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101出逃
  “嚓嚓嚓”墙壁向两旁滑去,王临波提着一盏连三聚五琉璃灯走了进来,手掌在墙上拍了几下,缚着燕脂的黑索便缩回墙壁。
  她未看滑倒在地的燕脂,径自将灯放在几上,自己坐到椅子上愣愣出神。
  燕脂盘坐在地上,眉眼冷清,慢慢活动酸痛的手脚。
  王临波将烛台移在自己面前,拔了发上的簪子慢慢挑拨着烛火,烛火掩映的艳丽容颜,,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好半晌才仿佛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劲儿便要胡搅蛮缠,半点也不肯怜惜人。”盈盈眼波欲醉,叹息一般,“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燕脂慢慢起身,挺直脊背,坐到唯一的矮榻上,脱掉鞋子,抱膝合上了眼。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肺腑之中燃烧着森冷森冷的火焰,什么东西悄然倒塌,什么东西疯狂滋生,她现在需要的是滚烫滚烫的水或是刺骨刺骨的冰,来压□体里热得发疯冷得吓人的情绪。
  多看她一眼,她便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自己的平静。
  王临波手托着腮,笑着看她一眼,便又转回到面前的烛火上,声音蕴藉如梦,“我十五岁进宫,先皇已经五十四岁,眼旁的皱纹像我祖父一样多。他很喜爱我,进宫三年我就从良媛升到了妃位。只是再多的宠爱也抵不过他日益衰老暮气沉沉的躯体。守着那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半点乐趣也没有的。直到我二十二岁那年——”
  “那天是花朝节,白天嫔妃们出外踏青,我亲手剪了许多五色彩纸黏在花枝上,默默祈祷花神娘娘送给我一个皇子。突然天色变了,嫔妃们被迫到庄王的别院避雨。我素来喜洁,在宫外也是要沐浴更衣的。却不料,在浴桶中,突然钻出个人来。”她缓缓说着,声音里由衷的欢喜,“他受了伤,肩膀上一直在流血,脸色白的很,却还挑着眼角对着我笑。娘娘,你肯不肯救救我?”
  灯花啪的爆了一下,她似是吓了一跳,竟是很羞涩的冲着燕脂笑了笑,“庄王的人很快便追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怎样救了他?我把他按进浴桶里,自己脱了衣服钻了进去。就在水底下,肌肤紧贴着肌肤。他那时可规矩的很,半根指头也没有乱动。”
  她语速放得很慢,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在意有没有倾听者。
  燕脂环臂而坐,手指飞快的从外关一路试探到神章,想引动气海。她连日随皇甫觉打坐,气海本已有内力流动。如果能调动几分内力,就可以胁住王临波,借机脱身。
  只是下迷药的人却是很谨慎,除了迷迭散之外还用了相当分量的牵神引,她尝试片刻,气海依旧死锁。
  她坐直身子,冷冷望着王临波,“清平公主喜获麟儿,本宫还未恭喜太妃当了外祖母。”
  王临波的表情马上便僵住了,美眸森寒寒的瞪向她,燕脂毫不回避,明澈的目光里□裸的轻视与憎恶。
  王临波忽然扑哧一笑,手指抚上眼角,“是啊,再怎么怨也没办法,岁月不饶人。皇后娘娘心底骂我违背人伦,□无耻。其实,我有什么错?爱有什么错?我陪在他身边十二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能是我?”
  燕脂冷笑,“先皇宠爱你,许你贵妃之位,荣宠无双。你却背着他,与皇子私通。于夫失了妇德,与子悖了人伦:你将我掳来,匿于公主府,万一事发,公主府上下都的与你陪葬。无人臣之纲,无人母之慈。无君无夫,无仁无义,无德无容,仅凭一爱字,便想立于人前,恬不知耻,做尽一切勾当?荒谬至极!”
  她声音本自清冽,这几句话含恨说来,更如错金裂玉,字字冰雪。
  王临波唇角的笑意慢慢隐退,半晌轻轻击掌,“皇后娘娘好口舌,觉儿的眼光一向都很好。只是皇后也曾与男子独处一室,做了诸多难以诉说之事,怎的还能呆在国母的位置上,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话来?”
  燕脂一怔,手指紧紧蜷起,一字一字顿道:“是你——!”
  当日山洞中清醒到血肉的耻辱又活了回来,指甲深深地扎进血肉,尖锐的疼痛不能郁解半分心头压抑的狂啸。
  她本怀疑过当日之事是宫中妇人所为,皇甫觉彻查秦简之后却说他是魔教余孽,秀王府的死士。
  都交给我,什么都不用想。
  所有杀害你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脂,我负尽天下人,定不会负你。
  ......
  原来,都是假的。
  一口甜腥闯到喉头,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王临波愉快的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是我。秦简是我的人。为了这儿,觉儿恼了我。尼庵的日子着实清苦,我好容易哄他气消了。”
  燕脂突然紧捂着胸口,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如雪,猩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滴了下来。她紧紧的蜷缩着,冷汗从挺秀的鼻尖上渗了出来,唇齿之间迸出细碎的呻吟。
  王临波笑得愈发畅快,牙齿咬着红唇,像小女孩见到了心爱的玩具,眼神有执拗的喜悦,喃喃说道:“为什么要动心呢?不动心的话便不会痛苦,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都一样,都一样......痛吧......痛吧......”她格格大笑,笑得眼泪从眼角溢出。
  燕脂伏在床榻上,眼睑紧闭,一动不动。
  王临波的笑声渐渐歇了,慢慢拭了眼角的泪,偏头看了她半晌,眼神有小小得意的歹毒,自言自语道:“若是能死也便解脱了,只是现在你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呢。”
  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她半晌,手指抚上她的脸,指掌下肌理顺滑,离得这般近也无半点瑕疵,笑容渐渐扭曲,指甲狠狠划下。
  燕脂突然睁开眼,食指顺势点中她肘间麻穴,擒住她肩膀往后一拉,发间金钗已抵住她的脖颈。
  她的动作太快,王临波的笑容还来不及消退,便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燕脂低低喘着,笑容清冷如雪,“太妃,别动。否则你这花容月貌可就难保。”
  深夜,一辆青帏翠幄车静静驶出了公主府的侧门。
  王临波冷眼望着燕脂,“我已经把你带出了公主府,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燕脂脸色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执簪的手依旧稳定,“让身后的人滚开!”
  王临波冷笑,“深夜出府,身边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岂不更让人猜疑?明人不说暗话,你即便杀了我,也不可能出得永胜门,我最多也只能送你到这儿。”
  她若逃了,赔上的便是王氏全族。永胜门是左千吾卫的辖区,是她们的势力范围。她即便逃出府来,依旧在她们的掌握之中。
  只不过,若是死了,王氏便得遭受皇甫觉和燕家的疯狂反扑。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的问题。
  燕脂不说话,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看着,暗暗分析形势。王临波说的没错,即便劫持着她,也不可能顺利闯到宫门。清平公主或许没有参与此次事件,但公主府必定有大量王家安排的人手。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她与王临波便得玉石俱焚。
  从永胜门到宫门,还有两街三道宫门,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手上微微用力,沉声说道:“向左拐,进民巷。”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等二更。
  ☆、102破晓
  清平公主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建府之时离皇宫并不远,位于启夏门街,离朱雀大道不过百丈远,只隔永胜门。
  公主府这一辆马车出来,暗夜里无数眼睛窥视。
  “头,马车里面有两个人,赶车的是公主府的二管家。跟着的人有点棘手,要不要——”黑衣人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被称作头的人身材高挑,浑身罩在斗篷之中,夜风吹过时,可觉左肩之下空荡荡的。声音低沉沙哑,有莫名的磁性,“上面有命,只能暗中行事。去两个人远远跟着。那边有动静了吗?”
  “燕止殇的三百铁衣卫已经拿了令牌出了城,影子也出动了,领头之人是血剑钧天。”
  夜枭低低一哼,“一群蠢货。弄出点儿动静,把他们引过来。”
  燕脂伏在树身上,等待新一轮的心悸过去。
  自从上次大觉寺遇了僧尼二人,她身上便多了许多逃命的小物件。好在他们并没有搜身,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身后紧追她的,刚开始有十一人,现在只剩下了三人。最先两人轻敌,她下马车之后,直接出手擒她。她仗着手法精妙,当场毙了二人。后来有四人围了上来,便谨慎多了,看出她内力不济,剑剑携带风雷,躲了两剑,拼着肩胛挨了一下,咬碎了耳上的明月珰。里面是她熬苦菊子的脂膏,合水碰上她唇上火鸢尾,便能喷出迷障雾里最简单的素鲛绡,白雾迅速弥漫,凝而不散,触者会有强烈的麻痒。趁着他们瞬间大惊,一簪划破了东方黑衣人的喉咙,逃出了包围。
  之后你逃我追,凭着层出不穷的后手,她又杀了五人。最后一人临死反扑,被她银针刺破膻中穴后,还用余力挥出一剑,她肋下又多了一道伤口。
  她并未逃向永胜门,反在公主府附近民巷躲藏。她不可能逃出王府死士的追杀,只是尽力拖延时间,希望这骚动能被寻她之人发觉。
  她已经寸步难行,密室之中,怒气攻心,气海反而隐隐松动,她当下反转真气,冲了隐八脉,重获了身体的掌控权。此刻肺腑之中真气窜动,仿若千万把利刃来回割动,又像置身刀砧,被人细细刨骨割肉。
  只是心头一把火却越烧越炽,那些疑问若不明白,定是死也不肯瞑目。
  一定,要活着回去!
  心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突突响,耳目却异常清明,听得到风过树叶簌簌低响,夜虫窸窣,枯枝细小的断裂声。
  眼中决绝之色一现,回头之时脸上已满是惊慌绝望。
  乌云飘过月亮,乍破的一道月光尽数倾泻在树下的女子身上。她青丝已乱,半披半卷,手紧紧的按在胸口,那里的衣衫有长长的一道割口,他的目力非常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截藕荷色衣衫下绯红的肚兜和大片凝雪的肌肤。
  她绝望苦楚的看着他,眼里似乎盛了漫天破碎的星光。红唇无意识的半张,上面有深深的咬痕,细小的血珠不断滚落下来。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慢慢走过来。很紧张,很兴奋,肌肤起了下意识的战栗。
  她看起来随时都能倒下,这样柔弱的身体却在他眼前迅捷的杀了他三个同伴。忍不住舔舔下唇,他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其他的人还在搜索别的区域,或许,他可以先做点什么。
  燕脂已经蜷曲到树底下,双手紧紧抓住衣襟,看他慢慢走近,右手依旧拎着刀,左手却解着腰带。她只惊愕了片刻,马上变得屈辱愤怒,身躯轻轻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忍不住喘息起来,喉咙里类似犬的低哮。这样的艳色,这样的高傲,向来是九天仰视的凤凰,此刻却匍匐在地上,跌落到尘埃,骨子里透着靡靡。
  拎着刀,他几乎踉跄的扑了过去。
  燕脂挣扎着坐起,一膝屈起,一膝跪地,狠狠瞪着他。看似愤怒恐惧,膝盖却在细微的挪动,只要他扑过来,他那裤裆里高高支起的丑陋的帐篷便会遭到致命一击。
  刀光乍起,清洌洌的光旋了一旋,带起了一颗头颅,半蓬血雨,那无头的尸身向前跑了两步,才扑倒在地。
  燕脂警惕的看向来人。
  紫色滚黑边的侍卫服,朴实无华的脸,他后退了两步,单膝跪下,“臣关止前来护驾。”
  粗糙低沉的声音,她从不认得人,却记得这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跪竟会有恍惚之感。她摇晃着站起身,逡巡着他的眼,“关大人免礼,剩下之事就依仗你了。”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到了坚硬的青石,“臣......不负所托。”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的声音轻轻打颤。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事物已逐渐模糊,她轻轻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伏到他背上时,鼻端有淡淡的草木香,很熟悉很安心的味道,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再醒来时,人处在颠簸的马车上,心中一惊,挣扎坐起之时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车帘掀开,探进一个人。俊眉斜飞,风流含睇,飞一个眼风,“娘娘,咱们又见面了。”
  这样冷的夜,他只穿着单衣,衣襟散开,露着半边胸膛,似是刚刚从哪家少女的香闺出来。
  燕脂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着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轻轻开口,“你杀了他?”
  庞统露出一口白牙,笑眼弯弯,“要杀他的人很多,今晚我可排不上话。”车帘一挑,他闪身进来。
  坐在她对面,抚着下巴轻叹,“美人就是美人,捆的像粽子一样还是美人。”
  燕脂慢慢一挑眉,“你想带我去哪儿?”
  庞统大手一挥,“盛京最大的销金窟,锦绣城。”手收回来,摸了摸下巴,“以你的姿色,应该能买个好价钱。”
  燕脂沉默着,黑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究竟是谁的人?”
  过了今夜,她不能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心,是看不清,听不透的。
  庞统重重一哼,“大爷现在是自由之身,不过,我可以成为你的人。”右眼眨一眨,语调故意拖长。
  燕脂向后一靠,淡淡望着他,“是么?那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要知道这皇城中想要你命的人比我的会多的多。”
  庞统呲着一口白牙,大喇喇说:“你小情人捏住了我的把柄,干完你这一票,老子就去大漠。”
  话音刚落,他轻咦一声,手在坐垫上一撑,人已闪电般冲向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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