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白眼狼

  十三公子看着破庙里两个绕着佛像打转的人,他们是在正正经经地追打,一个喊打一个喊逃,脸上都没有一丝的笑意,仿佛在做一件捍卫尊严的十分严肃的事情。可即便没有笑,他也知道此刻那两人都是十分放松的,不思量过去,不放眼未来,只专注着眼前这一点点鸡毛蒜皮。
  他细细回忆,似乎那女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从没有过这样简单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孩子只有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调动出骨子里的活泼与单纯。
  身边撑伞的随卫跟着十三公子的目光看去,便知道十三公子不会再走近,不会过去打扰他们。只是在另一辆马车里的若筝公主不干了。
  从霍北而来,这一路本就走得很慢,像是故意在等什么一般,到此处下了雨,车厢里阴冷潮湿得很,谁不想下来找个宽松的地方歇歇脚。但此地前后,就只有这么一间小庙。
  若筝公主从车上下来,扛着油纸伞,抬腿就朝着小庙的方向走去,被十三公子粗鲁地扯住手臂拉了下来。
  目光仍长久地驻足在远处,丝毫不带表情地,像拉开一个碍事的东西。
  若筝公主便不高兴了,十三公子这才感觉到失礼,倒不是在乎这小丫头的心情,而是怕她当下就跟自己吵架,惊动了远处的人。
  男子徐徐转身,携着薄薄一层笑意,“雨中擎伞,林间漫步,不是别有意趣么?”
  若筝公主听不太懂,身边的人凑在她耳边翻译,听懂了,圆嘟嘟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伞柄转了转。
  十三公子从随卫手中将油纸伞接过来,先一步迈开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道:“走吧。”
  他行得不由分说,少女红着脸跟了上去,却是两厢无言。
  雨下得有些大,其实并不适合漫步,走了一段,少女的绸靴已经湿了大半,鞋底沾满泥泞,走起来脚步也越发的沉重。
  那男子却只是漫不经心地走着,仿佛一具出窍的灵魂,什么都不能构成阻碍。
  若筝公主有些紧张,也知道金阳城就在不远处了,小声地问,“我,会死吗?”
  “听话,不会死。”为了照顾若筝公主的语言障碍,十三公子一字一字也说得慢一些。
  “怎么,听话?”
  “听我的话。”
  “嗯……我,谁娶?”
  十三公子垂目,不答。
  ……
  十三公子带着若筝公主走了一会儿,雨虽渐渐就要停了,天却还是阴的,阴天里天便黑得早了一些。
  云间看着破庙外笼罩在乌色雾霭中的山林,有些犹豫,师子钰已经甩干了头发,“走啊,愣着干什么?”
  云间说,“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这一路走得太顺了,除了这场雨?”
  师子钰可没想这么多,这一路走下来,故意绕了点远路,慢悠悠的,捎带着游山玩水,比去时好太多了,他很满意,对浪荡江湖的印象又不是那么差了。
  “俗话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就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整日神经兮兮的。国舅都死了,现在谁还要杀你,顺不是应该的?”
  云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倒不是觉得有人要杀我,可是你想,你毕竟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身上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失踪了这么长时间,距离远的时候不说,现在已经就快到金阳城了,我们一路又走得这样慢,难道长公主派出来找你的人,还没有发现咱们的踪迹么?”
  师子钰撇嘴,想说长公主才不会管自己死活,但其实心里又明白,长公主就算对他不上心,死活总还是会管的。
  云间退了一步,道:“距离下个镇子总还要两个时辰的路程,雨天恐怕走得还要更慢,进城已是夜里了,怕是店家也不好找,这夜里路上没人,就咱们一家一家地找店子,也太招摇了。要不咱们天亮了再上路吧。”
  “有这么严重么?”师子钰表示不屑。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云间说着,走回马车那边,将已经受了潮气的被子抱出来。他们原本为了低调一些,选的马车就很小,塞床被子还是有些占地方的,师子钰起先并不答应,云间也没跟他争执,后来他自己知道冷了,到了镇子上先一步急匆匆地就去买棉被了。
  只是只买了一床。
  云间让师子钰将马车停到隐蔽一些的地方,点了丛火,把被子展开烤着,又找了些干粮出来,细心地烘热了,分给车夫和师子钰吃。
  车夫也是临时顾的,能得主人家亲手送上来的食物,自是千恩万谢,捡着好听的说,“姑娘真是细心周到又温柔善良,小公子有这样的姐姐,真叫人羡慕呐。”
  云间低低一笑,师子钰摆出不高兴的脸色,“她才不是小爷的姐姐,小爷可生不出这么丑的姐姐。”
  云间又是低低一笑,那车夫到底是憋不住了,小声地笑说,“小公子您倒是想生……”
  师子钰才发现自己这小小的口误,抽出靴子里的刀子,往地上一扎,想要摆出很凶恶的模样,却不想这地面是结实的,任他再用力的一扎,也不过“叮”的一个声响,金刀便躺在了地上。
  师子钰败兴,脸上气得像个刚出笼的包子,云间和那车夫便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远处,十三公子隔着雾霭又将这头望着,随卫小声地道,“殿下,他们似乎要在这处歇上一夜,那咱们?”
  “便守着吧。”十三公子道。
  “但是殿下身上还有伤,受了潮气怕是还要好得慢一些。”
  “无妨,将车马牵去远一些,莫要惊动他们,安抚好霍北公主,去吧。”
  随卫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还是照办了。哪有什么顺顺利利,长公主可不是吃素的,丢了儿子恨不得将整个南朝国土都倒个个来找,要不是他们一直暗中护着,那两个人已不知被抓住多少次了。
  天亮的时候,师子钰是被冻醒的,因为三个人只有一床被子盖,车夫是肯定要受委屈冻着的,但是师子钰不愿冻着,云间也不愿冻着,僵持之下,最后终于做出决定,凑合凑合一起盖吧。
  师子钰分明记得,他和云间是一起倚在草垛上盖着被子睡去的,原本自己还好心地给她守夜,眼皮撑了半宿,到了半夜才撑不住睡着的。可醒来的时候,云间这个没良心的,已经自己裹着被子跑到另一边缩着去了。
  师子钰心里那个恨呐,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早该被自己捅死在刀下的人,怎么还能这样好端端地活着,且一次一次地蹬鼻子上脸。
  师子钰一把扯开云间身上裹着的被子,扇起的风将云间惊得一哆嗦,睁开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师子钰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了,抱着刚从人身上扒下来的被子,里头还是温热的,温暖袭来,连杀人放火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眼狼”,裹起被子就钻进了马车里,缩在一处牙齿咯咯地抖。
  云间刚睡醒,有些摸不清头脑,招呼了车夫去牵来马车,自己钻进去的时候,看见师子钰像蚕宝宝一样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瓜,脸上青白,嘴唇乌紫,一双眼里仿佛燃烧着汹涌的火气,又无可奈何地被寒凉熄灭。
  云间在他额头上靠了靠,“你好烫啊。”
  师子钰难以控制地打着哆嗦,坚强地骂道:“都怪你这个丧门星,你不是丧门星,你就是没良心,白眼狼,你那些死掉的亲人都是被你这白眼狼咬死的,都怪你!”
  云间让师子钰骂得有些伤心,师子钰才不看她,抖着牙齿道,“快点,赶快点,今日就赶回金阳城!”
  “可是小公子不是说姑娘的身子……”
  “叫你赶就赶,小爷要回家!”
  哟呵呵,吃苦头了想起家里千好万好来了。云间到底也不知道师子钰在气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想跟他商量点事情吧,刚一开口就被恶狠狠地打断,打不断就扯着嗓子大叫,让云间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云间又很担心,师子钰现在是朝廷在捉拿的要犯,大大方方地回金都,无疑等于直接将他送到牢房里去,虽然云间早就想这样做了,但时至今日还有这种想法,显得很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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