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8)
南舟的身影在屋中消失的一瞬,屋内所有人周身紧绷的肌肉都随之一松。
有些人藏在手里的武器都被手汗浸湿了,忙趁这时候掏出来保养擦拭一番。
只有江舫垂着头,精心侍弄芒果皮,并将做水果馅饼的材料一一码放入盘。
宋海凝一头雾水:老大,你在干什么?
能干嘛?当然是杀他了啊。
另一个打了耳钉的男队员压低了嗓门,轻声说:我看过论坛里好多关于《永昼》副本的通关技巧。这个boss特别牛逼,要真刀真枪跟他干,咱们几个人还真未必弄得死它。所以得先想办法接近它,跟它搞好关系,再杀。杀了它,就能过关了。
说着,他把一张脸向日葵似的热切地转向了江舫:是吧,老大。
江舫手里的菜刀一声声落在砧板上,匀速而恒定。
屋内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的七点一刻。
窗外过于明亮的白光吞没了一切色彩,只在玻璃上烙下七彩的光晕,能见度不足10米。
所幸苹果树就在厨房的小窗前。
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南舟踩着树枝摘苹果时、从树枝上垂下来的一双晃晃荡荡的长腿。
江舫从他小腿修长纤细的弧线上移开视线,话音含笑道:老大,你说的很对。还有其他指示么?
江舫说话时,嘴角永远带笑。
但其他人在他的笑容下,都不免瑟缩了一下。
提意见的耳钉男察觉情况不对,诺诺地一咧嘴,赔笑道:老大,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宋海凝满心满眼里只相信江舫一个人,盯准了他:老大,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江舫垂下眼睛:我已经想好了。
其他人不由屏息凝神,打算将江舫的计划内容的每一步都牢牢记下,严格执行。
和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无数次险死还生时所做的事情一样。
然而,江舫这回的计划,出乎意料的简单。
他将芒果味的指尖凑到唇边,将汁水抹在唇际,试了试甜度。
我带他走。
什
宋海凝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老大,你没开玩笑吧?
江舫看了她一眼。
宋海凝立刻咽下了这个愚蠢的问题,乖乖坐下。
但她扶在膝盖上的双手和腿一起抖成了一片,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
江舫平静地将苹果、砂糖和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我要把他放在仓库里,带他离开。
仓库?
宋海凝反应了一下,马上get了他的思路:这样,他就是我们的队友了?
驯服它,让boss给咱们打工?耳钉男人眼睛一亮,又压不住自己的话痨属性了,老大,牛逼啊。
江舫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宋海凝还是有些不安:仓库里能存放活物吗?万一把他放进去,出了什么事情
江舫不想把自己曾经把南极星带进来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南舟那一点特殊的偏心。
坦诚以待,除了影响队伍的稳定性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处。
江舫说:不确定。
他抬起眼睛,环视众人:但是,就算他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过关方式。我们会有什么损失吗?
江舫顿了顿,又说:如果他活着出去了,你们都对他好一点。
这是当然的啊。
耳钉男夸张地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小怪物。凶着呢。
在江舫笃定的语气和耳钉男的俏皮话的双重安抚下,队员顿时觉得前路有望,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他们在公寓里或站或坐,耳钉男甚至大着胆子,在屋内展开了探索。
他摸入了南舟的房间,翻找片刻,拿出了南舟的绘画日记。
翻过两页后,他站在楼梯上,对江舫扬了扬,感叹道:老大,它可真像一个人啊。你看,它还会
江舫放下了手里已经成型的馅饼。
因为他眼珠颜色偏淡,所以当他不含什么情绪地看向别人时,会给人一种结冰的错觉。
是,他不是人。
所以,如果他因为你偷看日记的愚蠢行为杀了你,我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虑,不会救你。
耳钉男噤若寒蝉,忙一溜烟抱着日记,逃回了南舟房间,乖乖放回原位。
南舟挑了两个好看的苹果,又捉回了意图偷走他苹果的南极星,才迟迟从苹果树上跳了下来。
他从外打开了厨房上下推拉式的窗户,把两只嫣红的苹果放在了江舫手边。
随后,他抱着双臂趴在窗边,认真观摩江舫做馅饼的每一个动作。
江舫看着他筛落了斑斑光芒的中长发,和他低低一下下眨着、镀满金色的睫毛,微愣了神。
心血如潮上涌。
那是支撑着他少年时期关于朋友的一切幻想的幻象。
是他的太阳,星河,是陪着他一起和生活风车搏斗的朋友堂吉诃德。
是寄托了他孤独感和归属感的一个梦想。
现在,他就在他眼前,一抬手就能触摸到的距离。
江舫早以为自己的心跳不会加速了。
在他恍神间,忽然听到南舟好奇发问:你在笑什么?
江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嘴角、眉梢,都是在笑着的。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江舫感觉非常不适应。
他迅速将表情收敛到了可控范围内,温和道:在笑馅饼。馅饼都不知道自己会多好吃。
略让他意外的是,南舟好哄得要命。
他盯着馅饼点了点头:啊。
他们就这样一个做着,一个看着。
江舫咬着嘴唇内侧,有心控制自己的表情,往锅加苹果做馅心时,却忍不住放了一点,又多放一点。
为了躲避其他光魅的袭扰,一行人索性睡在了南舟的屋子里。
漫画世界里,主角的房子永远是谜一样的大,足够他们落脚。
其他人自觉散开,各自安置,把交涉这件事放心地交给他们的老大。
江舫规矩地坐在南舟的书桌边上,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指尖却摆弄着桌上新画的罐子花瓶的锯齿边缘。
时近午夜,外面仍是天光大亮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问:你晚上怎么睡觉?
南舟在对面,抱着硬壳日记本,看一眼江舫,在纸上涂抹几笔:习惯了。
南舟问:你怎么关心这个?
江舫:不应该吗?
南舟想了想:不知道。别人没有关心过。
发现契机后,江舫果断且谨慎地引入了主题:那么,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南舟笔锋稍顿,学着他的语调:朋友?
江舫: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南舟:嗯。知道。书里看过。后来,也有人要和我交朋友。但是他们都要杀我。
江舫又想到了图书馆里南舟肩背上那些刺目的伤口,眉峰蹙了片刻,又快速释放开来。
江舫说:那不是朋友。我来做一下,试试看。
南舟继续涂涂画画:外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吗?
江舫将手臂架在椅背上,轻松道:那不是朋友,那是队友。
南舟认真请教:朋友和队友,有什么不同吗?
江舫把手指抵在唇边:唔朋友的话,能带你离开,带你去其他的地方。
南舟手中的铅笔停住了。
他抬头问:你有办法带我离开吗?
江舫:嗯。
南舟:我们会去哪里?
江舫坦诚道:我们这些人,试了很多办法,都出不去这个游戏。所以,带你出去,会带你在各个副本里历险。总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南舟的表情变化不大:唔。
江舫失笑:唔是什么意思?
南舟把画本放在膝盖上,端庄道:是答应了的意思。
江舫没想到这么容易。
原本准备好的腹稿顷刻作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说点什么,表示一下对新朋友的欢迎。
南舟把画本转移到了床铺上,也把铅笔稳稳摆在了上头:那作为朋友,我可以提一个意见吗?
江舫:当然。
南舟一步上前,倏然抓住了江舫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摁上了墙壁,高举起他的左手,往墙面上重重一撞
亮闪闪的匕首尖刃,在剧烈的撞击下,从江舫袖口间探出了头来。
这把匕首,江舫只要稍稍手一抖,就能被他稳稳执握在掌心。
南舟注视着江舫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不要拿刀。不许怕我。我不那么可怕的。
江舫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
一时间,房内岑寂一片。
两人的喉结起伏幅度都略有些剧烈和失控。
但下一秒,江舫就耸一耸肩,云淡风轻地笑了出来:欣然接受。
南舟放下了手,抬手把他胸口衣物的皱褶抹平,又折回了床侧,重新拿起了画本。
江舫将匕首拿出,合上鞘,重新放入背包,随口问:你在画什么?
画你。
南舟异常的诚实。
他把画本翻转,朝向了江舫。
他用表白的口吻,真诚道
画朋友。
因此,江舫看着身侧抱着一个千疮百孔的苹果静静出神的南舟,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毫无芥蒂地承认自己是他朋友的南舟,为什么现在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朋友。
但看着南舟的脸,江舫酸涩半晌,终是轻轻笑出了声。
好在,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总如苍狗长风一样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舫哥:很气,但是不能表现出来.jpg
第87章 永昼(九)
家园岛的石阶上。
一对挎着小篮子、兜售自家种的水果的年轻情侣玩家路过了他们身边。
女孩子热情地用比水果摊更便宜的价格,试图把水果兜售给他们,好换取积分。
南舟买下了他们手里的十个苹果。
南极星一看到苹果,立即放弃了它眼巴巴观望了很久的蜻蜓,三下两下跳到南舟胸口,兴奋地趴在上面来回踩奶。
李银航见状,说:就把你手里那个给南极星吧。
南舟:不行。
李银航:它都吃了一半了,你也没办法吃了呀。
南舟:不一样。
说着,他把那只残缺的苹果重新放回了储物槽,把新鲜的苹果分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掰了一半,单手稍一用力,把果肉压成了果糜,送到了南极星面前。
南极星小爪子捧着果糜,埋头苦吃。
李银航非常习以为常地抱着苹果细嚼慢咽起来。
她觉得,正常男人能一手捏碎半个苹果,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喂过南极星,南舟自己也轻轻咬了一口苹果。
家园岛出产的苹果,甜度、味道、口感,和他卧室窗前的苹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基本可以确认,苹果树女士就是从家园岛带去的苹果种。
在家园岛里,这样的苹果一畦一畦的、
苹果苗漫山遍野,红苹果一树一树。
为什么非要留下这只被南极星咬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呢。
对于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他唯一能追溯到的源头就是那只在重力作用下,一路滚落到阳台的苹果。
而在大巴上醒来时,他的手里也握着一只苹果。
他知道,在那之后,自己走过一段路,认识了某些人。
他脑海中隐隐绰绰地存在着一些什么重要的形影、概念和故事。
细看之下,全是空白。
但又有很多东西已经留在了他的脑袋中。
比如
他把吃剩下的苹果核抬手一丢,准确把十米开外铁垃圾桶的翻盖打得原地自转了好几圈。
南舟站起身来:走吧。
李银航抱着苹果:不找人了吗?
南舟擦掉手上的苹果汁液:做第一。这样,她就能来找我了。
当然,也有可能永远不来。
说实在的,南舟对苹果树女士的执念不算特别深。
他只是想追溯那个为他种下苹果的源头。
她为他种下苹果树。
苹果树结出苹果。
苹果从他掌心下落。
书里说,一个叫牛顿的人被苹果垂直砸中,发现了万有引力。
南舟追着在万有引力牵坠的苹果跳下屋顶,却失去了自己的那段记忆。
找到种下苹果的源头,或许他就能找到那段丢失的自己。
当然,找不到,也无所谓。
一往无前,赢得游戏,完成心愿,是最重要的。
即使,那个毫不犹豫地、在锈都许愿池边被南舟许下的心愿,也属于那回忆的一部分。
同样是不可溯源了。
但自己还是用掉了那个份额。
三人组各有心思,拾级而下,准备离开。
走出百来米开外,路过一片小树林时,一阵风吹过,送来了些细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