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小凤凰思考了很久之后, 有点疑惑不解:“可是微兼, 我们原来也是这样子的, 我只跟你谈了十五天的恋爱, 然后就跟你成亲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我感觉很好。”
星弈瞅他:“我不管, 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小凤凰想了想, 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
他还半跪在地上没起来,给星弈涂完药膏后,又用洗干净的神蕉叶裹住伤口, 而后用绢帛一层一层地包好。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这件事给吸引了过去,腆着脸要星弈夸他:“你看,我的手很灵巧的, 包扎的手法从来不憋闷不笨重, 这样不影响你做事。”
星弈看了看,而后问道:“哪里学来的?”
小凤凰爬起来, 把东西收拾了, 又搬着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是青楼里学来的, 男儿家要会的我都会, 女儿家要会的我也会, 那时候我有个小伙伴得了水痘,浑身抓得流脓, 连郎中都不愿意看他,我就过去照顾他, 帮他清理伤口病疮, 包扎过后用药贴贴好,很快就康复了。”
青楼是什么,星弈就不必问。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的,看着小凤凰兴冲冲继续拈笔作画的模样,星弈又用手肘去碰了碰他。
小凤凰叫起来:“微兼,你又把我画的碰歪了!到时候把你画成一个丑八怪就不要怪我啦!”
星弈不理他,他视线还放在眼前的书稿上没动,口里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青楼里,教过别人怎么谈恋爱吗?”
小凤凰有点懵:“没有……没有吧,只教过我们怎么勾引人,还有怎么去讨人欢心。”
星弈想了想:“勾引和讨人欢心,好像与谈恋爱也并无多少不同罢。你说一说,我也没有学过这个。”
他又用手肘去碰小凤凰:“说一说,小圆圆。”
小凤凰咬着笔杆子瞧过来,似乎是在回忆:“嗯……分床笫间和生活中的,你要听哪个?”
星弈敲了他一记:“你说呢?”
小凤凰有点期待地看着他:“微兼,你要听床笫间的吗?”
星弈又敲了他一记。小凤凰这才不情不愿地改口,逐条给他回忆:“一个是投其所好呀,对方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这些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平时要哄着宠着,不能半点犯忌讳,第二个是要让别人知道你对他好,付出七分,得让人家知道十分,第三是要让别人知道,你对他上心,可也有人对你上心的,这样他们才会有危机感,愿意拼了命来砸钱。”
星弈皱了皱眉:“这似乎与你对我不同罢,我喜欢不早朝,你这只小坏鸟不也天天叫我起床么?”
小凤凰把一只手交给他握着,靠在他身上说道:“所以你和其他人不同呀,这都是风月里欺骗人感情的伎俩,哄人迷心的,是很坏的。微兼,你不要学这个,我也保证我不会对你这样。我喜欢你,是想对你真正的好,而不是讨好你。”
星弈看着他这双亮晶晶的眼睛,似乎也有点迷惑:“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小凤凰瞅了瞅他,忽而直起身来继续专心作画,不理他了。星弈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忽而就见到小凤凰丢了个小纸团过来,啪嗒一下打在了他手边。
星弈拆开一看,小凤凰写着:“怎么和小鸟谈恋爱这件事是不能咨询小鸟本人的,不然就太不主动了,微兼,你为什么这么笨呢?小鸟们都希望夫君可以给自己惊喜。”
星弈看了后愣了愣:“惊喜?”
他低声道:“我从来不喜欢意外的事,战场上瞬息万变,意外永远不能出现。惊喜这种不在计划中的东西,我不喜欢。再者,这很无趣。”
小凤凰又丢过来一个纸团,扭头“哼”了一声,不看他。
脸上装得不高兴,纸条上却还在循循善诱:“你过生辰,肯定也不喜欢我早早告诉你,给你准备了一盒蟠桃的罢?”
看到这里,星弈也才恍然想起来,再过几天仿佛就是自己两万岁生辰了。
他出山后,每年都有人为他庆生,玉帝亲子操持,四海共祝,九州之内送来浮黎宫的贺礼不计其数——兴许这些礼物,也有一些讨好他,想让他在星盘上手下留情的意思。但星弈这个寿星本人从不到场,寿礼也从不过目,一并堆在浮黎宫的宫室中积灰。
他是不喜欢惊喜。
他不要惊喜,从来都不需要。
但是……这只小鸟说什么,说自己的两万岁寿礼已经备下了,就是一盒蟠桃?
蟠桃虽然珍贵,但他浮黎宫什么珍奇没见过,连练实都是一筐一筐地摘的,还曾经差点惹得凤凰族有起兵攻占浮黎宫的意向——他是知道小凤凰去王母娘娘那里做了百年的兼职打工的,蟠桃这个东西到手易如反掌。
这只小肥鸟,就拿几个桃子来应付他的两万岁生辰?
星弈抓住小凤凰一只手:“蟠桃?”
小凤凰肯定道:“蟠桃,对的,微兼,你知道的,我是一只穷凤凰,那一盒蟠桃是我送快递时攒下来的,本来有六个,但是我昨天没忍住吃掉了一个,于是就剩下五个。我觉得寿宴要不要提前几天办,我怕我到时候会忍不住吃光,这样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微兼,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想吃了,我能不能预支一个蟠桃,今天把它吃掉呀?这样你就还剩四个桃子。”
星弈瞅他。
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看了一会儿后又嘭地一声变了小鸟,圆滚滚地往他膝头一跳,而后用毛绒绒的小脑瓜埋在他手心,蹭了蹭。这只雪白的小圆球咽了咽口水,继续跟他商量:“你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我送给你,跟送给我自己有什么分别呢?微兼,我想了想,要不我现在就把这四个蟠桃送给你,然后你送给我吃,可不可以呀?”
星弈:“……”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把膝头这只小胖鸟扫了扫,赶他出去:“你出去玩。”
小凤凰的小豆眼里充满了关切,他拍了拍小翅膀,歪头问道:“怎么啦,微兼,你不舒服吗?”
星弈把他拎起来往外轻轻一丢——小凤凰顺势飞了起来,啾啾叫了几声,而后继续充满关切地看着他。
星弈道:“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他到底没能从小凤凰这儿问出谈恋爱的正确方法。不仅没能问出,却意外提前知道了小凤凰给他准备了几个桃子当生日礼物。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样一个礼物?
星弈从来不是个心思绞缠的人,想不明白的他便放着不去想,好比他见过自化多的星星多出凶星煞星,作茧自缚的后果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看小凤凰跑出去玩了,便再度关上门窗,催动星盘。
千百道刺眼的微光骤然浮现,而后一明一暗,闪烁起伏,仿佛拥有了呼吸一般,像个活物。
放血这个方法他以往不曾用过,血,说白了属于血肉的一部分,他是在一点一滴的、以自己的肉身去献祭星盘,而非和以前一样的,靠着自身修为去压制、震慑它。有时候星弈也能感觉到星盘仿佛像个拥有意识的人一般,他监督着他一切悄然的变动、犹豫,在他心神不宁或是沉湎酣梦时趁虚而入。
它是陪伴他长达万年的朋友,他熟悉星盘就好像熟悉自己一样,在小凤凰之前,仅有这么一副星盘终日陪伴他,一同经历酷暑与寒冬。但它同时也是万年来虎视眈眈的敌人,他和它相生相克,从远古众神皆陨落,而他一人独活时便已初见端倪。
若有终结的那一天,要不是你死,要不就是我亡。
星盘被他的血压了十几个时辰,这时候又有躁动紊乱的趋势,星弈重新找出那枚叶子刀,刚想要避开小凤凰给他包扎的伤口,另选一个隐蔽的地方划开放血时,忽而却顿住了。
那只小鸟每天要跟他同睡,偶尔要共浴的,自己若是再出现别的伤口,小凤凰发现了,肯定又要哭唧唧地心疼他。
他爱看他因为他哭的模样,有点恶劣地、很坏的爱看,但又有些心疼,这种感觉很矛盾——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种凡人的爱,看似美好,但会有多长久?他见过许多分分合合的恋人,反目成仇或和和美美,无论哪一种,以前的他只会发笑。他知道世间有情爱存在,但这并不妨碍他曾经手执滔天业火,将宁死也不肯分开的一对情人祸害焚为灰烬。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女娲派出涂山氏后人勾引人间帝王,最后天下大乱,他又听从了女娲的请求,出面扫除妖孽。他第一次见识情爱,知道情爱可以动摇天下,令人同生共死,却也能在一瞬间消散无痕。
感情使人脆弱、无能,使人低贱,凡人的感情渺小如尘埃。
感情并无用处。
现在他要拾起这种无用的东西了,万年来,头一次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控制之外。
星弈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眼中不断浮现小凤凰那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是小凤凰此刻就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样,小声地叫着他“微兼”。眼神透过伤口,染成酸甜而微微酥麻的触感,星盘越发地躁动,他的神识和气息再度出现波动。迷蒙间,他隐约嗅到了竹叶的清香,而幻象中的那个影子却越来越清晰,如同他被梦魇住的那个黄昏,那个问他的声音消失了。
天地间分为红白两色,小凤凰站在那里,笑眼弯弯,眼光清透,他对他说:“微兼。”
与此同时,他一刀下去,深深地划在他此前的伤口上,伤口重叠,愈合的皮肉再度崩裂出血,手中的神兵寒若万年冰雪,让他的血凝成了红色的冰。
星弈恢复了清醒,视线中的幻影也消失了。
他原先手臂上的划痕有四道,星弈看了看,小心地将小凤凰给他包扎的绢布掀开,而后在原来的伤口狠狠地划下第二刀、第三刀,几乎深可见骨。但是只要血止住了,别人不会看出来这是新伤,只以为是旧伤愈合得慢。
他松了口气,等血干涸后,自己单手重新将绢布包扎上,而后用蘸水的绸缎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而后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了片刻,等缺血和被神兵伤到根骨带来的的那部分眩晕过去后,他才重新睁开眼。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小凤凰给他写的纸团上。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了两下,是大仙娥端来了茶水。
他让人进了门,而后吩咐道:“你把圆圆的储物戒拿来。”
大仙娥没有多想,小凤凰的小包裹一直是她保管着的,星弈要,她就挑出来给他了。
星弈手指动一动,储物戒便啪嗒一声打开了,亮出里头的东西。小凤凰在他这里的这段时间积蓄不少——没花完的零花钱,攒下来的凤凰泪,还有一大堆乌七八糟的货品,应当是小凤凰和金翅鸟合伙积攒下来准备做生意的,除了这乌泱泱一大堆,星弈还在里头找到了一堆仙界破烂,比如说老神树的树皮和带着划痕的贝泪。
星弈找了半天,才在里头找出小凤凰的五个桃子——小凤凰连破烂都用小木盒分门别类地装好,唯独这几个桃子就随便堆在里头。
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连个小木盒都不给吗?
星弈想到这里,把那五个饱满甘甜的大桃子摆了一排,而后认真对仙娥道:“晚饭不必备我的那一份了。”
仙娥疑惑道:“那您吃什么?”
星弈指了指桌上,口吻充满了威严:“我吃桃子,你去跟圆圆说,重新想一份礼物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