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血色萤石

  若筝公主的房间内景,是照着胡族的毡帐布置摆设的,色彩明艳跳脱,比之江南居舍的素朴典雅别具一格。
  十三公子的确已是尽所能的满足她,要什么给什么,不过她所要的,也不过是些少女玩乐之物,也没什么不妥的。
  房里的窗子洞开着,开门时一股对流的风穿堂而过,更显得房间中静静悄悄。若筝公主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色彩鲜艳的胡族装扮,本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哥哥的,这时候却静悄悄地躺在床上。
  她的膝盖微微弯曲,床褥上有踢打过的痕迹,手指呈无力的姿态落在身侧,隐隐已经有些僵硬的迹象。
  门外听到了霍北小汗王悲伤的呼嚎,云间到底需要鼓起勇气,才迈着不沉不稳的步子随十三公子走进去。
  若筝死了,被人用枕头活活闷死的,那双因怀着胡族血统而格外深邃明亮的大眼睛,惊恐不甘地睁着,仿佛从没想象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情,且就这么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已经预料到了悲剧的发生,惊讶少了一些,心里的慌张与惋惜却一分也不会少。云间的手里一层一层全是冷汗,十三公子紧紧地握着她,连他也想不明白此刻的反应该是如何,佯装悲痛欲绝地上去哭一通,还是尽快冷静下来解决事情。
  但无论如何,与若筝公主相处了这么久,无论是云间还是十三公子,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不可能不感到悲痛和难过,但有些事情比悲伤和哀悼更加重要。
  那边霍北小汗王仍在为妹子的突然离世嚎哭着,云间微微抬眼看向洞开的窗子,既然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侍女,行凶的人必是从窗子逃出去的。
  十三公子注意到云间的眼神,正要过去寻找线索,云间轻轻拉了他一下,既然这一切已经经过周密的计划,现在去找一定是找不出什么的了,而云间现在更担心的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他们想要把真凶的头衔栽赃给谁。
  线索一定还在若筝身上,云间上前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靠近,霍北小汗王已怒瞪着猩红的眼转过身来,一只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十三公子飞快地把云间拉到自己身后,格外严肃地问:“小汗王要做什么?”
  霍北小汗王口中狠狠念着“慕容笑”三个字,正欲抽到砍过来时,门外传来女子急切紧张的声音,“放开我,我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间转眼,看见绣儿正被几名胡族勇士押着进来,勇士用胡语对霍北小汗王说了些什么,十三公子竖着耳朵听,却也听不懂,云间大抵是能听得懂一些的,原来是他们在院子后墙根底下抓住了这么个姑娘,正鬼鬼祟祟地想要翻墙逃走。
  十三公子看向云间,云间实在来不及解释,只能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绣儿见了那霍北小汗王,急忙请求道,“大使大人,是我呀,你,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霍北小汗王当然还是记得绣儿这张脸的,也记得她是一个温顺乖巧笑起来眼睛眯眯的,像月牙儿一样的小姑娘。
  但一场露水之欢,所谓情分是怎么也谈不上的。
  “你怎么在这里?”霍北小汗王问。
  “我……我就住在这里呀。”绣儿小心地回答,却也没想到,这句话将霍北小汗王惹得更佳恼怒,霍北小汗王只以为绣儿是与云间一般,被十三公子收入府中,当姬妾养了。而霍北从来都是一夫一妻的习俗,本就受不了中原人的三妻四妾,更何况与他的妹子争宠的,竟是这些根本就不配当人看待的低贱花娘。
  霍北小汗王愈加动怒,“是你杀了我妹子!”
  “我没有杀人,”绣儿紧张地解释,“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绣儿就更后悔了,若她死不承认自己进过这房间,尚有周旋的余地,亲口承认进过房间,就算若筝不是她杀的,她也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
  绣儿急得牙齿都在打颤,扭头去看云间,而云间这时候除了尽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不栽倒下去,实在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就将绣儿解救出来。她心里已经大概描绘出了这一计又一计的轮廓。
  那杀人的人谋划已久,先是在霍北散布流言,称若筝公主在珺王府上受尽欺凌,使疼爱妹子的霍北小汗王亲自赶来金阳城为妹子主持公道。然后以霍北小汗王的名义,送给若筝储冰柜,又利用这储冰柜欲害云间,云间要追查真相,便极容易落入圈套,让霍北小汗王认为是云间害了若筝。牵扯到云间,十三公子必然会护内,两国之间的一场交恶危机,便在这一计之中一触即发。
  设计这场阴谋的人是谁,也不难想象,南国之中日子奢华到用储冰柜的,也只有安仪长公主一人了。
  看着绣儿那般紧张,云间轻轻上前一步,轻轻地说:“绣儿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可以解释,我……”
  这解释说来话长,云间稍作细想时,绣儿大声道:“我没有杀人,我原本也没有要来这里的,我是被人绑来的!”
  绣儿将声音再提高了许多,显然是想要阻止云间把话说下去,绣儿再愚钝,也会知道,和亲公主离奇死亡,是两国将要再次开战的前兆,霍北小王子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子,哪怕是抓到了真凶,也一定不会让云间和十三公子好过的,他们两个大活人就算可以自保,但她腹中的骨肉就太危险了。
  这便也是云间一直隐瞒的原因,现在只是走漏了这么一点点风声,就被人作出了这样大的文章。
  绣儿更大声地解释:“我听说大使大人今日会入府看望若筝公主,便在这附近等着,想要再见大使一面,不知道从哪儿忽然蹿出来一个人,将我给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房里,看见……看见若筝公主已经没气了。”
  “那你跑什么?”十三公子问。
  “我那时吓死了,这府里谁不知,我与若筝公主一向不太和睦,她这般离奇死去,我又在她房里,一定会被误会成是我杀的,可是这院子围墙太高,我实在没能翻出去。”
  “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我……”绣儿认真地想了想,眼睛忽的亮了一点,“我记得,那个人的手上有……有一排牙印,对,就是牙印,是被人咬过的!”绣儿说着,又转眼看向霍北小汗王,眼底已经急出了泪光,“大使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可是绣儿在着急地向霍北小汗王澄清自己的时候,云间和十三公子心里却一点也不为刚刚得到的这条线索而感到动容,因为他们的身边有一个人,手上正有一排牙印,这个人便是——安康。
  就连一直跟在十三公子身侧的安康,听了这话也默默地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他的这排牙印,是前阵子被师子钰咬的。
  绣儿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她的哭和笑总是显得格外真切,霍北小汗王见绣儿哭了,过往的一些经历浮过脑海,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动容,他转回床边去看自己脸色已经完全苍白下去的妹子,眼泪又在眼眶子里打转,终于心碎地将妹子的身体捧起来,想要抱在怀里好好的哭一哭。
  却有什么东西从若筝的手心里落了出来。
  霍北小汗王拿起了那样东西,一根纤细的红色丝线,中间悬着一颗晶莹璀璨的血色萤石。
  过往的一切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在霍北小汗王眼前,是他把这颗萤石送给了那个被他当小白兔一般宠爱过几日的花娘,那花娘说这东西这么好看,不能常常给人看到实在可惜,他便又让工匠在萤石上钻了孔,做成吊坠亲手系在了花娘的脖颈上。
  那花娘,便是绣儿。
  霍北小汗王握紧手中的萤石,暴怒如雷,“杀了她,杀了她!”
  勇士闻言便要动手,三尺长刀已经出窍,绣儿被吓得腿软,哀哀地朝云间看了一眼,似诀别一般便闭上了眼睛。
  云间急忙想要朝绣儿走去,自然是被十三公子紧紧地拉住,看来刚才云间的想法是对的,刚才哪怕是捅上霍北小汗王一刀,也不该让他直接进到房里,看到这早就被人设计好的一幕。
  安康得了十三公子的眼神,手掌也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兵器。
  “慢着!”
  师子归一脚踏进来,用胡语大声地叫了一声霍北小汗王的名字,霍北小汗王看到师子归,新仇旧恨便叠了起来。
  因师子归曾和亲霍北,还在列国使臣面前承认过自己下毒杀了他们的老汗王,而这个女人也是十三公子的相好,也是被十三公子用不光明的手段救回去的。
  师子归伸开双臂挡在绣儿身前,“阿尔察,若筝是怎么死的?”
  霍北小汗王悲伤地朝床上看一眼,被踢乱的床铺,掉落在地上的软枕,若筝挣扎痛苦的表情,和大大睁着的眼睛。
  霍北小汗王用胡语对师子归大喊,“她是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中原人活活闷死的!”
  “那我再问你,若筝从小牧羊放马手上有多少力气,她一个只知曲意逢迎的花娘,手上又有多少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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