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关中之地我自领了

  秦时的关中虽然还没有后来那样冷,但冬天毕竟是冬天。
  枯草落叶之上,铺着一层白霜,一条丈五宽的人工渠算不得深的水面,被寒冷冻住,结了一层的冰。
  随着天色的渐白,住在沟渠两侧背风处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里的劳役,也都逐渐起身。
  冬日寂静的早晨,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打着哈欠喷着白气,睡眼惺忪的往外走。
  有人则提着裤子往远处飞跑。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子,路过渠边,看到渠中水结冰,忽然玩心大起,从水渠边上下去,先是找了一根干枯的蒿草在上面捅了几下,结果蒿草太过脆弱,断了也没有将冰面捣破。
  这少年看看左右没有别的东西,就微侧着身子,抬起左脚在冰面上轻轻的踏,看看冰面还是不破,就加大了力道。
  然后……
  他掉水里了。
  “黑狗!你做什么怪?大早上的过来踩冰!”
  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终于稳住身形,头上顶着半块碎冰,身上沾了稀泥的少年,先是吃惊,随后就赶紧往上爬,很担心别人看到自己的窘态。
  正在他庆幸的时候,却不妨水渠岸上陡然响起一声吃惊远大过责备的声音。
  名叫黑狗的少年只觉得极为尴尬,如果不是水渠太冷,他都有种重新钻进水里不出来的冲动。
  “赶紧跟我回去把衣服烤干!不然非把你给冻死!”
  这人年进四十,在拉着黑狗上岸,确认黑狗没事之后,又气又恼的出声骂道。
  这少年满心的窘迫,感受着刺骨的寒冷,又想起自己窘态将会被更多的人看到,不由的恼羞成怒,看着水渠狠狠骂道:“都怪这楚人项籍要让修渠!这天能冻死人,他还不下令停工!真是不拿我们秦人当人看!”
  拉着他的男子一听少年这话,顿时就慌了,连忙朝四周看,见附近并没有人,这才缓过来了一点劲,然后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抽在了愤愤不平的少年头上!
  “给乃翁住口!
  你个竖子知晓什么?好容易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就将先前所吃过的苦都给忘了?
  以往我平田里一年要服多少苦役你不知道?
  你这是第一次服役,不知道辛苦,你以为这就苦了?
  以往冬日服役,没日没夜的劳作,稍有不慎,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谁管你死活?一个冬役下来不知要冻饿死去多少人!
  现在你再看看现在,天黑之后可曾让我等劳作过?又有多少人死去?连之前的半成都不到!
  就这你还不知福,依旧抱怨,就你这身子,若是以前服冬役,早没人形了!
  况且上将军征发劳役又非为了私事,乃是为我等修建水渠,到时受益的还不是我等秦人?
  上将军叔父身死,建陵墓前后用时不过一月,用人不足万,与始皇帝等人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
  说着不解气,又伸手在少年头上打了一巴掌!
  自知失言的少年也不敢反驳,被这人拉着往营地疾行,一边听他说:“这楚军监工看上去虽然凶恶,却不会胡乱打人!若是以前,今日掉进冰水,再顶着风劳作一天,你八成是去了!”
  “叔祖,你带我去哪?”
  少年看看到了自己居住的窝棚不远,想要回去,却不妨拉着他的男子脚步不停,直接往前走,便有些发急和不解的低声喊道。
  “我与负责烧热汤的城馆颇为熟悉,到那里央两句,借些火给你烤干袄子!”
  “不去了,待会儿就要出工,若是缺了,就要受罚。”
  少年想要停下。
  “这天穿着湿衣必然得风寒!不烤干怎行?
  待会儿你且安心的烤着,我央求一下监管张季,说明情况,通融宽限你一刻钟,这人面恶心善,会答应的。”
  ……
  扒光了的黑狗喝了一碗热汤,在火堆前烤着湿漉漉冬衣,白雾蒸腾。
  他不时往草棚外面看一眼,期待着自己的这个并不算太亲的叔祖快些回来。
  黑狗现在极度后悔自己先前的行为,若不是自己顽皮,就不会跌进水里,叔祖也不会因此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去央求楚人监管……
  “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烤,把冬衣都烤热乎了再去劳作!张监工已经准许你晚去半个时辰,足够你把衣服烤干了!”
  族叔祖带着喜色的声音传来,令的黑狗高悬的心放了一下,左右看看族叔祖身上并没有被责罚过的痕迹,这才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干饼子,啃咬起来。
  “这也是上将军心善,张监管仁爱,若似以前你等秦人管制下,这娃子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难说……”
  烧热汤的城馆给提着一个空桶进来,从陶罐中给二人一人舀了一碗热汤,有些感慨的说道。
  这汉子连连称是……
  草棚外寒风呼啸,草棚内因为有炉火的原因要暖和好多,出了好一会儿神的黑狗,将尚未完全烤干的冬衣三两下套在身上,奔向远处渠边正在劳作的众人……
  咸阳城始皇帝生前所用来处理事务的紫微宫内,一片喜庆又不失庄严,咸阳附近的王庆一干手下,没有特别重要任务的人,全都列于紫微宫紫宸殿内。
  典雅庄重的韶乐缓缓的奏着,两尊青铜仙鹤香炉尖尖的嘴巴往外喷吐着白烟,给大殿之内,带来淡淡的芬芳。
  在驿馆之内被关了一个多月的楚国册封使韩捷,整个人都有些脱相了,尤其是在与他一同前来的另外三位册封使都被斩杀,头颅献给面前这个雄霸的男子之后,他在庆幸之余,更是时刻都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每天睡觉都不敢睡的太死,生怕睡了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请汉王着冠!”
  他手捧一顶黑色王冠,努力的站直身子,对着英武不凡的男子拖长了声音喊道。
  然后将帽子用双手举起,站在那里没有动,等着王庆过来弯腰让他给他带上。
  韩捷个子虽然不算低,但在王庆面前还是要矮上一截,王庆过来让他给戴冠,势必要弯腰躬身。
  看着那个身着王服,朝自己缓步走来的重瞳者,韩捷心中暗爽,心道,任你如何骄横跋扈,在正式场合里还是不敢对怀王不敬!
  自己身为册封使,现在代表的就是怀王,此时由不得你不卑躬屈膝!
  他这样想着,面上却保持着严肃,双手捧着王冠只到王庆下巴处,等待着王庆对他弯腰俯首!
  在韩捷心中暗爽的期待中,王庆伸手将韩捷捧着王冠夺了过来,在韩捷惊诧的目光,自顾自的戴到了自己头上。
  然后看也不看韩捷一眼,转身回到上首案几前,面对众人,负手而立。
  “臣下为汉王贺!”
  殿中文臣武将,一同呐喊,而后对着王庆单膝跪地。
  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的韩捷,一腔悲愤屈辱尚且来不得消散,眼前这周围的人跪倒了一片,除了那个霸道的男子之外,只有他一人站立,便也赶忙单膝跪地,口中称颂为汉王贺!
  王庆笑着令众人起身,随后又见韩捷取出楚怀王的诏书准备念,王庆挥手打断道:“诏书就不必念了,关中之地我自领了!”
  韩捷面色一变,不敢直视王庆的目光,嗫喏道:“还请汉王开……开恩,如此,臣下无…无法回去复…复命……”
  王庆笑着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只管如实禀告即可,怀王若是有怒,自有我接着。”
  韩捷不敢再言,只有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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