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人死如灯灭
符纸化作的金色长剑在周泉已经被血浸透了的胸前悬着，只要他再前进一步就会没入他的心口。
“你还是不忍心杀我。”周泉血迹斑斑的脸色露出一个狂狷的笑，我甚至不知道在那么剧烈的痛楚下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难道兄弟之间可以恨到如此地步，非要不死不休……
周冲脸色浮现出不忍的神色，他沉声说：“是，我不忍杀你！周泉，你真的以为就算你被逐出了周家，周家就没人惦记你吗？母亲一直在让我找你，你以为父亲真的不知道吗？可你犯了大罪，他们只能这么偷偷地找你！”
“我不信。”周泉摇了摇头，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一边往外喷着血，一边狰狞地大吼：“你根本不知道被所有人舍弃的滋味，捉鬼一道，竟然还没有鬼来得有真心……”
他往后颓然地一倒，没有死在亲兄长的剑下，而是死在了自己已经燃烧殆尽的本元之下。
束缚着我的感觉消失，我的身子猛地一轻，可依旧悬浮在半空中，只是这景色也飞快地缩小后退，转瞬间我们就回到了周冲的房间里，周冲的样子看起来比周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着血，符纸长剑勉强支撑着他的身躯，而周泉的尸体上漂浮着那一张他亲手写下的生死状……
周泉的身体慢慢化为粉末，在周冲眼前消散。周冲眼里划过痛色，忽然伸出手，强行从那具即将化为齑粉湮灭于世间的尸体上抓出了一团黯淡的血色光团。
“这是……”我脚一触到实地，连忙跑过去扶住周冲。
“我还是不忍心杀他。”周冲开口，嗓音嘶哑，眼眸里头却是沉沉一片：“确实是周家对他的教育上出了问题，他性情大变，偏执暴戾，甚至伤害小璃，我也……难逃其咎。”
他抓住那个光团，神情恍惚：“这一次，我想重新开始。”
我也有些发愣，那个光团，应该是周泉的魂魄吧。
“小时候，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周冲喃喃道。那时候，周泉还只是个会跟在他后面喊大哥的小少年，脸色还有着纯真和濡慕，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开始变了呢？
是从父亲跟母亲商量要将周泉训练成周家最锋利的一把刀开始？还是从周泉第一次跟宗族忤逆、不让他们将小璃交给上官家的时候？
或许是宗族的严厉和打压，让周泉渐渐失了将他们当做亲人的心了吧。
可这些，又怎么抵得过他后来做的那么多错事？
那一个山村里几百条人命的逝去，小璃身上遭受的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不认为周泉是个可怜人，我只觉得他真的可悲。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暴戾，连一丁点儿善意都忘记了怎么释放。如果他的爱就是折磨，这样也好，对小璃和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周冲将那个光团收好，淡淡说：“我打算瞒着家里，我妈这些年一直在想他，身体也不好，倒不如干脆什么都不告诉她，叫她以为周泉还在外面。”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周泉死过之后，他束缚的东西都回到了原状，周冲的房间不再被隔绝，皎皎的哭声就在我耳边响起，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去吧。”周冲点了点头，让我去抱皎皎，他自己则慢慢挪下楼去找李先生。
我抱着皎皎跟在他后面下楼，李先生看见周冲满身的血，面上也是微微一惊，随即又反应过来：“周泉来了？”
说着，李先生就要捋袖子。
“他已经死了。”周冲淡淡摇了摇头：“先生没有发现他吗？”
李先生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早就在屋子四周布了阵，但凡有不是我们几人中气息的东西想闯进来，他都会第一时间被惊动，可为什么此番周泉进来的这么随意？
“恐怕他是用下午我镇在他身上的气息进来的。”周冲很是疲倦，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最能贴近周泉为何轻松而来的原因，这倒也不是不可能，连李先生都蹙着眉点了点头。
“这是他的魂魄？”周冲又掏出那一团血色的光团，李先生看了看，认了出来：“怎么死的？”
“他为了杀我，燃烧了本元，又签了生死状，耗尽本元而死。留着他……就当是给我妈留个念想吧。”周冲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只是光有生魄，怕是不好再入阴间轮回。”
“你留着吧。”李先生摆了摆手：“人死如灯灭，这团玩意儿再怎么养也成不了周泉，你随意处置。”
李先生没有多问，显然能从周冲的脸色中看出来，这是一个对周冲来说极为沉重的话题。小璃和周泉，是他的妹妹和弟弟，这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伤害，最后变成一人沉睡一人身死，恐怕对他来说才是最残酷的。
“想开点。”李先生忽然又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安慰颓然靠在沙发上怔怔看着手中那团光球的周冲：“人有重罪，杀亲为一，弑亲者堕无间。他是死在自己手中，并不是死在你手中。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李先生又唏嘘了几句，我也是心有戚戚焉。
目睹了那么惨烈的死亡之后，我跟周冲的情绪都不太好，皎皎又哭着要闹，我心不在焉地陪皎皎闹了一会儿，李先生又骂骂咧咧地去给周冲翻箱倒柜的找药。
周泉身死，这件事情也算是勉勉强强被解决了。我也就跟周冲定好了，休养三天过后，再一起回山村。
正巧，刚敲定好三天后回村，我妈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王二妮儿跟她大哥王器在外头做生意赚了钱，过几天也要回来祭祖，可能还会办个祭典，叫我要是回去的话，正好能去凑个热闹。
王二妮儿是我仅仅记得的几个小时候的玩伴之一，所以我妈这么一说，我就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王二妮儿还记得多少小时候的事情，可别管多少，都是聊胜于无，总比我跟周冲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来的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