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你不开心,我会很不安
床单下,徐国昌一脸安静地躺在那里,所有的勾心斗角,所有的不甘与愤恨,都在这一刻,消失于无,归于尘土,而在他方正的脸上,那个脑正中心,却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窟窿,从脑前一直开到脑后,那是枪弹穿空而过的痕迹。
薛洋微低下头,看向那个空隙。
还没看出什么来,忽听门口一阵喧哗,接着就是一道凄厉的哭声。
徐小玉匆忙赶来,推门就哭:“爸,爸,你怎么了?”一边哭一边喊,待冲到病床旁边,眼泪就已经淌成了雨水。
薛洋很有眼色地让出位置。
他冲夏鱼使了个眼色,两人很有默契地离开。离开前,薛洋带走了那个装着精致短枪的无尘袋。
徐小玉坐在病床上,看着那个安详宁静的老人,手指颤抖地抚上老人的面孔,那张曾经对她展露着世间最慈祥父爱的面孔,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冰寒。
徐小玉泣不成声。
她自认她没有做十恶不赦的坏事,也从来不去害人,但为什么老天爷要一个一个地夺去她的亲人?
她想不明白,齐飞月又何偿想的明白?她也认为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但就是在面临着一个又一个的失去,失去父爱母爱,失去父亲母亲,失去至亲的姐姐,甚至是……差点失去了命,到目前为止,她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再失去的了。
齐飞月躺在病床上,听着徐国昌的死讯,她并没有丝毫的愉快和成就感。
卜锦城坐在她床边的一条休闲椅上面,看着她清清淡淡的眼睛,问:“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吗?”
卜锦城一直认为,徐国昌是齐飞月心中的结。
也确实是结。
这个结,在晏慕修带她去了趟英国后就种下了,随着盛环的事情发生,齐虹的死,她自己的车祸,这个结就变得无法可解。
卜锦城是想让她开心,也是为了让她放心,他以为,齐飞月听到徐国昌死讯后应该会高兴,但她的反应冷淡的又让他有点不安。
“阿月!”
“我没有不高兴。”
齐飞月转头看过来,看着卜锦城。
那一刻。
她是真的有一种前途茫然,此生了结的感觉。
卜锦城不会想到,他帮齐飞月处置了徐国昌,也就等于拔除了齐飞月在丰城最后的一道坚持,那她留在丰城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齐飞月这一次车祸伤的很重,虽然头发是长了出来,但是身体和脸还依然包裹在蚕蛹一般的绷带里面,有可能会恢复,也有可能会就此变成了这副样子。
卜锦城看着这个样子的她,怎么看怎么刺眼,怎么看怎么刺心。
齐飞月自己倒是无所谓。
卜锦城嘴唇动了一下,手掌跟着就覆上齐飞月的手,用着温柔的力道将她的手慢慢攥进掌心。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有点害怕,甚至是有点惊恐,就仿佛是在听到她出车祸的那一刻,他觉得灵魂都被抽空了。
他很想跟她说,不要担心,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他也决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再有发生的可能,但所有的许诺,满腔的情绪在面对齐飞月那双清淡的,可以说是毫无一丝杂质的清澈的眼眸时,终是化成了一句:“你不开心,我会很不安。”
齐飞月眸光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
她才轻轻笑了一下,回应道:“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徐国昌死了,到底我父母的死是不是他的主谋,我姐姐的死是不是跟他有关,好像也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解脱,我解脱了,你也是时候该解脱了吧?”
卜锦城微微眯眼:“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齐飞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最近不忙吗?”
“还好。”
“你公司应该有很多事要忙,我这里你不用每天都来,晚上也不用守夜,这里有这么多的医生和护士,她们自然会照顾我的。”
卜锦城轻轻摩挲着她指尖上的绷带,那绷带虽然极为高档,但也有细微的折痕,折痕摩挲在指腹间,有那么一丝细微的痛,不知道是手疼还是心疼,终归是疼的。
卜锦城听懂了齐飞月话语里的意思。
她在拒绝他。
婉拒。
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可能是相爱久了,齐飞月说出的一字一句都能让卜锦城分得出真假,辨得出是不是玩笑。
她不是在开玩笑。
卜锦城想,她是真的在拒绝他,与之前的所有经历不同,这一次,她平平淡淡,不附带任何感情色彩,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误会,她就是在平静地拒绝他,如同第一次,他为了明熙,把她抛下车,她站在夜色斑斓的阴影里,面色平淡的没有一丝波痕。
这种认知让卜锦城握着齐飞月的手猛然间就加大了力度。
齐飞月一痛,就皱眉,扯了一下手腕。
卜锦城松开她的手,想抱抱她,可面对全身的绷带,他又无从下手,只得看着她,说:“我自己的工作,我心中有数,你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饿的话我让安阳订餐过来。”
“有点饿。”
齐飞月接话说,“能吃鱼吗?”
肉肯定是不能吃的,不好消化,鱼应该可以吃,卜锦城站起身,“我去问问廖尔,如果可以吃鱼,我回公寓给你做。”
“好。”
齐飞月笑着点了一下头。
卜锦城看着她眼角的笑意,默默地将头转了过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后他就直奔廖尔的办公室。
卜锦城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就尝试着推了推门,结果,一推就把门推开了,里面没有人,廖尔此刻正和伊尔莎在楼下的餐厅吃饭,还有夏鱼。
这段时间,夏鱼一直照看着伊尔莎,如果不是因为徐国昌突然死亡,夏鱼也不会带着伊尔莎贸然出来。
餐厅里。
小伊尔莎很兴奋。
她是第一次来中国,也是第一次吃正宗的中国餐,眼睛一直兴奋地四处瞅着,都没停,嘴里也一直不断地吃着菜,边吃吃说,廖尔在一边瞪着眼珠子,都不知道自己孙女的教养跑哪里去了,但他难得见孙女如此高兴,也不打断她的兴致,任她像个初进动物园的小孩子一样,兴奋不停。
卜锦城没有在办公室里找到廖尔,就打夏鱼的电话,夏鱼把地址告诉他后,自己就借口离开,等卜锦城赶到楼下餐厅的时候,廖尔正准备走。
“廖尔。”
卜锦城喊住他。
廖尔重新坐下,点头示意了一下:“找我有事?”
“嗯。”
卜锦城说:“就是想问问阿月最近的一些情况,还有她饮食方面的一些问题,我想知道的详细一点儿。”
廖尔淡淡看他一眼,要说齐飞月的身体恢复情况,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虽然挂名为主治医生,但其实什么都没做,按照暮南倾的意思是,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每天去病房里巡查一圈,确定齐飞月是在慢慢恢复就行,其他的,他都不必管。
但是卜锦城问他,他又不可能这么回答。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廖尔很清楚,躺在病床上的齐飞月对卜锦城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他要是敢回答说什么都不知道,卜锦城不杀了他才怪。
廖尔想了想,很有分寸地开口说:“她会慢慢康复,这需要时间,你不要心急,至于饮食方面,只要忌一切辛荤辣,刺激感管和肌肉恢复的食物一律不吃,就不会有大问题。”
荤不能吃?
卜锦城又问:“鱼不能吃?”
“可以,最好是淡水鱼,炖汤,滋补。”
卜锦城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向廖尔说了句“谢谢”,就朝餐厅外走去,刚走到餐厅门口,还没走出人行道,就看到夜笙急切地从前面冲了过来。
自从上一次碰到夜笙后,卜锦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他还以为夜笙被南风夜召回了英国,这个时候却又出现,是知道齐飞月出事了?他是从哪里得知齐飞月出事,又是从哪里赶来的?
卜锦城边想边迈向人行道,夜笙已经像一阵流风似的消失在了那个转角,想必已经进了医院,卜锦城并不着急去医院,他返身去开车,回到公寓,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炖鱼,把鱼和汤一起盛入保温桶后才开车回医院。
两个小时,他想着夜笙差不多也走了,但是等他推开门,夜笙还在病房里,而齐飞月明显的很开心。看到她开心,卜锦城却不怎么舒坦。
“夜笙。”
卜锦城走过来,将保温桶放在桌子上面,喊了一声坐在那里一脸紧张兮兮又担忧过甚的男人。
夜笙听到有人叫他,转头看过来,见到是卜锦城,他站起来,略显得有点敬重的样子,向卜锦城打了个招呼:“卜总。”
“从哪里过来的?”
卜锦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问完后就打开保温桶,那保温桶很大,左边是装鱼汤的器皿,右边是简易的碗筷存放区,卜锦城从存放区里拿出一个小勺子,又拿出一个小碗和一个汤匙,用小勺子舀了一碗汤后,他将目光看向了夜笙。
夜笙微微一顿,默默地往后退开两步。
卜锦城端着碗坐过去,很理所当然地拿着汤匙,舀一匙鱼汤,吹了吹,将汤匙递到齐飞月的嘴边。
齐飞月的脸部和头部已经以一种很不正常的速度极快地恢复了,脸和下巴还用绷带包着,其实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都很痛苦,就好像在吞刀子一样,前段时间是一直输着营养液的,到了后面,她清醒后,就尝试着吃饭,但还是很痛苦,又输了几次营养液,但廖尔说过,最好的恢复方法就是吃饭,光输营养液也不行。
齐飞月看着眼前的鱼汤。
鱼汤很浓。
卜锦城的手艺确实没得说,他做的饭炒的菜,不管是中餐还是西餐,不管是干炒还是煲烫,那味道都好的没话说。
这鱼汤,齐飞月光闻着就很有食欲。
可一想到吃下去时要忍受的痛苦,她又有一点退却,嘴巴紧闭着闭了半天,这才慢慢地张口。
卜锦城将鱼汤送入她口中,很小心,就怕烫着她或是碰到她,但她自己身体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懂,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她身体的异样,只这一口汤下去,她的眉心就皱了起来。
卜锦城问:“不好喝?”
夜笙也一直在注意着她脸部变化,见此就问:“很疼吗?”
两个男人问的问题都是在关心她,却又相差的十万八千里,但夜笙一眼就看出来齐飞月是在忍痛,卜锦城却没有看出来,齐飞月看了一眼夜笙,又看着卜锦城,轻轻摇头:“很好喝。”
她没回答夜笙的问题。
卜锦城凝视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不想喝就不要勉强,如果吃饭不舒服就再打营养液,暮南倾说你的身体会恢复,但这恢复得靠你自己,包括吃饭吗?”
齐飞月并不知道暮南倾有说过这样的话,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以为廖尔很厉害,因为她自己的伤她自己清楚,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醒,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出头发,她认为这都是廖尔的功劳,如今听卜锦城这样一说,她就蹙眉问:“暮南倾跟你说过,我的身体要靠自己恢复?”
“嗯。”
“靠我自己要怎么恢复?”齐飞月觉得可笑,这么大的车祸,靠她自己?真当她是神吗?
卜锦城也不知道暮南倾所说的靠齐飞月自己是指什么,但就如同暮南倾所说,他是不会看着齐飞月出事的,也不可能让齐虹失去这仅有的一个妹妹。
但。
暮南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卜锦城疑惑,齐飞月也疑惑,只有沉默站在一边的夜笙,在听到卜锦城的话后,挂着深深忧虑的眸子一层一层地松懈下来,那原本紧张兮兮的脸也恢复到一惯的面无表情里去了,他知道暮南倾所说的是什么,而暮南倾所说的话,绝对是能够让人信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