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1)

  国徽高悬于法庭正中央,法官的法槌敲响,法袍之下的法官宝相庄严。
  书记员宣布法庭秩序,审判长宣布开庭,核对原被告及诉讼代理人身份信息……高度的仪式化,程序化规范着法庭审理,衬托着郑重威严。这是肖院长时代极力主张推广的,这一切的用意,最终还是为了强化人们心中对法律对法庭的敬畏之感,以保证庭审的顺利进行。
  然而,并不是时时有效,比如眼下的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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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案件的“复杂性”,勤勉负责任的法官组织了庭前调解。
  最初,法官问询各方时候,大家都是同意调解的,哪怕都是那种暗戳戳的想着都能够多得些利益的初衷同意了庭前调解,这给了法官和书记员错觉,也给了原告之一的代理律师杜蘅错觉。
  原告席太多已经坐不下,被安排到法警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的杜蘅抱着笔记本,脚边是两个纸袋子的案卷。她握着钢笔,静静的等待着后续。淡妆,齐耳短发,灰色风衣,一身黑色西服套裙,表情严肃,一个标准的律师形象。小巧的无边框眼镜后面,杜蘅大眼睛逡巡着全场,目光敏锐,格外的精神。
  这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遗产继承大案,涉及财产高达数十亿,标的额巨大,风险代理的收益就极为可观。是以,杜蘅周围的数名律师都是业界鼎鼎大名的金牌大状。眼下,他们正一个个磨拳擦撞,等候上战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鼓舌摇唇,大发议论,这是律师的形象,言语间也是律师的斗争。
  饶是这样的场合,新手律师杜蘅仍旧镇定自若,毫不怯场。她泰然的样子,仿佛是已经身经百战,亦或者早已经是成竹在胸。
  的确,她还年轻,执业不久,然而,七年的顶尖法学院的学术浸淫,两年勤苦的实习律师生涯,杜蘅的专业能力,业务水平不逊色于人。
  继承权的案子,虽然情况比较特殊,但是既然是同一血缘,和解还是比较好的。
  当然,这种和谐的错觉只保持到了开场,各方唯一的一致意见就是合议庭审判员的组成……
  然后,调解就沦为了菜市场,争吵谩骂,指责怒吼,吵得沸反盈天。
  遗产继承案,多名原告因共同继承遗产起诉了同一被告,当事人同意合并审理。因为案件的复杂性——不仅是因为被继承人是上市企业许安集团的老总许壮为突发暴病身亡,更因为,他的子女众多,婚内一子一女之外,非婚生子女众多……非婚生子女要求继承遗产,起诉了许安的妻子刘玲玲和独子许乐康。
  这是如此的复杂(奇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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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壮为的故事有着那个年代独特的传奇和悲剧。出生于六十中旬年代,刚满十八岁,他就由家人做主娶了一个失去双亲,寄居在姑姑家的姑娘刘玲玲——那一年,许壮为高考落榜,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家里穷,如果不早点结婚就更娶不上媳妇儿;而刘玲玲寄居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二百块钱,许家数年的积蓄,作为娶妻的彩礼给了姑姑,没有婚礼,刘玲玲就嫁到了许家。
  许壮为长相清秀,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他头脑灵活,兼具眼光和勇气,最不甘心在家中过普通日子;刘玲玲则恰是相反,她没怎么读过书,学的是看人眼色的聪明与机敏;浓眉大眼,身形壮实,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最是能吃苦肯受累,下地种田,收拾家务,屋里屋外的理家一把好手。于是,夫妻几乎很快决定,许壮为出去赚钱,家里就交给了刘玲玲照顾。
  八十年代中下旬起,社会变化巨大。社会是冒险者的乐园,勇敢而有远见的人,处处可见商机。许壮为就是当之无愧的商场奇才,从街头摆摊,到深圳倒货,到出口贸易;从路边贴传单,到印刷广告挨家挨户发,到成立传媒公司,他的生意三十年稳定发展,或有起伏,但是总体蒸蒸日上,建立了他的商业帝国。
  许壮为与刘玲玲结婚三十年。从相识于微,白手起家,到商海搏击,许壮为为自己挣下了偌大的家业。太太刘玲玲则一直是她“稳固”的大后方,为他生孩子,为他洗衣做饭,伺候了瘫痪的老娘和痴呆的老爹去世。
  与此相同,许壮为也开始了稳定的且持续三十年的出轨生涯、长久的情人有七八个,婚外子女四五人;刘玲玲的三十年就在孜孜不倦的揭露小三四五六,斗小三的过程中,充满了故事、激情和斗志……
  一如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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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庭陈述。
  原告的起诉状有理有据:
  “第一原告,赵豪杰,出生于1993年,东莞,目前住址是北京市朝阳区金椰树小区……诉讼请求是:请求分割被继承人遗产的八分之一归原告……事实与理由:作为被继承人许壮为的儿子,是许壮为的第一顺序位继承人,享有合法的遗产继承权。对于许壮为先生在许安集团的股权,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的房产等具有继承权……现原告与被告刘玲玲和许乐康就被继承人的遗产继承不能达成协议,原告请求法院,依照事实和法律规定分割原、被告共同继承的遗产,确保原告的合法地位和权益得到保障……”
  一名中年男律师面无表情的念着。
  中年律师话音还未落,被告刘玲玲就拍案而起。
  “你胡说……”
  “请被告坐下,保持沉默。现在是原告法庭陈述阶段!”审判长及时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之后,第二原告陈述,第三原告陈述,杜蘅作为第四原告的代理律师陈述。
  “沈家旭,1989年出生,目前居住于北京市朝阳区天通苑……原告是许壮为先生的儿子,拥有许壮为先生合法继承权,请求分割遗产……”
  杜蘅一字一句的念着起诉书。
  刘玲玲脸色越来越差,已经是按捺不住的样子,当她听到被告陈述的时候,是腾地站了起来。
  “您可以坐下说……”她的代理律师提醒着,可是,刘玲玲女士并没有听到。
  刘玲玲女士作为被告慷慨陈词,战斗力依旧惊人:
  “我不同意我们财产的一半拿出来作为许壮为的遗产分配。他在婚内出轨了这么多回,对我有亏欠,是婚姻的过错方,应该多一些补偿我的。”
  “十年前,他曾经给我写过文书,说了如果他在出轨,他的财产都给我,现在都是我的,谁都没份儿……我有证据的呀……”
  “赵豪杰,你娘是ktv的坐台小姐你知道吧,你要是不知道,我有你照片给你看看,你娘睡得男人她自己数的过来么?你说你是许壮为的儿子就是许壮为的儿子啊,怕未必吧,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爹是谁,没准儿你娘都不知道你爹是谁,你跑来许家要继承财产,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沈家旭……”
  刘玲玲完全不按理出牌……
  杜蘅听到念到自己的当事人的名字,果断举手,站起来看向审判长,点头致意:“审判长,被告的语言带有人身攻击和侮辱,请法庭提醒被告。”
  “我说的是事实,怎么是人身攻击怎么是侮辱了?他沈家旭的娘不就是装清高,没名没分的跟着老许几十年,到最后还是图个钱啊……”
  审判长庄重的敲了法槌,都没有能够制止刘玲玲女士的猛烈攻击。
  “法庭提醒被告注意你的言语,不能有过激的言语。”趁着刘玲玲女士的断句,审判长郑重的说道。“如果原被告不能遵从法庭秩序,法庭将会依照先关规定,采取强制手段。”
  审判长见多识广,刘玲玲到底是被镇住了。
  “我也没说什么,都是事实……”
  “您对和解有什么意见?您接受原告的和解方案吗?”审判长问道。
  “什么方案啊?当然不接受啊!我不可能再给他们一分钱!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出去一分钱!老许送出去的东西还是我的呢,我要都一样一样的要回来!”
  刘玲玲女士豪气干云。
  “原告同意被告的方案吗?”审判长庄重的就如播音员,面无表情。
  “不同意!”
  “不行,我们要我们的份额……”
  “不同意。”杜蘅代表委托人回答。
  情势很明了,刘玲玲女士根本没有任何和解的诚意,她只是借此发表自己对先生的情人和非婚生子的不满而已。
  调解自然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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