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暗潮

  无边无际的黑暗梦中,永远都只有漫天的暴雪。雪花纷纷扬扬掩盖了大地,鲜艳的血迹在雪地上的拖延格外清晰。
  熊熊燃烧的大火灼烧着大地,无数人将她包围在中间。他们的脸上无一不露出喜悦的笑容,在期待着她的死去。
  那些过往的笑容,明亮的太阳,猩红的血液,还有散发出刺眼光芒的……
  一阵温柔的香气在梦境中弥漫开来,带有着血液和雷电的气息,但在其中还混合着好似青木和茶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温柔的气息安抚了她的梦境,在那一瞬间所有混乱的过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帆睁开了眼睛。
  “我说你这样不要紧吧?我又不是带不动你。”
  “同性相斥,和你离的太近我会浑身不自在的。”
  “呵呵,你的手还是我帮你捡回来的,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云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其中一个声音属于连悠,而另一个……
  “啊,你醒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抱在一个人的怀中,她抬头,视线里就出现了属于洛宛沚的脸庞。
  “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是我刚刚把你抱起来的时候弄醒你了吗?”
  云帆这才注意四周的空气里都是浓烈的血腥味,而在这血液的味道之中还夹杂着一股烧焦的糊味。她下意识地看向后方,在之前那里是无数聚集着的人群,而在此刻已经满地遍是鲜血,满地的荒芜,散发出一股死气。
  那些人……
  “圣女大人……”
  洛宛沚察觉到云帆的动作,正想要往前走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她心里涌起了几分担心,毕竟云帆属于那种就算是被杀死也不愿意杀这么多人的圣女,而如今自己因为救她而选择把这些人全都杀光,并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虽然洛宛沚并没有感觉这有什么,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
  “对不起。”
  洛宛沚小声地向她道歉,虽然洛宛沚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看来那些人惹她不高兴本就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但她喜欢云帆,并不愿意看到她悲伤的表情。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云帆像是才回过神一样看向了她,此刻的云帆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虚弱,脸色苍白,黑色的长发散落,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楚楚可怜。面对这样的病美人洛宛沚突然感觉到了几分心虚,说出的话也不禁更加温柔了几分:“……对你道歉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才不会向那些人道歉。”
  自己是因为要救云帆才把那些人都杀掉的,虽然好像确实做的有些过火,但要是云帆因为这个而责备她的话,她,她也就只能心口不一了。
  “你是为了救我,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所以你无需道歉,反而是我应该谢谢你。”
  洛宛沚一愣,她看着云帆,就算是说话都有着气喘吁吁的云帆对着她微微一笑。真奇怪,现在明明是漆黑的夜晚,在周边到处都是大片的血液,但洛宛沚却感觉太阳突然升起,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万丈光芒。
  “不论如何你都是为了救我,我怎么可能去责备为了我而付出的人呢?”云帆虚弱地笑着,向着她伸出了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洛宛沚的脸庞,这还是洛宛沚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要冷的躯体,这让她下意识的就伸手握住了云帆的手。
  “谢谢你。”
  洛宛沚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继续听她说道。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如果说在此之前洛宛沚就对云帆心生好感,那么在这一刻云帆的形象在她的心中瞬间无限拔高。毕竟对于洛宛沚来说,这样的事情几乎是她难以想象的,也因此在真正遇到的时候更加震惊不已。
  不过想起之前的经历,虽然可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在洛宛沚看来,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大度在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也会生出那么一点黑暗面。如果在这个时候都能真的完全不去憎恨任何事物,那就已经不再是人,就算等级不够也早也能够顿悟成神了。
  “真没想到圣女大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就连我听了都感觉自己实在是有些污秽呢。”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就算在天劫之下依旧死不悔改的洛宛沚眼神没有任何飘忽,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云帆:“不过那些人想要杀你,倒也并不都是无辜之人。”
  “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愚蠢而已,本质上可能并不坏。他们有行动力,甚至还可能会有那样的正义感,只不过没有任何思考就直接加入了讨伐大队之中……”云帆说到这里的时候垂下了眸子,她的眼睫毛纤长,或许是因为她的脸色过于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让洛宛沚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破碎,手上连一点力气都不敢使:“我有怨恨他们的权利,我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只要是人就会有迷茫,只要是人就会有困惑,只要是人,内心就会有黑暗面。
  那终年被大学覆盖着的贫民窟一直将她困在其中,她怎么也无法走出这场暴雪,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只有她宛如一个流浪了百年的幽灵一般在不断的晃荡。
  从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就总是教导她要做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在那样的地方善良是无用之物,但因为从小从母亲那里接受到了这样的思想,所以她一直都严格遵循着母亲的话。
  而在被教皇带走之后她顺利地通过了考核,成为了太阳神殿的圣女,而在此之后她以更高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如果一个人一天带着虚假的面具,那么她就是一个虚伪的人;但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带着虚假的面具,那么面具就已经是她的脸。
  刚开始的时候可能确实会觉得很累,但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疲惫,再到之后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正的自己又或者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她已经不能分清楚一切,虽然她是光明万丈的太阳神殿圣女,她普渡众生,却唯独渡不了自己。
  但因为伪装的实在是太好,她甚至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内心没有任何阴霾的太阳神殿圣女,以为那些过去她早已经释怀……
  因此在浊气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精神世界一下子就崩塌了。
  她从来不怨恨任何人,她唯一怨恨的是过去了这么久却依旧没能放下的自己。她憎恨那些害死母亲的人,憎恨那些没有任何分辨能力,听风就是雨的人们,憎恨那些曾经自己救过,如今却反过来伤害太阳神殿的人。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她是太阳神雕圣女,她从来没有想要去怨恨任何人。
  她无法接受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浊气趁虚而入之后,她重新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雪的贫民窟。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穹坠落,连绵不绝,就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被困在了那里。或者说她一直就没有离开。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只要是人内心就会有阴暗,她又何必不放过自己?
  长久以来的苦恼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倾泻,那漫天的暴雪纷纷扬扬,却在此刻突然拨云见雾。永远都看不见光明的黑暗在此刻被撕开了裂缝。她看见了眼前的世界,纵使那是一片大火,却依旧让她感觉如获新生。
  她有权利去怨恨任何人,她有权利不完美,也有权利去原谅自己。
  洛宛沚不知道此刻的云帆心中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微笑的云帆,云帆的笑容似是也感染了她,让她也忍不住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三人就这样越走越远,而在他们的身后是已经坠落的夜幕,漆黑的夜色掩盖了大地的猩红,那些血迹渗透到了泥土之中,渐渐的好像看不见了。
  -
  苏城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或者说已经不用她去感觉了,从前段时间太阳神殿的事情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一直向着最糟糕的方向而去,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动乱又再一次重新点燃。战争是残酷的,但仍旧有不少人在其中获得了利益,那些得到甜头的家族,便会重新趁着纷争浑水摸鱼,想要一夜暴利。
  冬天已经逐渐过去,但三月的却带着比深冬更深的寒意。枝头上依旧是光秃秃的树杈,看不到任何新生的痕迹。
  “顾宁你别总是站在那边,好歹也帮一下我啊!”
  “想要拉帮结派?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真是好意思说,不是你先拉着路一起的吗?”
  “我又不会做饭,让他帮我一下都不行吗?”
  “@#%*”
  纷乱的思绪终止在了那边的吵吵嚷嚷之中,苏城有些无奈地扭头,就看到那群人正围在一起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争执。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一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了,但碰到一起的时候却都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一样,因为一点小事就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就连一直都沉默寡言不善言语的顾宁都被带着加入了其中,每天都像是在扮演情景喜剧一样。
  但……这种感觉却是如此的令她安心。
  将云修寄来的信件收起,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舒服的日子就留给以后再说吧,现在,正是需要行动的时候。
  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身白衣凌凌,那样的清尘脱俗,却总是会挡在她的面前。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信件,苏城的眼神猛地一沉。
  苏澈……
  -
  黑暗无边无际,人类却妄想光明。
  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劣性根,得到的时候总是毫无所察,只有在一切失去的时候才猛然回神,但早已经为时已晚。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能超脱出常人范围之内的人——最起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一直都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就算是在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依旧能够保持冷静。
  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愤怒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但疼痛可以。
  水滴顺着头顶低落,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荡开了一层猩红的色彩。
  四周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水光也被封印在了此处,于是就连呼吸都是沉闷的压抑。氧气不知从何而来,支撑着他继续虚弱地活下去,但在有些时候,人们却宁愿选择死亡。
  人无法靠着屏住呼吸而死亡,这真是一种残忍的怜悯。
  浸泡在水中会让人的四肢最快地失去知觉,在刚开始的时候那种寒冷席卷了全身,那些水好像钻进了他的毛孔渗透到了骨髓之中,和他的血液融到了一起。
  渐渐地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他的意识也逐渐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浸泡在水里将四周的声音全都给隔绝,心跳声也像是消融在了水泡之中。
  什么也没有。
  血液顺着伤口蔓延在水里,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坠落,低落在了水中,融进了他的血肉。那些过往全都消失在了脑海里,那些血债还有仇恨,像是全都随着水流一同稀释,最终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安静的水面起了些许波澜。他依旧浸泡在水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一个披着深紫色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停在了巨大的玻璃皿前,泡在水中的人却并未因此浮肿,看起来就如睡着了一般。只不过他的皮肤苍白,呈现出几分病态的青色。
  “完成了吗?”穿着斗篷的男人对着虚空开口。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就像听到了什么一样,嗓音变得有些阴沉。
  “没有时间了,直接让他出来。”
  说着他就转身离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浸泡在水中的人睁开了眼镜。
  那是一双像是洗到苍白的眸子,在阴暗的光芒之下,泛起了一股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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