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说得对。”段南风也走过来,“是催眠暗示,而且是只能起一次作用的催眠暗示,不会对孔侍卫造成任何伤害----与无忧公主那种永久性地催眠修改记忆是不同的。”
  那日出糗地旁观者还有一位么?云裳倏地红了脸,转眼去怒瞥一眼这位一直浅淡微笑地段公子,“段公子喜欢破而后立是不是?不如我们带兵到大理去,替段氏王爷也来个破而后立?!”
  利用这个机会,云裳又在诈人了。“段”这个姓氏并不少见,但,姓段而又能够将皇家的尊贵与佛学地隐忍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怕也只有大理段氏一族了。
  几代大理皇帝避位为僧,全国尊崇佛教,造就了段氏皇族出尘的气质。
  果然,听她如此说,段南风面上神情终于难得地变了一变,默然良久,才说:“无忧公主从哪里知道段某来自大理的?”
  竟是直接承认了。
  看他的神情,又是那种略带着些紧张,仿佛对答案很是关切的模样。
  云裳看看孔杰,见他只是睡着,应该并无大碍,便回身怒道:“段公子不用急着问这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公子身份,何苦淌这滩浑水?大理与大凤朝世代交好,民间商贾也多有来往,两国的和平安睦来之不易,难道段公子就真的如此看好火莲教,相信以这些流民匪寇的力量,就足以推翻几百年国祚的大凤朝朝廷吗?!”
  “还有凌月姑娘,”她转过身去,“冯少绾的出身我遣人核对过,冯家世代忠良,舍身报国,唯死而已,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少绾,从来都是信任有加,便是机密要闻,也多不避讳,可我还是弄不明白,一个借狐仙立教的荒唐门派,何以就让冯氏忠良厚待,如此心甘情愿为马前卒,供人驱使,成为叛国逆上的利刃?”
  与方才段南风“劝降”中的云淡风轻不同,云裳这番质问,句句铿锵,掷地有声。凌月面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惭色……然而段南风却只是微有一些失望的神色。
  “无忧公主,”段南风的失望之色只是一掠而过,再抬眸时,依旧是那般平静,平静到绝望一般,“段某从未支持过火莲教,若说支持,或许火莲教一方有所误会倒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段某的所作所为都与大理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替一个朋友多操点心罢了……而且段某知道,只有陆将军,才有改变这天下命数的机会!”
  他倒是言辞恳切,听起来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其中,而他提到了“改变天下命数”几个字,更是再次触动云裳心弦,这个段南风,究竟与她有过什么渊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机谋之驳辩(下)
  原本和段南风相约于古阳村,便是急于了解答案,到了现在,却还是触不到真相。两个人如今的敌对立场,让她的一切问题,都问不出口。
  “凌月,”段南风回眸,极为郑重地问道,“如果陆将军肯接受,你愿不愿意率领属下众人听从陆将军号令?“
  “我……”凌月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眸垂下,复又抬起,如是者三,望着段南风,终于咬了咬牙,便要点头。
  “你也不忙决定。”段南风却在这关键时刻温润一笑,如一朵九天云上垂下的花,“不要因为什么个人的原因草率点头,我知道你要负责你手下的那些冯氏族人的前程和富贵,事关重大,最好是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他说罢,感叹一般又道:“凌月和少绾两人当初入火莲教,是为了和朝廷作对;如今楼铎已死,若陆将军肯救天下于水火,带领苍生重建江山,又何尝不是马家最好的归宿?”
  倒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云裳苦笑了笑,段南风的话,可信吗?他要说服双方,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又有什么目的?陆慎虽勇,到底只是一个尚无兵权的小小招讨使,且对大凤朝忠心耿耿,要依靠他来反叛大凤朝、重建江山?荒谬得可以了。
  “陆将军想必也需要斟酌一番。”段南风轻挥袍袖,他那宽大如僧衣的青色布袍便轻轻招展,一如那夜云裳在窗前所见的剪影。“还有孔侍卫,也需要休息了。不如几位今夜就在这里住下来,有什么疑问,也好让段某为诸位一一解答。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虽没有正面看云裳一眼,但话中之意,却让云裳分明知道,那就是说给她听的。
  她于是笑笑,抢先朗声道:“客随主便,云裳愿意听从段公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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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火莲教的分舵,果然广大。
  凌月说这里是千年古墓改造而成,那么拥有这个阔大雄浑古墓的主人,也定然是个帝王将相一流的人物。
  从他们用餐的大厅出去,前面是一个长长的石级甬道,宽阔敞亮,足有丈把高,但很明显并不是这千年古墓的主墓道,没有雕刻,没有壁画,只有隔不远一个的青铜壁灯,昏黄地注视着来往的生人。
  云裳被段南风安排在了离那个厅较远的一个房间里。屋子里装饰得倒还豪华,又有婢女服侍,但还是让云裳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千年古墓,谁知道现在的这间房,原本会不会是哪个陪葬的倒霉女鬼栖息之地?
  陆慎倒是提出三个人同室而居的建议,不过她宁肯在这里一个人住,也不愿意到隔壁去和陆慎孔杰挤在一起;倒不是怕和陆慎一间惹人非议,也不是怕孔杰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会抓狂,她只是,觉得一个人住方便些---夜里,也许还要探探鬼屋……
  而陆慎估计真是以为她在为了那天夜里催眠的事情尴尬,见她不肯,又有火莲教的人在旁边,便嘱咐了她有什么异常立刻警示,就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在古墓之中本没有白日黑夜,云裳胡乱和火莲教的婢女们调笑了几句,估摸着将近戌时末了,便遣了人都出去,又将“房间”里窃听的铜管处置了下,去帐子里靠在枕上,打算假睡一会儿,预备夜里行动。
  千年古墓。独自一处,能不怕么?云裳倒是感觉还好,靠在枕上。看着壁上膏脂燃起的幽幽蓝火,心里却在盘算着段南风这番部署的用意。以及自己究竟能够在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古墓虽幽,却远远比不上人心更令人畏惧。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期盼已久地叩击声终于响起,暗夜之中。门闩开处,一个黑影轻巧巧一个闪身,便进了云裳的房间。
  为防备万一,云裳的房内也已经熄了灯,黑影一闪而入,云裳便将门严严实实管好,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深渊一般地黑暗之中。
  “无忧公主?”黑影不确定似地,先开了口。
  云裳没有答话。只是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属下陈阿南,见过无忧公主!”对方有些激动。听声音仿佛已经向着云裳地方向跪拜了下来。
  “陈阿南----果然是你!”至此,云裳才确认了对方的可靠。轻轻一摇。点起了个火折子去燃壁上膏油灯;而……手上那枚淬毒指环,却并没有收起。
  面前的人。真的是陈阿南,平兴府中,被云裳从死尸堆中拖出来的那个少年。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人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黝黑地面庞上,也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气息。
  云裳欣慰地扶起他,“伤都好利索了么?怎么会到这里来,还用了羽林禁卫军的联络暗号?”
  陈阿南对在这样阴森的地方能够见到云裳,感觉十分激动,见问,连忙把这段时间来的境遇扼要介绍了一番。原来,平兴府那次,他重伤被云裳救下之后,因为好医好药,很快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但他身份尴尬,曾经参与过射杀镇南军的将士,所以军中再不敢待了,正好羽林禁卫军同他联络,要他以平兴知府的府兵身份,投奔火莲教做个卧底,又许了高官厚禄,他也就同意了----一番安排,才入了火莲教,不过是个小卒,谁料正好遇到段南风和冯少绾从平兴都督府出来,机缘巧合,竟然被冯少绾看中,带在身边打杂跟班。
  不过羽林禁卫军纪律严明,非命不得擅动。他虽然知道暗力营和冯少绾联络的事,可是在没有见到羽林禁卫军的联络信物之前,他却是一点消息也不曾透漏。
  两个人正说着话,那门,居然又一次被轻轻叩响。
  “陈阿南,你来见我,是冯少绾地命令么?”
  陈阿南摇摇头,“我是看见无忧公主玉带钩的联络暗语,知道无忧公主要找羽林禁卫军的人,这才趁夜来见地。”
  “好,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段南风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了火莲教?”
  “段公子是最近才到的,听说很受元师器重。”
  门外地敲击声再次响起,与陈阿南那一板一眼地三沉两轻不同,这两次敲击,显得杂乱些,但仍然是规律的,带些乐感,仿佛在说着什么密语。
  云裳走到门边,将门上用于通话地小孔拉开,轻轻问:“少绾?”
  门外顿了顿,叹息似地回答:“是我。”
  云裳也叹,回身熄灭了壁灯,在陈阿南耳边轻轻嘱咐:“枕头下面有一个小竹筒,该怎么做我都写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说罢,她去开了门,一闪身,自己出去了。
  门外,真的是冯少绾。
  他没有料到云裳忽然从里面出来,愣怔着退了一步,昏黄的灯光下,一时两个人相对无言,竟然有些尴尬。
  “带我四处走走吧,还没有参观你们火莲教。”云裳率先打破了沉寂……可是,夜半,古墓,两个敌对立场的男女,四处走走,真的,很合适么?
  “好。”冯少绾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建议的不妥之处,只是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待云裳先走。
  这是他做云裳男宠时养成的习惯了。
  云裳心中一时有些怪怪的,却什么也没有提,真的举步,向着远处黑暗中的甬道,慢悠悠地走去。
  那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油脂制成的膏油灯,在潮腐的气味中摇摇曳曳地燃烧着,而两个人的影子,也随着灯光,忽长,忽短。
  “还记得从前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这样和你一起在府里到处乱走呢。”她微微含笑,又一次打破沉寂。
  “嗯。”冯少绾和她一样一身白衣,和古墓中的气氛倒是般配,也……如同当初他第一次在莲心小筑中与她共游时的装扮。
  “记得那时候我还问过你怕不怕鬼呢,你说即使楚缙出现,你也是一剑赐它个灰飞湮灭。”云裳略歪着头,真如初见时的那般,打趣着他,“你真的很恨楚缙么?”
  “恨……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是在说他离开她的事么?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原因?云裳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叹口气,“少绾,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把你留在身边。”
  少年的脚步也随她停下,垂了头,遮住眼眸中的黯然,“应该的。”他背叛了她,离开了她,目前的立场与她敌对……她会后悔当初,理所当然。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看见现在的你,就想起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你会笑,会愤怒,会讽刺我----可是现在,和那个段南风给人的感觉倒是越来越象了:空灵飘逸,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反教人看了心疼。”
  虽然暗昧之中看不清楚,但她也知道,那个少年垂下的睫毛定然是在轻轻颤抖。
  “其实都是我的错。”云裳叹口气,“当初在莲心小筑,我早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却还是留下了你在身边,我以为你既然与楼铎有不共戴天之恨,又是忠良之后,那便总能与我相处得来----却忘记了,人各有志,岂可强求?若是我当初不一定用心计留你,想必今日再见,也不至于如此尴尬……可是,你也许不知道,我并不曾后悔曾经救了你。毕竟……那件事是出于我的本意。不过,你会用冯少绾这个名字一直活下去,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偷来的三年
  冯少绾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古墓之中通风还算不错,有微风轻轻吹过来,盘旋在两人之间,一如曾经的在大理寺丞的那夜,云裳和少年两两相对的无言。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他们走过来的甬道那端,一扇房门早已静悄悄地打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相对的两人,那眼神竟是带了些阴寒。
  这个“千年古墓”地形其实算得上诡异,按理说,从进入墓道开始,走不多远,应该是墓门所在,再往里,才是大型的地宫群。但是火莲教开发的部分,似乎是一个环形墓道,据说走来走去,便可以走回原来的地方;而“墓道”两侧又有些“房间”,看起来不像是陪葬坑,却也不新,应该不是火莲教后来挖掘而成。
  大而幽深的墓道,寂静中只显得两个人的脚步声格外空洞。膏油灯虽然长明不灭,却越发在阴风中摇曳出些恐怖来。望着几丈之外那森森的漆黑,云裳不由得往冯少绾身边靠紧了些……东拉西扯地问着些关于这个古墓的问题。
  冯少绾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氛围中多说些话会缓解紧张,对云裳这样不着边际的乱侃渐渐地开始有问必答,只可惜少年来到这个分舵的时候并不长,对这里的结构和情况也并不十分了解,只能告诉她这里是火莲教多年前就占下的,曾经仔细研究过,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古墓”要么不是一个古墓,只是修建的一个地下堡垒;要么,就是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墓门,没有探索到古墓真正的地宫位置……
  虽说在夜半搞地形介绍不太象那么回事,但两人间最开始的尴尬气氛也的确在这样简单的一言一语中逐渐溶化,尤其显着的是:冯少绾的话,不再如开始般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迸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云裳趁着冯少绾不注意的时候,手中悄悄地,抛下了什么东西……
  “少绾,”云裳在一盏青铜壁灯前停住了脚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她原本只是想要联络羽林禁卫军安插在这里的探子,却没想到那个替她铺床的火莲婢女,悄悄打出了暗力营以前的暗号。告诉她冯少绾有话要对她说。而且,这个时辰。他又亲自来了。
  冯少绾却踌躇着并未开口。
  墓道尽头吹来地潮湿带着腥味的寒风,撩打着两个人的衣袍下摆,暗昧地灯火下,是两个人摇曳不定的影。这里地墓道两侧,已经开始有了各色的壁画。斑驳古旧,但依然看得出阴鸷的笔风----风吹影动,看上去,就仿佛墙壁上生了无数双眼睛。
  云裳略略裹紧了衣衫,“这里气氛太过恐怖,少绾,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地方一直站着?”
  “那好,我们到地面上去。”冯少绾极快地接口。
  “哦?”云裳微微愣怔了下。
  “从甬道这边过去,可以到芦泉岛上。那边才是火莲教众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据云裳早先得来的信息,这火莲湖南分舵应该是在湖心地一个岛屿之上。虽与外界隔绝,但总不至于隐秘到居于地下……何况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样子。
  不过云裳原本打算慢慢地诱冯少绾带她出古墓看看的。谁料还不等她使出胁迫利诱等等手段,冯少绾就已经爽快地主动要求一起到芦泉岛了。
  云裳回头看看。甬道那边,她投下的那个小炸球,袅袅地雾气正要开始蒸腾,不过用不到它再来制造恐怖气氛了。她微微一叹,回眸触到看看身边少年暗昧中依旧纯净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怕是用心太过了……
  两个人很快在墓道的一个拐角处找到一个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个所谓的“芦泉岛”……月上中天,鸟语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却还是让人觉得满目光华,无论视野还是心情,都敞亮了许多。
  “无忧公主,其实是公子让我过来,和你谈一谈……”不远之处,竟是深潭一样的大湖。冯少绾引着云裳,向前走了没多远,在潭边一个小石桌前面两两坐下,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开
  “嗯?”
  “公子还是和白日里说的意思一样,只要无忧公主能劝陆将军另举大旗,他自愿归入陆将军麾下,辅佐陆将军和无忧公主建功立业,外拒北胡,内安黎民。”
  云裳笑了笑,“理由呢?还有,他为什么让你来和我说这个?他要说服陆将军自己说去,与你我有什么干系?这个圈子不嫌绕得太远些么?”
  “只有无忧公主才能够说服陆将军……”冯少绾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来见无忧公主。”
  “不方便?”云裳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经见过了不是么?现在地分舵之中,以他为大,连凌月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他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深不见底地湖水哗哗地响着,击打在岸边石头上,也积累着两个人之间的静默。
  良久,冯少绾终于回答:“是公子他……不愿意单独见无忧公主,怕双方伤感。”
  这话,太不着边际了吧?云裳冷笑了下,“好像这位公子很喜欢说些出人意料地话呢!难道这样戏耍别人很有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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