他妻子讲王子出去历险勇救飞龙的故事，胡涛那小子就没有想过要不要带上国王和王后一起出去冒险。
当然胡老爷子只是在心里吐槽并没有其他意思。
而现在，金燊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低沉厚重：“当然要带着国王一起去。”
胡奶奶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呢？”
金燊缓缓地继续说道：“棉花糖公主带着自己的国王爸爸一起出去历险，他们没有带钱，只能靠自己挣钱，他们翻过了一座大山，那里有另外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王子被恶龙抓走了。”
胡奶奶问道：“王子长什么样子呀？他也是白色的头发吗？”
金燊说道：“王子也是白色的头发，王子不爱说话，但是他也是个乖孩子。”
“爸爸，爸爸，我喜欢这个王子，棉花糖公主快去救他吧！爸爸，爸爸，棉花糖公主厉不厉害呀？”
金燊：“棉花糖公主非常厉害，但是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恶龙。”
胡老爷子隐隐的有种预感，是他多疑了吗？怎么感觉这个王子的原型是自己？原来在自己岳父心目中，自己是个乖孩子，胡老爷子嘴角上扬，开心！
金燊点了点头：“棉花糖公主也是这样跟国王说，她喜欢王子，想去救王子，国王说，太危险了，第一次面对恶龙，如果被恶龙抓起来了怎么办？”
胡老爷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你忍心把我放在恶龙那里不管了吗？像我这样乖孩子，你不要了吗？
胡奶奶说道：“可是……可是有好多蛋糕。”
金燊继续说道：“棉花糖公主也很想要蛋糕，于是国王问棉花糖公主，恶龙有凶狠的爪爪，还有血盆大口，我们要用什么打败他？”
胡奶奶眼睛亮了起来：“一把剑！”
金燊：“棉花糖公主也说是一把剑，于是国王找到了世界上最锋利的剑，他带着棉花糖公主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恶龙，恶龙手里捏着王子……”
胡老爷子：“……”问题来了，他扮演的角色是这条恶龙还是这个王子，一定是王子，恶龙只是路人甲。
金燊看了旁边咳嗽的女婿一眼，胡老爷子赶紧正经了起来：“爸，你接着讲，我也喜欢这个故事。”
胡奶奶其实已经困了，可是她也好喜欢这个故事，撑着眼睛继续听故事。
金燊继续讲了起来：“恶龙很快就被公主打败了，于是王子被救了出来，作为报酬，国王和公主都得到了好多个蛋糕。”金燊明显讲快了很多。
胡奶奶察觉不到什么，听到国王和棉花糖公主得到了一百个蛋糕，开心地拍了拍手：“那太好了！”
金燊掖了掖被子，把发热眼罩给女儿戴上：“今天的故事讲完了，已经十点了，该觉觉了，宝宝晚安。”
胡奶奶乖巧地让爸爸给自己戴上眼罩，她也已经困了，小声说道：“爸爸，爸爸，我好喜欢棉花糖公主的故事哦。”
胡奶奶困得打了打哈欠，软绵绵地说道：“她肯定是个很好看的公主，因为她也有白色的头发，我喜欢她。”
昏暗的灯光下，整个房间都是温柔的，金燊轻声说道：“那明天爸爸继续给你讲棉花公主的故事，宝宝快睡吧。”
“爸爸晚安，承啸哥哥晚安。”胡奶奶打了打哈欠说道，然后侧过身子，睡着了。
胡老爷子看了看爱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说道：“粥粥妹妹晚安。”
胡老爷子跟着金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金燊看了看这个女婿，说道：“你也去睡吧。”
金燊则是一个人回到了书房里，那里除了书，还有一台电脑，坐在了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他打开了一个文档，里面是他收集到的照片。
他遇到粥粥的时候，粥粥四岁，那个时候她因为灵体流浪，空间认知能力很差，金燊还记得她害怕就会把头埋进来，跟小鸵鸟似的，他还记得她一摇一摆的跟在他后面，嘎嘎地叫他爸爸，他还记得女儿小时候吃饭要他喂，他不喂她，她就自己捏着勺子，“昂昂昂”地自己喂自己，那个时候她已经四岁了，她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只有两岁。
相册里，四岁的女儿几乎没有，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女儿的第一张照片，是她自己要求拍的，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有照片看，她没有，那个时候给她拍了第一张照片，她凑得近近的，光线不好，完全把人拍丑了，他的傻女儿开心地看了好久。
神的生命是永恒，时间毫无意义，但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距离女儿离开还有很久很久久到他能够接受。
偏生，那些回忆仿佛就是昨天。
金燊坐在宽广的书房里，坐在电脑前，安静地翻看着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
被生日蛋糕的奶油糊了一脸，还不忘对着镜头笑的女儿，小学了知道要当个小淑女，斯斯文文地笑着的女儿，尴尬青春期胖胖脸的女儿……
这就是他的棉花糖小公主，他的棉花糖小公主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