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成功

  筑基十二, 合道之望,这样的成就若是换到另一个修士身上——若是换到秦凤羽身上,只怕她当然是欣喜若狂, 要将自己的特殊分享给所有同门知晓, 但对阮慈来说,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合道之望,又不是已经合道, 有时候身具此般资质,反而会招来旁人难以想像的危险。
  她如今已非曾经那懵懂凡童, 自得剑以来, 所见所闻, 已足够让她知道, 这修道界中,生死分野并非那般明确。虽然寻常修士, 一旦身死便是风流云散, 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但这也只是道祖定下的条例, 像是青君这般, 同为道祖,她便是已经死了,也有许多办法重新归来。
  她得剑之后, 在外人看来, 便是借用东华剑灵气开脉筑基,乃是一个最纯正的器修, 一身修为大半都在东华剑上, 修行的又是《青华秘闻》, 所有一切,与青君无不契合——青君正是琅嬛周天所有器修的祖师,她是创世以来第一个道祖,写下《青华超脱录》,由己身逆推大道,《青华超脱录》修到最后,便是凡人由一柄生剑开始,一步一步登临高峰,将生剑炼到合道境界,最后身与剑合,便是又一个青君。
  这般的功法,又是服用宝葫芦这样的外药,时间灵物可以带领主人往过去世中穿梭,去寻找青剑的全盛时期,从青君口吻看来,这是修士间很常见的思路。这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王盼盼会怎样理解?阮慈是自管自修出的筑基十二层?没有任何外力干涉?
  可若真没有外力,阮慈便根本无法筑基十二!王盼盼自然是推测阮慈是这许多剑使中第一个器修,服用时间灵物之后,触动青君感应,因此隔着重重时空布下一子,阮慈筑基十二,将来也许便是她依凭显世,由死还生的关键一招!
  对任何一个不知道阮慈意修底里的修士来说,这般推测都是顺理成章,只是不同立场,看法也是不一,王盼盼是谢燕还爱宠,对她忠心耿耿,一旦想到青君也入局布子,自然担忧谢燕还的伏笔不再奏效,因此慌乱惶恐,再自然不过,只是他们身处上清山门之中,它便是再口无遮拦,也不敢将此事大嚷,只能躲起来默默饮泣。
  而在王真人这里,阮慈可能是道祖显化依凭,便代表着又一重因果顾虑,青君业已陨落,能杀一个道祖的,想来只有另一个,或者是另几个道祖,道祖之争是怎样一种形式,阮慈还说不明白,王真人已是洞天,考量的自然更多。此前多数博弈,王真人已是棋手,但如今阮慈筑基十二,他在这棋局之中,便似乎也成了一枚棋子,有了身死道消的可能。若阮慈是王真人,也要考虑清楚,这一局,自己入,还是不入。
  嗳,刚才实在应该先拜师再给他看内景天地的……
  筑基之后,神念倍增,即使现在还无法看到神念的形状,但阮慈已感到神思较从前更敏捷不少,方方面面的关窍,只一瞬间便全数想得明白,亦知道刚才一时忘形,喊了王盼盼的名字,而且露.出自己筑基高台是先告诉王盼盼,恐怕要触犯王真人脾气。因先婉言解释道,“弟子刚才无知,不晓得此事关系重大,想着盼盼寄居长耀宝光天,身份也是尴尬,若是连筑基这等小事都不能与陈真人宠姬分说,只怕要遭了慢待。”
  她以筑基修为,转眼间也能想通此事许多关节,纵使王真人视野中,所能看见的变数更多,但他洞天真身在此,神念运转之速,又有什么是衡量不了的?转眼也是神色淡淡,点头道,“无需解释太多,一切都是因缘,你将此事透过那只猫转告陈均,其实也不无好处。”
  他语气宽和,阮慈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王真人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怕我畏惧因果,不敢收你为徒?”
  阮慈其实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只隐约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扯人物、引发变化,也许远非她所能想像,要说怕,其实她并不怕,但能托庇王真人门下,也总是好的,毕竟做生不如做熟,王真人虽然……虽然……
  她已持净心大咒,但在王真人洞天真身面前,还是不敢随意乱想,此时天马行空地想道,王真人虽然英俊潇洒、宽和可亲,虽然令人一见倾慕,虽然望之修为精深、大道可期……
  也不知这些思绪,可曾散逸开去被真人捕捉,真人唇畔笑意不变,又似乎有了一丝微妙变化,淡然道,“你这思量,倒也不能说错,筑基十二、合道之资,又是青君剑使,这般因果,天下有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此后你出外行走,须要时时持定天命云子,将内景天地掩到筑基八层,稍后我传你一套法门,你便知道该如何激发云子之力。”
  他虽然未成功出口,但言语暗示已十分明显,阮慈又惊又喜,惊讶之意其实比喜悦更多,毕竟紫虚天这数千年来,弟子折损如此之多,王真人亦是按兵不动,平时行事又……又……
  要约束自己思维,其实很是辛苦,但阮慈不敢过于放纵自己,慌忙又跪了下来,叩首道,“真人道鉴,弟子阮慈,承蒙不弃,此后定当谨遵教诲,身受深恩、没齿难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还请师父开恩,允列门墙。”
  王真人嗯了一声,伸手一挥,阮慈身边现出拜师诸礼,她亦知道中央洲拜师,先敬祖师,此时从外门弟子转为内门弟子,还需再拜,便起身执香,在祖师神像面前下跪行礼。王真人在一旁说道,“我等山门祖师乃是绛宫中一元君,元君曾是虚洞道祖,陨落于上古,上清门是本方宇宙唯一传承至今、不曾断绝的道统,至今已不知年,镇派功法为《上清虚洞真经》、《上清玉皇妙印真经》、《紫虚黄庭玉景真经》。”
  阮慈不敢细看祖师神像,但筑基之后,无需特别开启眼识,也能够时时刻刻观察到周身之势,在感应之中,神像面目也是模糊一片、死气沉沉,她心中有所颖悟,知道这是祖师已然陨落,道祖陨落,与其余修士不同,在世间再无依凭,也不会有任何画像流传,甚至也许连真名都湮没不见,直至此时,才能说是真正灰飞烟灭。
  拜过祖师,再拜恩师,阮慈奉上自己亲手采撷的鲜花灵果做为拜师礼,此礼不在名贵,以示弟子清白寒素,恩师垂怜,又喻意弟子犹如师尊道途之中所结硕果,二人道途紧密相连。王真人坦然受之,阮慈又端来金盆,盛满清水,王真人伸手洗濯,他身为洞天真人,自然不染纤尘,长指过水而出,干爽如初,在阮慈所捧朱砂盒中一捺,却是并未用毛笔沾取,指尖轻点阮慈眉间,笑道,“人弃我取,他人不敢承担这般因果,那便合该没有他日的成就,徒儿,你忧心忡忡,未免也太小瞧了为师的气魄。”
  阮慈眉间朱砂一闪,只觉得神魂有一瞬灼烫不安,冥冥中仿佛与另一存在呼应相连,这便是师徒因果已立,将来不论谁斩断盟誓,都要付出极大代价,是以在本方宇宙之中,亲友见弃者有,却绝无师徒离心、尔虞我诈之事,师门恩典,更胜血脉联系。
  “弟子年幼无知、狡诈轻浮,还请恩师将来不吝指点。”
  晋升筑基之后,神念之力大涨,对自身的把握要比之前更加清楚,阮慈只觉得自己神魂之中,蔓延而出两股联系,与王真人的师徒因缘要更强大茁壮一些,还有一股晦暗隐约的气息,想来便是那所谓的官人瞿昙越。不过如今她只能感觉到这两股联系,却无法顺着联系去做什么,想来等将来修为更加精深,又或是修行了感应之法,便可感受到更细微的因果联系,甚至顺着这牵连追踪拨弄。这也便是《太上感应法》、《天魔无相感应法》的立足之基了。
  思及至此,她心中不禁对修有感应之法的修士更是高看了几分,要知道呼名生感的大修士,要处理的因缘联系何止万千,能同时将这万千因果之线安顿妥当,心思该是何等玲珑?谢燕还不消说了,王真人也不是简单人物,便是那太史宜,看似粗豪,但若真是不拘小节,又怎么能修得感应法?
  此般心思,不过是一念之间,阮慈又行了一礼,便顺王真人之意站起身来,在下首坐了,两人关系,似乎比从前确实亲密了许多,王真人扬手飞来一根玉简,道,“这便是天命云子祭炼之法,此宝原主尚在,你本不能运用,我已前去关照,得他放开心神,你应可祭炼两层。此后出行时,勿忘将云子携在身侧,足以为你挡去洞天窥视。”
  阮慈已知这天命云子,大概便是洞天灵宝其中一枚,当下将心思沉进玉简之中,将功法略读数遍,这功法十分粗浅,她一学便会,试着将神意渡入云子之中,先是不得其门而入,过得半刻,棋子微微一震,将她神意纳入,阮慈只觉得神意落入一座巨大棋盘,棋盘上空云雾缭绕,掩去群山重重、绿水迢迢,她所能望清的,不过是自己的内景天地,一池玉水,道基十二,五色灵华不断落入其中,而那无色香花却是纷纷穿过。
  她心意一动,将那云雾拖曳而来,一触香花,道韵便即落入池水之中,似被炼化,阮慈又将云雾在高台上空遮起,凡被云雾遮蔽之处,俱可随心意显化,她将云雾遮到八层,八层以上便是一片虚空,仿佛什么都没有。
  阮慈玩得兴起,还想再修饰一下池边景致,却觉得云子之中传来一股不悦之意,神念存身不住,被驱逐出来。她不由暗自吐吐舌,好在这是在识海之中,王真人也不会知道。
  “恩师请看。”她将内景天地重新展示出来,果然已是台高八层的模样。王真人定睛看了,点头道,“云子妙用无穷,你历练在即,此宝若能运用得当,乃是护身一大利器,不过它并非为你所有,只是暂在你处驻跸,能用得多少,便看你自身功力了。”
  他话中似乎大有深意,也不知是否看出了阮慈刚才和云子一番不快,阮慈又想到自己在南株洲,曾击碎幻化出的天星棋盘,不由有些心虚,知道自己大概是十分不讨此宝喜欢。
  不过,她对这种事一向并不十分执着,也并不失落,俯首受教,又问道,“恩师叫我一年内筑基,想来是有所差使,此时可已到了时机?”
  王真人道,“这也不急,还有几个月周旋,你且先去灵谷峰登记造册,再往捉月崖收拾细软,找天录在紫虚天内择选一处洞府——”
  阮慈欲言又止,王真人慢下话声,道,“有话便说。”
  阮慈却是想到王盼盼不敢住进紫虚天,她斟酌着道,“此前师尊曾说,什么庖厨爱宠,都是等筑基之后……”
  王真人凝视她好一会儿,洞天垂注,压迫之感何等强大,但阮慈却一无所觉,她毕竟曾和青君来往,此事王真人也曾有过暗示,因此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王真人看得久了,她还摸摸脸颊,笑道,“恩师,弟子筑基之后,长相可是也有了改变?”
  王真人叹了口气,喃喃不知说了甚么,伸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淡然道,“随你罢。你若要养猫,便去长耀宝光天接它便是——记得带些小物,人家为你养了十年猫,不可失了礼数。”
  阮慈也知道王真人此番吩咐,自有用意,或许是让秋真人一脉将她好生相看,便点头应下,又等着真人继续吩咐,但真人似乎已失去谈兴,叹了口气,将手轻挥,“且去罢。”
  她便喜孜孜退出洞府,转身自去招呼天录,屋内,王真人将阮慈背影望了许久,不由微微笑起,因道,“有趣,有趣,你昔日借剑时,可曾想到今日之变?”
  他将袖一挥,不久,黄衫修士身形便在门外显化,叩门拜见贺喜,笑道,“添丁进口,这是喜事,待师妹回来,紫虚天内也排上几日筵席,恩师意下如何?”
  王真人轻声一叹,并不反对,只似是自嘲道,“我这师徒缘,真是没法说。”
  他摇摇头不再提起,神色转沉,道,“你师妹筑基时有些不可说的变化,令此局多添变数,你且先去七星小筑报知掌门,便说我已将阮慈收录门下,要去老厌物那里拜谒。”
  他长身而起,一拂衣袖,化为清风,屋内余音袅袅。“让他也一同前去,在师尊膝下略尽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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