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造战船萧铣起兵 诓军情贾顺受戮
诗:
长平瓦解武安初,赵卒俄成戏鼎鱼。四十万人俱下世,元戎何用读兵书。
即墨城中纵火牛,燕师营里血波流。固存不得田单术,齐国秦城一土丘。
上蔡东门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归。功成不解谋身退,直待云阳血染衣。
一旦王师逐水流,龙争虎战为请侯。子真独有烟霞趣,谷口躬耕到白头。
诗章论罢兴亡事,词话还谈创业君。
话说秦王奏凯还朝。堂堂阵势回京国,整整旌旗转大秦。驾进长安城,披黄金甲大将三十六员,铁骑三万余骑,并军士人等,俱进演武场。秦王传令:“钱粮上库,军士回营!”发放已毕,秦王自回天策府歇下。次日,高祖驾设早朝。只见:玉炉香篆袅,丹陛佩声清。百官朝贺已毕,秦王带领众总管朝贺高祖。秦王当驾启奏:“托父皇齐天之福!兵吞五国,擒获伪王回朝!”高祖说:“生受吾儿,鞍马劳顿!”问:“是哪五国?”秦王奏曰:“河南王世充、漳南窦建德、毗陵沈法兴、南阳朱灿、湘阳高谈圣。”传旨意都拥进来。锦衣武士,把五王都绑到殿前。高祖说:“王世充!你这贼恃强毁诏杀使,擅改天年,也有系颈之日!窦建德!朕与你平昔结好,原何背义忘盟,发兵助郑?朱灿你这贼!岂不闻两国相征,不斩来使,忍将段学士非刑残害?高谈圣!你倚着妖妇郑仙妃,狐假虎威!沈法兴!你弹丸绵力,也要助逆相援!今日天心厌叛,一网受擒!”传旨:“着李世勣监斩,俱押赴霸陵川枭首示众!”李世勣说:“还有伪太子玄恕,伪驸马单雄信,二人俱系逆党至亲,请旨发落!”高祖说:“都令斩首!”李世勣承旨,带领锦衣武士、刀斧手,押护众人,直到霸陵川取斩。单雄信说:“徐弟!你忘了旧日交情,不为我善言一解?”茂功说:“你前日割袍断义,还有甚么交情?”分付刽子手下刀。人头砍落在地,也没有血,止有一股青气,望正东上冲去。斩首已毕,茂功归朝复命,把斩单雄信的话,奏闻高祖。高祖问李淳风:“这青气主何吉凶?”淳风说:“其人托化海东,不过二十余年,与国家还有刀兵!”后人不信,当薛仁贵保驾征辽之时,辽将葛苏文就是。此是后话。高祖传旨:“把五王首级,差官校领去本地方号令!”秦王奏说:“屈突通、刘政会守备洛阳,乞给文凭实授!”高祖准奏,着吏部行文。高祖颁赏出征将士金银花缎,宴庆功臣,马步军卒尽皆犒劳。众将当驾谢恩。高祖着百官送秦王回天策府将养。
日月穿梭不暂休,百年光景梦庄周。
古来多少英雄汉,尽葬荒郊伴土丘。
且不整唐朝故事。话说梁王萧铣,乃是梁宣帝曾孙,建都江陵称帝。江山广阔,人马浩大。东自九江,西至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雄兵四十余万。驾前封王者八人:静江王游子路、零陵王颜须、荆王苗国用、长沙王段淮、越王雷世猛、定南王傅弼、武昌王张善安、宁远王展黄白。梁王一日驾设早朝,聚下文武。班部中闪过静江王游子路,当驾启奏:“主公!臣探得唐秦王征讨列国,多已宁静。止有我主地方,未曾侵犯。须要居安虑危,防备唐兵,不若先下手为上策。”梁王问:“卿有何策,可以保国安民?”游子路说:“以臣愚见,扬子江中,造下千只大船。每船上用铁钩、铁连环、链索、铁锚,把船每六只联做一处。船上尽铺厚板,就如平地一般。四围起造木城,城上俱设垛口,中央盖一所王府。差委的当重臣,操演水军,结成水寨,把截水路,以备水战,北军有翅也飞不过来。此乃永久之计。”梁王准奏,就敕游子路监造水寨船只,便宜行事。“工完之日,奏朕知道。”游子路领旨出朝,选匠二千余名,径往扬子湾去。
江主帅忙传令,晓渝诸多大小人。
搭盖厂房堆料物,速营庐舍匠存身。
搬粮运木俱完备,选日兴工不暂停。
监工督造无休歇,数月光阴水寨成。
数月之间,催趱工完。游子路上马扳鞍,跟随军士,离了扬子湾,径回江陵,请梁王看水寨。出外为郊山共水,行程作伴柳兼花。来到江陵城,东华朝前下马。梁王坐朝,游子路进入金銮殿奏说:“臣奉命督造水寨,俱已完备。特来请主公起驾观看!”梁王宣御弟萧利、丞相张珍权朝守护,“寡人去着水寨就回!”传旨摆驾。
梁帝主降皇宣忙排御驾,聚文臣齐武将尽出金门。
襄阳炮响三番六军起寨,击铜锣鸣画鼓万马离营。
飞虎帜绣龙旗前遮后捅,熟铜锤蘸金斧左右高擎。
持越戟执吴戈骁雄勇士,挽雕弓悬宝剑虎贲亲军。
王驾正行,哨马来报:“杨子湾到了!”看那长江,果然风险!
地分吴楚,境接衡庐。朝看火镜出青峰,暮见冰轮升碧海。洪波浩荡,雪浪奔腾。水云万叠,鱼龙戏舞碧波心;玉雪十团,鸥鹭往来红蓼岸。应阵声鸣碧落,渔舟款乃中流。无边阁举目遥观,秋水长天同一色;飞步亭低头俯眺,澄波丽日雨涵光。岸旁芦苇,风摇仿佛动旌旗;堤畔菰蒲,月照依稀同剑戟。万顷玻璃铺锦绣,一江烟景拥珠玑。
梁王同众文武到水寨中,坐下王府,凭高四望,果然好座水城!
联舟为水寨,串木作高城。起造元戎府,平分栈阁匀。
敌楼屯战士,垛口集征人。刀剑如霜白,旌旗赛锦明。
旁牌千面列,弓弩万余陈。炮石周围聚,干戈左右屯。
峥嵘防浪涌,坚固阻波侵。要识兴王业,须知假共真。
水城四面,排列千百只战船。梁王看罢大喜,问游子路:“水城虽好,却是木植造成,恐风雨损坏不久。”游子路说:“如今把两岸芦苇砍伐来,编成密笆,钉在四围;又将桐油灌上,可以遮蔽风雨。”梁王准奏,传旨起驾回朝。
众文武随着御驾,趱回江陵城,长朝宝殿坐下。游子路奏说:“主公!
如今宜遣使臣,赍书礼结连楚王林士弘、吴王李子通,共起大兵代唐。我主先调兵取了荆门州,乃紧要之地。取得荆门州,以重兵守之,把截陆路,或有他警,我这里徵兵以待,乃万全之策也!”梁王准奏。一面差使赍书礼,往吴楚二邦去了。一边宣越王雷世猛、零陵王颜须、宁远王展黄白、定南王傅弼,长沙王段淮,统十万人马,先取荆门州,就屯兵防守要地。又着雷世猛挂元帅印,总督各路人马。王洪党正先锋,舒英副先锋,王胜为左监军,蒯进贤为殿后,傅钊为游击将军,段清为参谋,花魁督理粮草。其余将士,随军听用。敕静江王游子路,统领水兵,镇守水寨。众将领了旨意出朝,演武场整点人马。看六王怎生打扮?
龙盔口嵌金鳞晃,鼍背甲沿翡翠绡。白玉琢成狮虎带,彩绒刺就牡丹袍。
稳骑玉勒嘶风马,手执金龙偃月刀。定国越王雷世猛,恍疑神将下云霄。
开国功臣曾列士,英雄队里无双。金盔嵌宝色争光。袍披鹦鹉绿,靴染淡鹅黄。碧玉带攒金雀舌,能持便利攥刚枪,身骑龙马色如霜。双名游子路,锡爵静江王。护体甲铺银叶,蔽身袍挂秋霜。金盔凤翅称雄妆,绣带团花弓样。惯使两锋番剑,能骑八尺超光。王封宁远佐梁邦,展黄白骁雄猛将。
威风凛凛貌堂堂,甲胄校层异锦妆。神背健弓标劲箭,太阿宝剑鞘藏光。
交锋每跨狻猊马,上阵常横丈八枪。虎斗龙争经百战,封功赐土定南王。
鸦翎嵌顶凤盔明,簇簇征袍蜀锦新。银甲笼躯排雁翅,绒绦勒甲绣麒麟。
骑劣马,惯追云,钢刀似板兽吞银。颜须功赐零陵郡,梁国豪英一品臣。
银制兜鍪护顶,金星凯甲遮身。袍披罗绮带镶珍,水兽乌靴软衬。斗战能施巨斧,当场马跨龙鳞。长沙王是定邦臣,名播段淮英俊。
点够大军,表分兵刃,关支粮草,三声汛炮,将士起营。静江带领水兵,径往扬子湾,镇守水寨不题。且说越王行兵,好似夏荡舟初临魏国施英勇,楚项羽乍出江东逞俊英。大军正行,哨马来报:“荆门州到了!”越王传令住军,扎下营寨,屯放人马,休息一宵。次日,越王升坐中军帐,聚下将佐,调正先锋王洪党领兵交战。全妆披挂:戴一顶护顶盔,穿一领翠云袍,披一副掩心甲,系一条团花带,擎一柄三尖刀,骑一匹淡黄马。
领三千人马,临城搦战。荆门州太守贾顺,正坐堂,哨马来报:“有江陵萧铣起兵,约十余万,离城十里屯营!今有人马临城骂阵!”贾顺急聚军士,商议退军。阶下一人,应声出曰:“某愿领兵迎敌!”乃是管军头目张仓。贾顺说:“小心用意!”张仓连忙披挂:
顶盔贯甲紫罗袍,鸾带妆花束虎腰。
跨马弯弓真勇健,临军最熟雁翎刀。
下演武场,点选一支人马,拥出城来,各不通名交战。刀对刀共施武略,将对将各逞奇材。两马相交,未及十合,张仓气力不加,被王洪党一刀砍于马下。砍倒旗竿,把人马混杀一阵。王洪党旗开取胜回营,禀复越王。越王大喜,赏劳将士,设宴庆功不题。唐营哨马报知贾顺,贾顺一面差报马上长安告急,一面拣选军士,以备征战,分拨人马守城不题。且说越王雷世猛升帐,聚集将佐,唤王洪党分付:“今日还是你出兵。着舒英、王胜领兵伏于城东,傅钊、蒯进贤领兵伏于城西,待他城内兵出尽,你众将出其不意,乘虚取城!”众将领了军令,全妆披挂,各领兵去了。
且说王洪党领兵出营搦战,唐朝报马报知贾顺。贾顺披挂上马,带领三千兵士,拥出城来。那阵上王洪党喝一声:“快献门,免你一死!”贾顺说:“休要夸口!”抡枪刺来,王洪党舞刀砍去。
两国阵前齐呐喊,全凭武艺作干城。
枪抡刀砍生杀气,弓开箭发长愁云。
人吐征云烟霭霭,马喷杀气雾昏昏。
交锋二十无高下,诈败梁朝驾下臣。
洪党用计兜回马,贾顺轻身往后跟。
望前赶了多时节,洪党施谋要害人!
王洪党瞧见贾顺,看看来近,掣出流星锤,望贾顺打来,正中左背膊。
贾顺跌下马来,被梁军拿住。王洪党举刀问曰:“要死要活?”贾顺说:“将军!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愿降将军!”王洪党分付押解回营。军士投降者不计其数。王洪党收兵回营,参见越王,把擒贾顺的话禀知。越王说:“拥进来!”越王问:“你叫什么名字?”贾顺道:“臣名贾顺!”越王说:“只怕你口降心不降!”贾顺说:“大王不杀之恩,生死难忘!如不信,差人与臣同进荆门州,纳献城池,才见臣心真假!”越王说:“荆门州我已着人取了,诚恐你虚意。我也闻你是个能臣,今取唐朝,要你尽忠梁国。”就封贾顺帐前参谋。话未绝声,哨马报:“舒英等取了荆门州,特来请大王进城!”越王差旗牌官传令,入城不许杀戮一人。一面把人马趱进荆门州,挂榜安民。换了梁朝旗号,分拨军士,把守隘口。差报马回朝报捷。
话说荆门州的报马,星夜趱离信地,来到大国长安,东华朝前下马,直临御座。高祖问;“是哪里的报马?”应说:“臣是荆门州差来的报马!今有江陵萧铣入寇,结连江都李子通、江南林士弘犯界。贾顺出军不利,恐失地方,乞发天兵征剿!”高祖闻报,传旨宣秦王,同赵元王李孝恭,并李靖、众总管统领人马征伐。秦、赵二王,领了旨意辞朝,同总管下演武场,点选人马。秦王传令:“着敬德领一枝兵,先往荆门州协同守备,不可出兵交战。待我大军到时,观看地理,方可出兵。”发放已毕,秦、赵二王点选人马,敬德带一支兵,径往荆门州去了。且说贾顺投降梁朝,希图荣显,寻事立功。一边差心腹探事健卒,径上长安,探听唐朝消息。闻知差秦、赵二王领军,先差敬德来防守,一一禀知越王。贾顺说:“他不道臣已归顺,如今假作兵败城陷,往长安告急。路遇敬德,与他计议,他断不疑臣,赚他到沅江县屯军,大王这里差人探听,进了沅江县,不要与他厮杀,只发人马围了城,臣自有阻敬德之计。如今唐朝所倚者惟敬德,待臣设计刺杀了他,取天下易如反掌!还有一件,臣观二大王与敬德一般模样,可假装敬德,头盔衣甲,照依敬德一样打扮,出军之日,却令军士邀喝,讨他的家小,说敬德归顺我梁朝,如不信,见在阵内督兵。若唐将打话,二大王不要言语,只等别人答应,说敬德在唐有功,不曾受恩,今对天发下誓愿,再不与唐将交言。一则离间他君臣,二则以壮军威。”越王道:“此计大妙!贾参谋功成之日,保奏你与我并肩为王!用心办事,专候佳音!”贾顺说:“事不宜迟,臣今日就行!大王准备军务停当,临期好差调。”
贾顺辞了越王,一骑马径走长途。
恰好敬德兵到界口,贾顺下马迎接。
敬德问:“你是何人?”贾顺说:“某乃荆门州官贾顺就是。因江陵萧铣入寇边界,先差报马奏闻朝廷,取讨救兵。他那里攻城搦战,一次折了副将张仓,二次末将出兵,不料中他诡计,一边与某交战,一边暗伏人马取了城池,因此兵败。我今回朝告急,幸遇将军!”敬德说:“我奉令差来协守,荆门州既被梁贼计取,你且随我候秦府兵来!如今有哪一郡可以屯兵?”贾顺说:“沅江县颇有钱粮,堪以屯兵!”敬德同贾顺直到沅江县。县令王崇,出郭迎接敬德入城,屯放人马。敬德刚进得城,梁朝人马已到。定南王傅弼领战将人马围南门,宁远王展黄白领人马围东门,零陵王颜须领兵围西门,长沙王段淮领兵围北门。枪刀万叠,弓弩千重,铜墙铁壁一般,围住沅江县。有巡城军士,报知敬德。敬德与贾顺、王崇商议退兵之策。贾顺说:“将军!前者失荆门州,朝廷还不曾知道。今沅江县兵少,不宜出战,待秦府军来,方好合兵攻取!”敬德道:“说得是!”分付防守各门不题。
再说越王雷世猛,打发二大王雷世雄,假装敬德督兵,同王洪党、舒英、王胜领一支兵取长阳县,讨敬德的家小。众将领了将令,全装结束,领兵离了荆门州,杀奔长阳县来。离城十里屯寨,雷世雄同王洪党、舒英、王胜领一支兵,直临城下搦战,就讨敬德的家小,鸣锣擂鼓喊杀震天。长阳县令许蕃正坐,小卒来报:“今有梁兵骂阵,口称敬德降了梁朝,自来督兵,讨取家小!”聚集僚佐计议,参军苗凤言曰:“今梁兵猖獗而来,所托敬德之威,兵不可轻出,且牢守信地。一面申报附近地方,取兵合战,一面差快马,星夜回朝告急,请兵救应,方可保全城池。”许蕃依苗凤之谋,着人分头告急不题。且说贾顺心下自想:“若不早除敬德,倘秦王兵到,事不谐矣!”连忙私自来见王崇。贾顺说:“王大尹,梁朝地方广阔,人马浩大,豪杰归顺者多。我与你在唐,官无显职,今重兵困城,一旦城陷,玉石不分。况敬德恃强,轻慢你我,不若设谋,今夜刺之,将首级城池,归献梁王,不失公侯之位!大尹肯助吾否?”王崇说:“大人高见!此事只可你我知道,不可漏泄!”贾顺就与王崇折箭为誓,只候夜间行事刺他。
且说王崇口便应承,心下自想:“为臣尽忠,岂可谋背本国,而投顺别邦,希图荣贵,禽兽所为!不如首明!”慌忙来告敬德,备言贾顺之谋。敬德见说,圆睁虎眼,怒咬银牙,掣鞭在手,走到西厅,擒了贾顺,审问一番。贾顺低首无言回答。敬德举起钢鞭,响亮一声,把贾顺打做肉泥,与王崇紧守城池,以待秦王兵至接应不题。
贾顺归梁要建功,欲谋唐室刺英雄。
谁知天理分明在,自把身衣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