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徒忧

  这条乌蓬船里有一名老人。
  这名老人身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很清瘦,只是他的骨架子很大,而且他的坐姿很直,所以他即便是坐着,都给人很高大的感觉。
  他的肌肤很粗糙,尤其是脸上都是布满风霜的感觉。
  当这道恐怖的气机出现的刹那,他的眼中有些震惊,有些意外,但随即出现的却是无奈。
  他虽受召而来,但因为身份极为特殊,原本只是为了弹压一些军队的异动,在今日这杀局之中,他甚至不需要真正露面,更不可能轻易出手。然而当这道恐怖的气机出现时,他便彻底明白现在的子云和当年的何修行没有任何的差别。
  对于剑阁而言,从来没有摇摆和八面玲珑,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他既然来了,既然原本属于他管辖的部下已经出手,那他对于剑阁而言,就已经是敌人,没有回旋余地。
  他有些佩服。
  因为世上极少有人能够拥有这种纯粹,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真正的应对这可怕的一击。
  这名老人虽然看似苍老,但他实则善攻,拥有世间一等一的攻伐手段,然而此时距离对方太远,他的攻伐手段无法攻击到对方,所以此时面对对方的出手,他只能守。
  一股精纯至极的本命气息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六片毫不规则,如同铠甲碎片的甲片骤然悬浮在了他的身外。
  这六片甲片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断口和表面既然流淌着极为精纯的本命气息,但却依旧有些斑驳的锈迹。
  这些锈迹和这些甲片本身,散发着一种年代极为久远的荒古味道。
  从这六片甲片和这些锈迹之中流淌出的元气,和他无数年苦修渗透其中的本命元气一起流散出来,迅速在他身外交织出了一些奇异的绿色萤光。
  这些奇异的绿色萤光,就像是一片片漂浮着的绿铜铜绣。
  在这些绿色萤光生成的刹那,那道恐怖的气息已经镇落在这艘乌蓬小船上。
  轰的一声巨响。
  这道恐怖的气息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川镇落,小河两岸的一些破落民宅瞬间倒塌,河水瞬间炸开,然而这艘小船在奇异元气的禁锢下,竟是没有破损,直接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镇落到了河底!
  砰!
  这艘小船如一颗卵石砸入淤泥之中,无数沉积在河道之中多年的淤泥烂物就像是无数道乌黑的利剑从贴着小船飞射出来。
  直到此时,这艘乌蓬小船才骤然变成了凡物,迅速裂解。
  那些被两道旷世力量挤压成剑的淤泥烂物轻易的切入了船体之中,乌蓬小船裂成无数片,露出内里老人的身影。
  老人站了起来。
  他站在河底,污泥和河水不能近身,他的身体周围还依旧悬浮着那六片甲片,只是这六片甲片的色泽却已经黯淡了许多,而且甲片上出现了一些新的锈迹。
  这名老人的面容变得极为凝重,他的身体震了三震,然后迅速往后退去。
  他的身体每一次震荡,都有一些黑色的雾气从他的身体里震荡出来。
  “入圣境,宣威大将军祁儒山,应该是五部边军之中战力最高的人物,但在他一击之下,却也只能暂避锋芒。何修行的这名弟子,真是已经超过了何修行当年刚刚成为南天三圣时。”
  建康城中有一座观秋台,这座石台建在一座小山半山,前面正好有一条涧流,周遭都是已经生长了数百年的枫树,到了秋日,枫树皆红,落叶漂浮于清澈的溪水之中,美不胜收。此时这观秋台上,凝立着一名白衣老者和一名青衫年轻人。
  这名白衣老者一袭白色的素衫,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看上去说不出的仙气,只是此刻他偏偏浑身酒气,右手还提着一个比寻常人头颅还大的酒葫芦。
  他身旁的这名青衫年轻人却是标准读书人的打扮,一脸的凝重。
  他对这名白衣老者显然极为尊敬,只是却不太认同刚刚的话语,忍不住轻声道:“祁大将军主攻杀伐,断星连杀术是我朝最凶猛的真元杀伐手段,这般距离太远,何修行这名弟子或是取巧,不能说祁大将军战力不如。”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他早知祁儒山在那条船上,又能隔着这样的距离出手,便说明他有足够手段。”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做人不能不择手段,但你要记得,修行者战斗,却是要不择手段,物尽其用。”
  这名青衫年轻人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眉头却是微微皱起,“观他的身法,是天衍宫的踏星神术,这是过往五百年中最快的遁法,他要是逃,根本无人追得上他,只是在建康城中缠斗,以魔宗和皇太后的手段,却自然有限制他的方法。他为何要这般行险?”
  “你应该明白,杀人是最无聊的事情,尤其对于那些举手投足可以轻易杀死许多人的强者而言…杀人犹如捏死蚂蚁,你捏死蚂蚁,有什么快乐的?”
  白衣老人抬头灌了一口酒,有些满足道:“他之行事,自然是为了表明态度,为了让天下人看清剑阁之意。皇帝和皇太后兴师动众的派无数人来杀他,是想让南朝人看到剑阁中人杀人如麻,坐实剑阁残暴之名,到时对付剑阁余孽和林意便名正言顺。但他不避,反而顺势而杀,便是要让这些南朝修行者和修行宗门看清,不管他们抱着何种崇高目的而来,不管他们如何不惜命,但他们的命甚至还不如曾经的南朝大敌魔宗的命来得贵重。”
  青衫年轻人有些失神,道:“您已经看得如此清楚,为何不做些什么,他如此行事,将来南朝……”
  “帝王家事,庶民为何忧之?更何况我原本就是避世之人,看得高兴便喝些酒,看得不高兴,也喝些酒,仅此而已。这王朝分分合合,代代自有沈约、何修行这种能人驱之,至于所谓的至乱而百姓苦,那更是徒劳担忧。千百年来,平了这乱就有那乱,何有尽头?”
  白衣老人淡然笑道:“而且帝王将相,岂有千秋万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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