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活在故事里的那个人
浮生早就没了情爱之心,但陆童有。林夕应该要痛恨浮生,但她身上有他挚爱一生的陆童。这样的两个人,只有一场注定无果的痴缠。
更何况这又哪里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缠,浮生也想遂陆童的心愿。她看到在那场旋涡里苦苦挣扎的林夕,她答应他以后可以放下一切,不再为魔。祖器为证。
“祖器为证。”白染呆呆的看着迟晚晚,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灵魂里的火焰仿佛寂灭般的疼痛起来。
迟晚晚抿了抿唇,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小石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而白墨,他听着这一切,除了目中染上赤色,已然不再有所反应。
白染听了那么多,她知道那也是自己的故事,可直到这一句,她才真切的感同身受起来。
祖器为证。
断金剑,毁水卷,封木珠,碎土印,最后,弃火石。
被守护一生的人丢弃是什么滋味?她庆幸自己那时候只是一股情绪,也庆幸自己如今前事不记。
可那一场跨越了千万年涵盖了数以亿万计的生灵的仇恨,又怎会因一个人的努力而化解,即使那个人是他们亲自推举出来的领袖,天生的神明。
“浮生从来都知道。她只是陪着他做尽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因为她心里毕竟还有陆童。”白墨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
这话没有人比他更有立场说。
迟晚晚闭上眼,落下含在目中的泪珠:“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段时光,都是在陪他做这场无用功。”
他苦笑一声,嘴角弯起的角度又迷人又伤人:“再后来的事情,浮生就没有告诉过我了。要不然,还是你自己说吧。”
白染第一次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白墨,她看到那张与自己三分相像的脸,只一瞬间又变回血浓于水的关怀:“我不是非要知道。小墨,你若不记得,你若受不住,你就不要说了。”
她眼神中的转变那样微小而迅速,可他还是捕捉到。
“对不起。”他微微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
她立刻去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但紧紧握着他的手。
白墨抬起头看到她满面的泪痕,他再也无法忍耐,他将她拉到怀里:“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样声音发颤的叫她姐姐,她如何能不原谅,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从来都是毫无办法。
白墨最终也没有将后头发生的事说出来,迟晚晚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只是不想说。
但迟晚晚和白染都能理解,那一定不是什么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来的故事。
没人能想到,时隔十数万年,在灵界玉明宫这一方大殿之内,拥有这样大逆不道身份的三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真真切切的重逢了。
可再世为人,其中纷乱纠缠,又岂是旁人可懂?
迟晚晚作为从头到尾活在故事里的那个人,他今日坐在这里同他们安静的讲,对昔日最为亲近的两个人讲过去的事,心中却越发孤寂。
或许只有那前几万年里,那个逆天为魔的浮生才是只有他的浮生,后来的浮生心里有陆童的情,现在的浮生心里有白墨的念。
而白染听到这样的故事,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也无需时间去慢慢认同,因当初的那一股情绪,它只是一股情绪,它如今变为一个有血有肉有万千情感的神仙,这是升华不是觉醒。正因不是觉醒,她前事不记。
只有白墨。
他还紧紧握着白染的手,他不敢看身后的迟晚晚,他没法去想那个终日隐在月落湖,连自己的人皇域都不敢常常踏入的林夕。
而那些日后的纠缠,身份的转换,立场的冲突,甚至此刻都不能挤进他脑子里。
他这一刻痛恨自己为何要追求这段记忆。可回忆如暴风席卷。
他颤抖起来,那一幕幕,迟晚晚说过的,还有他未曾提起的,那场众神的献祭,那个造化之主的与他执剑相对的模样,那棵不死树下他同林夕和迟晚晚说过的截然不同的话,还有,那个从世界尽头向他走来的,世间第一位神明…
他今生作为白墨的神魂,那一刻连痛觉都失去,他的身体终是承受不住,无力的倒在白染身上。
明悟殿内,迟晚晚将木珠的精气源源不断的渡到他体内。
白染看着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白墨,目中一丝悔意。
“只有木珠能解他觉醒的痛吗?”
“只有如木珠这般浓郁纯粹的生机之力才可以。”
“他会没事的,对吗?”
迟晚晚看着她,安慰的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白染目光微微闪烁,她想到那句话,不知如何说这个事。
迟晚晚看到了,他又笑了一下,笑容像那坛苦酒一样:“我知道他还是白墨。”
她听到他这么说,她心中难受的针扎似的疼。
“小石头,我从来都知道这一点,他是浮生,他还是白墨。我只是,我只是…”他笑容一瞬间扭曲成酸涩。
“什么?”白染颤声问他。
迟晚晚平静了一下,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白墨,收了手。
他转过身,看着白染的眼睛,神色那样真诚:“陆童分走了她心中所有的情意和欢喜,她把这些都给了林夕,小石头,你说她为什么还要回来?陆童和林夕只有短短一世,我们一起生活了九万年,可她最后留给我的,就是这样的一场结果吗?”
这个样子的迟晚晚,她心中一痛,她现下终于明白到自己同无尘在那之前能够这样一心一意的爱着彼此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她想起九幽幻境里陆童问她,若是咱们两个换一换,你可愿如我这般情状?
她这么想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把所有的美好的情爱都给了师父,因为她心中那一块东西已经属于旁人,这是无论如何无可改变,她把情爱给了旁人,可晚晚兄你知道吗,陆童被困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过去十数万年她都未能离开,今后亦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真的回到师父身边。”
“陆童只有师父,浮生回来寻你。在这场无力两全的选择里,她留下了陆童,可她先来寻你啊。”
是啊,她也有不能两全的时候,她已化道,却仍旧将陆童留下,残余的半副元神,她不完整,但最后终是他先遇见了白墨,而陆童还在那个九幽之地,遥遥无期。
迟晚晚把脸埋进掌心,有笑声,也有泪水。
白染拍拍他的肩。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还能做出什么更好的选择,她此刻明白了迟晚晚的甜中有苦,苦中有甜。
至于今后如何,她只能劝慰自己,这两个她两世的至亲挚友,无论今后会如何,她都能够接受。
那一次白墨昏迷了许久,白染后来把眼泪擦干净,便去了万央宫同父母请安,只是那时候白禾又一次闭了关,她没能见着,便只陪了母亲好几日。
经此一事,她这位几万年来小白兔似的娘亲也终于有了一丝成长,同她说了许多道理,只流了一点点的眼泪。
若是过去有这样稀奇的事情她不知要同白墨有多少感叹,可如今她看着母亲这样她只觉得心疼。
这个数万年来被父亲保护的一尘不染的母亲,也早已成为了她和白墨心中誓死守护不可玷污的纯白之地。她再一次觉察出来,如今的天地变了。
可只有婉容自己明白,她的转变同一切无关,只因白禾的心灰意冷。这个从来如天一般强大的男人,他可以为她挡去整个世界的纷扰和伤害,那么她也能为他撑起一小片天地。
谁说她不行,她是战神的妻子,她不是只能躲在他后面哭,她也可以为她的夫君疗伤。
几日后她又回到玉明宫,白墨的脸色好了一些,只是还没有醒。
迟晚晚一直守在边上,他好歹有上神的修为,几日的功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他面上几分憔悴。
白染伸过去一面镜子笑他:“这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迟殿吗?”
迟晚晚苦笑一声,起了身梳洗,而后随她在玉明宫的灵花园内走了走。
灵界嫡系本脉所在的这一域,风景是永远春光灿烂。
迟晚晚看着这一园名贵品种,轻叹一声:“小石头,你没放下对不对?你不仅没放下,你还走上了相反的一条路。”
他如今都只唤她小石头了。白染微微笑着:“不愧都是万荒宫出来的,这一点还真像。”
“等他醒过来,他也会发现。”
她微微蹙眉。
迟晚晚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吗,你如今的眼神,和我那时候特别像,他不会不明白。你觉得他会愿意你去做这样的事吗?咱们三个人,还有林夕,再算上陆童,哪一个不是吃尽了苦头。”
“正因如此。”她笑容依旧,“正因如此,不论是这里头的哪一个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要走的人拦不住,要做的事耗尽此生舍去性命也要做。”
这场名为执念的诅咒,找上谁,谁都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