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六 白日风尘驰驿骑(7)

  廖真是在崇祯二十年以同等学力考入的经世大学,完成了大学学业之后,没有导师收他为徒,所以在崇祯二十二年被分配去了炮厂。
  从任何一方面来说,廖真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同于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进大学的时候已经四十二岁了——虽然他与廖兴在族中是同辈。因为年纪大,性格沉稳,所以也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在教授门前撒娇卖萌求收留。
  廖真还曾是家中的“痴子”。
  在廖氏这个行商起家的家族之中,廖真的父亲当过账房,他也从小跟着账房丈夫学习算术。因此开启了对数学的兴趣——以至于对其他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这样的人在原历史时空中是注定要被淘汰的,充其量成为一个的小有名气的账房丈夫。然而在如今的大明,数学作为基础学科被皇太子所重视,经世大学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学习数学。这也是宗族的好处,人尽其用,让这么个“数痴”去经世大学读书,家族里又能多一条路子。
  但是谁都没想到,廖真在经世大学的两年之中,基本处于自学状态。如今的数学还处于整理归纳古代数学成果上,譬如割圆术、天元术、大衍求一术之类,对于廖真而言早已经学得心应手了。至于徐光启等人翻译过来的泰西数学,就深度而言并不比秦九韶、刘徽、祖冲之等人研究得更深,只能算是开拓了眼界。
  廖真最钟爱的是图书馆里整整一屋子的数学书籍,这也是他消磨时间最长的地方。
  令人惊讶的是,他从入学到离开,从未参与过“蒸汽机计划”。
  蒸汽机计划调动了经世大学、皇明海军大学,数百名师生。几乎占据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仍旧没有选中他这个数学呆子。直到他被分配到了炮厂,在炮厂仓库之中发现了一架蒸汽机运转模型——这是提供给炮厂,让他们研究如何将蒸汽机用于铸炮工作。
  “此物笨重不堪,耗能大而出力小,徒为儿戏。”
  这是炮厂许多人对蒸汽机的看法。最多用它提吊重物。
  廖真真正介入蒸汽机制造,却是王永顺来炮厂寻求技术支援之后的事。
  不可否认,炮厂才是集中了大明最尖端工匠的地方。虽然他们缺乏科研能力,但是工艺水准却是当之无愧的大明之冠。
  廖真的工作就是帮助王永顺改进镗车,让镗车挖出来的“圆”更“圆”,更满足设计数据。
  在祖冲之用刘徽的割圆术将圆周率推进到小数点之后第七位以后,圆周率的数学意义就远大于实用意义。因为没有工匠在制作工具时候需要如此精确。而廖真这个数痴,则打算将这份工作做到极致。
  大明的度量衡单位已经与后世相差仿佛,其中度也就是指长度。常用的是丈、尺、寸。这三个单位足以满足一般人的生活需要。对于更长的单位,还有十丈为引,或者直接使用“里”为单位。
  在寸之下,还有忽、秒、毫、厘、分这五个单位。这是源于《孙子算经》:“蚕所吐丝为忽,十忽为一秒,十秒为一毫,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宋朝时改“秒”为“丝”。所以在明代也就是寸、分、厘、毫、丝、忽这些十退位单位。
  大明的营造尺长度为后世公制的32厘米,则寸为3.2厘米。分为0.32厘米……以此类推,到毫这个单位的时候,就足以成为丈量红外线波长、细胞大小、细菌大小的单位。这些在目今当然都是用不上的。
  廖真将工作精度提高到了厘,这在当前大明的工匠之中已经近乎疯狂了。
  然而一旦做出成品来,效果也是十分显著。
  改进工艺之后生产出来的气缸,轻易就达到了之前最好的水准。
  廖真因此被吸收入“蒸汽机计划”。并且王徵也亲自致信皇太子,希望能够将廖真从炮厂调回经世大学任教。因为他做的并非是制造了一张精确度更高的度器工具,而且他还通过割圆术发明了微分。
  在王徵等大明人士眼中,只是觉得这种解题思路很有意思,而且开拓了一片未知之地。然而朱慈烺却很清楚微积分和解析几何对于世界文明的影响。
  在笛卡尔建立解析几何体系、布莱尼茨和牛顿各自发明微积分之前。东西方数学基本处于持平状态,在某些领域中国数学还要更胜一筹。然而在解析几何、微积分发明之后,中国数学仍旧停留在静态世界,而西方数学进入了动态领域,开始了用数学描述世界的征程。
  笛卡尔在崇祯十年,耶历一六三七年发表的《正确思维和发现科学真理的方法论》,如今已经有了近千册的中译本,更名为《方法论》。他的解析几何思想在经世大学图书馆里也能找到相关论述。
  廖真在方面的造诣并不突出,或许在他看来被人解决了的问题不算问题,所以他更关心的是“无穷小”和“极限”问题。这是微积分诞生的思想之火,而华夏也早就积攒了足够的柴禾。
  当这“火”与“柴”相逢,又有一个宽松的环境,于是就诞生了皇太子钦定的新科目:“微积分”。
  在这样的成就之下,改良蒸汽机的制造工艺根本就是“添头”,“廖真”这个名字必然会因为微积分而载入史册。
  对于这样的数学家,朱慈烺当然不吝用最高的赏格来供奉他。
  崇祯二十二十年十月,礼部授予廖真博士学位。而在此之前,经世大学已经聘他为教授,单独设立了数学院,由其任院长。十月十五,崇祯皇帝赐宴,赐铁券,以廖真为三等伯,免二死。
  大明的官爵只有公侯伯三等,子男在开国之后再没用过,直到朱慈烺开辟为民爵。廖真这次所获得的爵位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显爵了。
  王徵没有想到廖真会有如此待遇,回过头再仔细看看廖真的成果,才发现自己果然是年老昏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当年他能够在西学道路上越走越远,正是凭借着自己的数学功底。
  “初心常持,成佛有余。”王徵这个天主教徒竟然吐出了一句禅家谚语,颇有些落寞道:“吾行太远啊!”
  朱慈烺本想对微积分也进行一定程度的管制,以免为他人做嫁衣,刺激了泰西诸国的天才们。现在牛顿和布莱尼茨固然还小,但惠更斯、笛卡尔、帕斯卡等科学精英都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威力。
  而且不能不承认,如今欧洲的学术环境要比大明更好。
  “算了,即便传到欧洲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只是这场竞赛的一瞬间罢了。”朱慈烺道:“而且欧洲的人才为何不能为我所用呢?”
  人的成功源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才,正是这百分之一的天才能够创造出人类文明的火花。如今五十三岁的笛卡尔在瑞典担任克里斯蒂娜女王的家庭教师,距离他的大限只有数月。
  与宋应星一样想到用黑火药制造内燃机的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只有二十岁,正在他父亲担任校长的奥兰治学院学习法律和数学,已经展现出了神童一般的天赋。
  二十六岁的布莱士?帕斯卡在数年前被皇太子朱慈烺抢先发表了“帕斯卡定律”,如今正在克莱蒙费朗的山顶上俯视着巴黎,反复地进行大气压强的实验。而且应该就在三年前,他与“业余数学家之王”费马完成了近代概率论的奠基工作。
  想到这些大学之后就很少听闻的人名,朱慈烺突然想到李世民的那句名言:“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看来除了葵心奖,还需要一个更大的“彀”来装盛这些科学史上的明星。
  于是,崇祯二十二年的冬至前夕,以廖真的封号“慧远”为名的大明数学奖设立,第一界的获奖人自然是慧远伯廖真。与他同时获奖的还有远在北欧的勒内?笛卡尔,他因为在解析几何方面的成就也获得了此奖。
  送奖的使者是荆王世子,因为他识相地主动请缨前往遥远的北欧,终于得到了袭封的奖励。从奖项宣布之后,新袭封的荆王朱和至就要带着一面三斤重的黄金奖碑和五千两白银启程,希望能够在笛卡尔去世之前赶到瑞典。
  “年节都只能在路上过了。”朱和至低声抱怨着,却不敢让任何听到。他浑然不知自己这个亲王爵位其实是捡来的。因为笛卡尔死于耶历一六五零年二月,无论他如何赶路都不可能见到活着的笛卡尔。
  如果朱慈烺记得这点,这位新晋亲王恐怕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这支三十人的使团还是从天津登上了海船,在海风的推动下朝南驶去。考虑到风向和洋流,荆王说不定还能追上唐王船队。
  就在朱慈烺为大明在科学战役中的又一次大胜而高兴的时候,廖真开设公司,私造蒸汽机,并且将之改造成碎石用,承包浙江省一千五百里官道的修建工程……终于由东厂提交到了皇太子的案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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